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其实原本有四个孩子。
长子盛英郎,次子盛英义,次女盛英莱,小女盛英樱。
但这盛英樱并非盛母所生,据传闻道,她是盛父在外的私生女。
这种有钱的大家在外养情人,有私生子女也是很正常的,盛母一直都知道盛父在外养了个小情人,而且十分娇宠。
但她懒得管,想着只要不搞到明面上来,自己怎么都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眼。
可偏偏有一天,盛母听说盛父在外养的小情人死了。
隔日的功夫,盛父就领了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回府,称是妹妹的遗孤,看着可怜,想收作养女。
说是“妹妹”,说是“养女”,可其身份大家都心里清楚。盛母面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却也只能道了句“好”。
盛英樱生得可爱,眼睛又大又圆,一看就很讨人喜欢。
可这毕竟是个外室的孩子,盛母面上再怎么装喜欢,心里却总是隐隐有些隔应。
但好在盛英樱自知身份尴尬,自入府来也从不惹事,乖巧好学,与盛母的相处也算是相安无事。
这相安无事的日子仅过了三年,便被盛英义打破了。
盛英义早就对盛英樱图谋不轨了,因此他逮了机会,对盛英樱……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盛英樱不愿再回忆的噩梦。
这件事发生之后,盛英樱脑子都快炸开了。
她惊慌,恐惧,不知所措。
她想喊,想叫,却不知在这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该求救于谁。
爹吗?可他会向着谁?想来也是一目了然。
盛英义便是捉住了她这个弱点,完事之后还笑着看向盛英樱,道了句:“我还会再来的。”
那一刻,盛英樱是真的想一头撞死的。
可她还是没有。
她把这见不得人的事告诉了盛母,并祈求她放自己走。
盛母本来就不愿看见她,听闻此事后,更是给了她一大笔盘缠,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
毕竟出了这么一码子事,若是让盛父知道,自己的亲儿子肯定会遭到处置。
亲儿子和外室的女儿,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盛英樱背着行李就这么走了,盛母对外宣称小女儿外出时走失,这件事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听闻盛英樱“走失”后,盛父愁了好多天,嘴中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更是花钱悬赏,希望能找回爱女。
这一切盛母看在眼里,刺在心里。
在盛父寻找盛英樱的第九年,盛英樱被找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原来当年盛英樱走后仅一个月,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
痛苦顿时爬满她的全身,她因此哭了一夜又一夜。
那时的堕胎手术还不发达,手术做不好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更何况,那时的盛英樱连堕胎的钱都掏不出来。她摸着腹中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崩溃了。
这个罪恶的种子,她除了生下来,别无他法。
得亏孩子还算懂事,五岁大时就已经能够帮着盛英樱干些杂活,手脚也算得上利索。
小同这孩子很护母,平日外出时,总有些街市的女人对着盛英樱这么个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指指点,小同便学着从前在街角巷子里的小混混那学到的脏话,一一将那些人骂回去。
“你管我娘怎么样,再乱说话,戳瞎你们的眼!”
