容羿在狱警的带领下走进了法庭,虽说早有准备,可是当无数目光落到他身上时,那种微妙的不适感仍旧如蚂蚁沿着他的脊背啃噬。
他没戴绿色美瞳,也没戴蓝色。黑沉沉的目光看向旁听席时,不由得一怔。旋即微垂眼眸,掩去释然的浅笑。
容羿查DNA验明正身后坐上被告的位置,看向对面代表原告出席的某人。
康明等着双方入席后,开始宣读法庭纪律,随后伸手向原告示意:“请原告代表宣读诉状。”
出席原告席位的是西联院理事会成员陈文清,也就是那位撑着杨田来给容羿找麻烦的理事。
陈文清虽然和蒋方睿同为西联院理事会的实权理事,但两人的行事却截然不同。
蒋方睿是西联院理事会的“土皇帝”,家族世代掌握着理事会,所以对于理事会的管理,并不希望有外人染指。在容羿争取句芒负责人席位时,蒋方睿便联合总部、扶持陈兴想让双方两败俱伤。结果在发现总部企图从他手里夺取西联院控制权后立刻改变的对容羿的态度,允许北联院众人在拥护以他为领导核心的情况下在西联院行一些越界的行为。
至于陈文清,比起自研国还没建国起便扎根西联院前身科研所的蒋家,陈文清是带着项目闯进西联院理事会的新人。
新人,也就意味着就给他的位置并不多。陈文清好不容易坐上了理事的位置,背后赖以跻身西联院理事会的项目大多有赖于总部的支持,自然在总部需要时必须“挺身而出”。
据说南方原本想要安排潼省军部检方提起公诉,但这一行为切实惹怒了以以“中立、独立”为行为准则的潼省人民。潼省籍议员在一次会议上集体给郭宸璘政府投反对票,这才让对方的动作有所收敛。
但行象战争的影响是深远的,从民众到军事评论员,大多都认为天壁系列在当前的改造人环境下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穿。而当年为了改造人实验错过发展期的桫国,则被认为是深谋远虑。甚至开始出现了洗白风阳的言论,容羿、自由和自在三人都成了洗白言论中的重要论据。
随着军事威慑的减弱,潼省在政界的话语权也在逐步削弱。
研国新建时,为了消解蓝星联邦政治体系的力量,研国采取军政分家的策略,并且明面上虽然不说,实际上就是以军管政。
南方从研国议会的层面出手,加上以几个政策作为要挟,这才能压潼省一头,将压力转交给潼省军部。
但潼省军部就连扫地的大爷都知道,自己的老大可不是郭宸璘的嫡系,卖力的好处会落到谁头上……这边事情还没结束,一位“空降兵”的名字就已经传开了。
双方掰扯了半天,从林听雀办公室下达的意见终止了这一场闹剧,南方只好从别的地方选择原告代理人。
至于其他的,潼省议会态度暧昧,潼省政府不敢言语。总部只好从西联院入手,选择了陈文清。
一个科学院提起叛国罪诉讼,整个场面都变得有些不正经起来,倒像是某种上不了台面的内部斗争。
这也让众人开始揣测这位研**部指挥总长的意思。
“事情的起因是容羿忽然有一天向我们提起要去拿一个作物样本,随后在行驶途中前往玫瑰星系。如果不是旅行者692号突然闯入终止行动,恐怕这位前任句芒负责人就已经不在这里了。”陈文清顿了一下,又说,“相关证物我们已经提交到了法院,证人也都在场。”
法务官将证物投放至大屏,最开始播放的是容羿所收到的丰收组织的邮件,法务官进行说明:“这是被告提交的关于丰收组织对他发出的邀请,也是他所说的关于前往旅行者692号的原因。经过调查,发信人是已经在狱中自杀身亡的代号为‘小麦’的丰收组织成员,而丰收组织是被告叛国罪的嫌疑共犯,所以被认为是被告方的无效证据。”
随后播放的是旅行者692号上录制的旅行者2019号飞往D03穿越通道的录像。
旅行者2019号在画面中显得鬼鬼祟祟,随后飞速驶离。就像是被旅行者692号抓包了一样。
这个画面十分有冲击力,随后切换到了安宁的室内,王宇坐在长桌前接受询问。
“您对容羿的行为知情吗?”审讯者问。
“我知情。”
“知情到哪种地步?他告诉你他会去玫瑰星系吗?”
王宇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他也不知道飞船会飞往哪里。况且,你觉得玫瑰星系对他的吸引力在哪里?”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您知道容羿要去玫瑰星系吗?”
王宇听出了他的文字游戏,说:“他并没有去玫瑰星系。”
“好吧,换句话说,也就是您不知道容羿此行的目的地。”审讯者说。
王宇沉默。
“您的发言结束了吗?”
王宇盯着镜头看了一会儿,才道:“结束。”
视频中断,随后切出了陈兴的询问画面。
“您说您发现了他在植物成长分析仪里的东西,所以他才把事情告诉您的,对吗?”
“不错。”
“身为联邦科学院研国总部专门从事育种工作的研究员,从专业人员的角度分析,您觉得那些粮种有价值吗?”