每每挨了骂,那些在面前嚼舌根的女人才会住了嘴,翻个白眼离开。
被寻回之后,盛英樱不想再牵扯当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端,便说小同是自己捡到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相依为命,希望能给他个打杂的名份,让他能继续在自己身边待着。
盛父没有多想便同意,可盛母却总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
加之小同已经学惯了外面的不干不净的话,一开口基本就是脏话,不少次冲撞了盛母,让其觉得很没面子。
不能明面上处理这母子俩,盛母就只能在暗里给他们使绊子。
小同的舌头就是这么被割掉的。他被人拖到了柴房,强行按住割了舌头。
鲜血流了他满嘴,他一直在哭,在喊,唯独没喊“娘”。
从那之后,小同就不会说话了。
处理了小的,还差大的。
盛母纵容了又一次想要强/奸盛英樱的盛英义,任凭他在半夜潜入盛英樱的房间,听女人的哭叫划破夜空。
盛英樱是反抗了的。她疯狂摆动着身子,企图让一切有所改变,可眼前的一幕还是与九年前的场景重合再重合。她伸手抓住枕头下常备着的剪刀,一刀刺了上去。
可惜,刺偏了。
那剪刀原本是冲着盛英义的心脏处去的,却因为挣扎,只扎到了对方的左臂。
完了。盛英樱当时想。
全完了。
盛英义边叫着骂她边起身去捂伤口,下了床去找趁手的工具。
她已经使不上一丝力气了,身体撕裂般疼痛,因恐惧而泄了半边的力气。木棒挥上来时,她脑子想的还是小同。
但是不疼。抑或说,疼的不是自己。一声闷响过后,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倒在血泊里的小同。
明明还没挨打,盛英樱却大脑一片空白。
她浑身暴发出一股濒死前回光返照的力量,使得她一把推开盛英义,拿起剪刀冲着对方一阵乱刺。
盛英义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洞,看起来极为渗人。
盛英樱见他一下子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这才下床去抱小同。
小同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呜呜呀呀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被割了舌头。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脸上,他却只觉彻骨的寒凉。
自从入府后,他怕给盛英樱造成祸端,一直都没开口叫过娘。
可如今,他想叫,对方也不一定能听懂了。
他尽力端正口腔,用含糊不清的呜咽,叫了声“娘”。
他咽了气。盛英樱捧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全然没有顾及身后又爬起来的人。
盛英樱捅的那几刀虽看似唬人,却没有一刀致命。盛英义换了把更锋利的利器,挥了上去。
……
“所以我脸上就有这么两条疤了。”盛英樱淡笑,“他怕一刀杀不死我,就又补了一刀。”
语气之云淡风清,险些让人认为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抬手抚上疤痕,另一只手却将小同揽得更紧了些。
那段时间正赶上盛父随商队外出不在,等他回来时,盛英樱早就下葬了。
盛母骗盛父说英樱在外这么多年亏欠了身子,前些日子染了重病,这才去世了。
盛父常年不在家,家中之事都是由盛母打理着,因此他对盛母的话一直都是深信不疑。只是在得知这件事后,他难免伤心惋惜,不住地念叨:
“英樱多好一孩子,刚回到家,就……唉。”
盛母便顺着他的话:“唉,多可惜。”
片刻的惋惜之后,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没有坏人得到惩治,没有冤屈得到伸张。
盛宅还是那个盛宅,那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烂透了的盛宅。
“所以,你就一把火把盛宅烧了?”冯祥瞪大眼睛,问。
“嗯哼,”盛英樱承认道,“还有柴房那群没有舌头的鬼,都是生前帮着盛夫人割掉小同舌头的。”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盛英樱和小同的魂魄迟迟不肯轮回去投胎,冯祥他们也没办法,投不投胎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无权干涉。
正准备将这二人从问灵堂放走时,一个头发凌乱,衣着不整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盛英樱的魂魄,顿时呆在原地,热泪盈眶,嘴中喃喃道:
“樱儿……樱儿……”
盛英樱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才确定站在她面前的是盛父。
她许久没见他了,许久未见,这“爹”于她而言甚是陌生。
她原本想喊声“爹”,可话到了嘴边不知如何开口,变成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盛父冲上去想抱住英樱,可终究只抱到一团虚无。他有些恍忽,被头发遮掩的面孔下看不清表情。
“樱儿……我都……都知道了,”他哆嗦着唇,半天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你不要……不要怪我,若你当时你将一切都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可是……可是我妹妹的遗孤啊,舅舅怎么会不帮你!
“舅舅”二字一落地,盛英樱的脑子几乎要炸开了。
“什么舅舅,你不是……我爹吗?”
“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妹妹,她当初被人骗了,怀上孕后对方却跑了,留下你母亲,一个人照顾刚出生的你。
“我曾向你舅母提出将你母亲接到府中来养着,可现在看来……她一直都误会了。
“你不是私生女,你是我们盛家明明白白的外甥女!”
如今看来,从前的种种仿佛都说清了。
为什么母亲一直叫他“明哥哥”,为什么他从未主动提出让自己喊“爹”,为什么不惜花费九年去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这些年积攒在心中的委屈在此刻全盘崩塌,“你不跟我解释,也不去跟她解释。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私生女,所有人包括我!”
“我跟你舅母解释过了,可她没信……”
“那我呢!我呢!”盛英樱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上不了台面,谁都可以欺负我,谁我都忍了!你一句轻飘飘的“没信”,让我他妈苦了十一年!”
“我……”盛父颓然地低下头,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眼泪一昧地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