“没有。”陈兴说话一反常态的言简意赅,态度果决,十分有说服力。
“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
画面再次被切断。
康明看向容羿:“原告,根据以上证词,你确实进行了一定的告知,但是事情本身是无意义的,并不能证明你此行的正当性。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虽然不知道陈兴为什么这样说,但胡林函胡教授能够成为第五任句芒负责人应该能证明我实验的必要性。他曾经指控我所带回来的粮种是剽窃他的研究成果,但是根据燕商稷燕总指挥的调查,叶船上并没有架设实验基地。”容羿说。
这一份证据并没有事先递交到法院,陈文清显然有些疑惑,随后看着容羿的辩护律师将证据当场递交上去,脸色难看。
“这个证据我们需要进行真实性测试。”康明说。
技术人员在一旁迅速开始工作。
陈文清见状说:“如果有还有什么证据,不如一并提交比较好。”
容羿笑道:“这可不行,这样不就方便了你们做伪证?”
陈文清冷笑一声,对康明说:“审判长,容羿这是藐视法庭。”
康明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被告,你还有什么证据需要提交的吗?”
“临时提交证据,应该不违背庭审的规则吧?”容羿问。
“当然,不过会比较麻烦。”康明换了个坐姿,继续说,“新证据核验期间,我们继续。原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文清原本想要拿胡林函的证词当大杀招,结果容羿这样说算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于是他瞥了一眼正在审查证据的工作小组,说:“其实容羿的叛国证据是很充分的。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专业能力很强的人,但是众所周知,越强大越完美的人往往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之前行象战争之后容羿曾经在媒体上进行过自己讲话,那一次公布的数据全都是假的。所以大家行哈都能看出容羿的虚荣心和他的心理压力之大。”
容羿垂眸片刻,敛去不耐,随即盯着陈文清。
报假数据的目的就是要安定人心,结果在现下粮食局面越发不容乐观的情况下,陈文清竟然在这时当着世界人民的面把真相抖搂出来,后续极有可能会引发混乱。
也正如容羿的预测,在陈文清说完这话的没多久,大晴天下,各个城市的粮站外迅速拥挤了一片人群。
收到消息的警署立刻出动,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维持秩序,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压力大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叛国,陈理事你是怎么想的?”容羿摊手,说,“我的退路并不少,请你在说这些话之前先考虑清楚。并且我只是在公众面前谎报数据,并没有上传假数据。百分之三十七的收获数据我是原原本本上报了的。如果你们觉得我谎报有问题,为什么当时不站出来向公众澄清?所以说这也是你们默许的,而我只是一个发言人罢了。”
“我知道你会说退路问题,你们家的事情我不了解,所以不做评价。”陈文清环视法庭内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摄像头上,“我想请问诸位,你们觉得曹哲、王春年和杨安南没有退路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法庭内顿时热闹了起来。有人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问道:“什么情况?句芒核心三人组并不是失踪,而是叛国到玫瑰星系去了吗?”
“陈文清,证据呢?”容羿沉声问。
“诸位,此前,有一名星际海盗女童横死街头,在死前一直叫着我们句芒第四位负责人容羿的名字。而她能来到蓝星,借由的是句芒第二位负责人王春年的穹顶密钥,穹顶密钥可是要求**DNA验证的。不过因为航线高度保密,使用记录封存,所以我们才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也给了一些有心人钻空子的空间。所以,我怀疑叛国不仅仅是容羿的个人行为,整个句芒项目就是繁育叛国者的温床。”
陈文清让法务官调出证据展示给众人。
“既然你知道小丽丽案,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小丽丽的胃内容物,”容羿说,“她的身体条件非常好,她所食用的粮食和丰收给我的是同一批,所以也能证明我此行的必要性。对了,起初我不愿意说,既然你提到了小丽丽案,那我就还是说了。陈兴所说的他觉得我放在成长分析仪里的东西没有用——那是小丽丽的胃内容物,经过胃酸腐蚀过的样本,没用很正常。但是胡林函最近可是拿那些东西邀功呢,陈理事不如问问总部那边怎么说?”
这时,技术人员出声道:“打断一下,审判长,数据我们无法确认是否有伪造的嫌疑,但根据法庭上现有的条件,不能验证D17和假叶船实体的真实性。”
陈文清笑了起来,说:“你应该早提交证据的。”
“我证据提交的早晚,都不影响样本的正确性。”容羿说,“你让胡林函和陈兴打一架吧。”
“这像什么话?不如我们继续来看点别的。”陈文清说,“审判长,我们现在可以传唤证人了吗?”
“随时可以。”康明说。
“请胡林函教授亲自上台来解释说明吧。”陈文清说。
容羿看向台下,胡林函站了起来,眼底乌青,看上去十分憔悴。最近可能被多方折腾得不轻。
DNA核验过后,胡林函站在证人席上,说:“容羿,好久不见。看起来你在老家过得不错。”
“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应该会过得更好。”
胡林函不在乎容羿的讽刺,说道:“其实陈理事的推断不无道理。我和容羿共事过一年,他是一个容不得错误并且极端谨慎的人。我们在实验田爆炸后,因为是否继续进行育种产生过一些争吵。当然,他是持反对意见。”
容羿听着胡林函说话,忽然,他眼前一亮:“胡教授,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胡林函皱眉,直觉不对:“这么久了,谁还记得?”
“我记得,胡教授,当时我确实没反应过来,不过听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容羿道,“前脚发生了行象战争,行象的实验田被毁,后来又出现了地面实验田爆炸案。我理所当然……不,应该是个人都会往星际海盗制造爆炸的方向想。
“但是你当时对我说什么?你说不是有人顶上了实验田,而是有人盯上了我。
“当时你煞有介事地叫我——燕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