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青去哪了?宫令那边等着找他呢!”
林涧只是靠近便听到那人满脸着急的自言自语。
“总掌事,好巧,难得见你一面。”
林涧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连忙开口,生怕来人装作没看见自己错身离开。
毕竟林涧心里也清楚,上弦宫腾不出什么空房,否则也不至于将人塞到他那里。
本就是侧身对着林涧的总掌事一听见声音,出乎林涧意料,反而连忙转过身迎了上来。
“哪里是巧,我专程来找你的,还好碰上了,不然又要白跑一趟。”
林涧细细看去,只见总掌事满脸堆笑,态度殷勤。
这态度让林涧心里有些犯嘀咕,两人之间也不过点头之交,没必要这个反应吧?
总掌事说着就将话题转到史武身上,状似责骂:“史武那个狗东西,把活推到你头上,看我回头不骂他一顿。”
他此时心里有些忐忑,对于他来说,林涧的身份虽算不上多尊贵,但架不住对方可以直接与宫令的弟弟说上话。
故此他平日里完全没有必要为难林涧,只需见面时态度好一些即可。
但他这次找林涧,是有事相求,所以得格外添了些尊敬。
林涧见他这个态度,心下明白大半,便腾出只手把人拉到一旁,也不听对方想说什么,满脑子的‘你得把我的事先给我办好’。
他状似闲聊,将话题引向史舫:“我记得咱们宫不是已经十来年都不招人了吗,这位是……?”
总掌事见林涧只说了半句话,闻弦知雅解释道。
“好像是哪位宗门的后辈,说是非此道不修,家中人实在无法,这才托人寻关系,昨日宫令喊我过去说是要好好照顾,不可管教过严。”
林涧点了点头,他对这些宗门只了解大概。
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清楚都有哪些宗门,门朝哪边开,方便林涧抽空去压制,省得方叩在外行走不顺。
往日宴请比试时,他也只露个面,替方叩撑完腰就走,免得他受人欺负,并未与那些人过多交流,倒没了解过时令山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不论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不能放自己眼前晃悠。
林涧满脸为难,吐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往日里睡得浅,这人昨晚在我房中,我一晚上没睡着,您看这事……”
和经年见惯人情世故的老狐狸打机锋,没什么经验,又不擅长和人交谈的林涧,自然会被摁着脑袋压下去。
只见总管事面上表情更为难,他先是‘嘶’了一声,又挠了挠眉毛,这才抬眼看向林涧。
林涧心下一突,暗叫不好。
“小林哥,你也知道,这上弦宫已经十来年没入新人了,当时那些房舍都被拿去做其他用途,如今就算让那些弟子挤一挤,难免他们会觉得不舒服,为难这位新人。”
果然不出林涧所料被堵了回来,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谁知总管事又一脸神秘的凑近,压低声音解释。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照我看这些子弟在家都是被捧上天的,在这里没人优待,过不了几天就回去了。”
这解释林涧完全不想接受,但架不住人家一前一后堵死了话头,这哑巴亏看来是吃定了。
林涧心里咬牙切齿,这么一点小事都让他不顺心,那不论总管事求自己什么事,他都别想办成,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边总管事看林涧没有后话,果然提起另一事来。
“嘶,那个,小林哥啊,我昨日去宫令院中时,不小心把他靠在院门口的那个傀儡撞倒,本想着也无大碍,谁知捡起一看,小指摔断一截。”
林涧皱着眉回忆一瞬,便想起总管事说的傀儡是什么东西,随即看向总掌事。
难怪昨日想起来把新入门的弟子往自己这里塞,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那是前岁时,宫令史未明的弟弟送他的生辰礼,由史未晞亲手雕刻而成。
彼时史未晞还在学习制傀,宫令看到胞弟送自己的礼物之后,便说了句‘未晞制傀之术已达圆满,往后不可再学,只得自悟,否则多添匠气。’
这一句话就让林涧丢了饭碗。
所幸宫令还算好心,命林涧给其余内门子弟教授。
林涧本打算堵一堵总掌事的要求,借此达到给史舫换房的目的,但架不住这事刚好给了他一个能去史家四口小院的机会。
于是他也不管什么史舫,试探着引出总掌事下面的话。
可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将话头绕来绕去。
“那可是宫令弟弟亲手所制的傀儡啊,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啊。”
总掌事一脸愁容。
“这不就求到小林哥你这里来了,当年宫令弟弟的制傀之术是您一手所教,必然清楚他的所有惯用的刀工刻法,想求您帮我去修复一二,也好免我责罚。”
“这如何修补?总不能让我蹲在宫令院门口光明正大的雕刻吧。”
林涧看上去有些为难,似乎是个想推拒的意思。
总掌事连忙道:“这自然不用小林哥您操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您自今日起,闲暇时皆可前往院内的小书房制傀。”
“我已经和宫令禀告过了,只说是原先小书房内,用于防卫的傀儡有损,需要小林哥您去描摹重新雕刻一个。”
林涧这才点点头,但他还有点不死心,自己转过头看向史舫,把总掌事跟随着自己的视线,一并往站在不远处的人身上引导。
不巧史舫正眼错不眨的盯着这边,两人目光碰个正着,林涧挑了挑眉收回目光,复又看向总掌事。
对方干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诶呦我的小林哥,您可别为难我了,我哪敢让宫令再三严明要照顾的人去住那些年久失修的屋子啊!”
他双手合十哀求道:“您就体谅体谅我,这段时间要预备过几天的内门比试和注灵仪式,我真是忙得头脚倒悬。”
“这样,过两天,就两天,我若是能腾出手让人收拾好房屋,一定让他住出去怎么样?”
不仅目的达到了,还得了一张可能兑现的包票,林涧心下再满意不过了。
毕竟这件事若是顺利,自己下午便可走人,到时候管他史舫是去睡破屋还是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总掌事觑着林涧和缓下来的面容,继续给他描画美好前景。
“诶对了,过段时间就是注灵的比试,宫令说在这之前让弟子们好好休息,就可以不用每日上课了,小林哥你也能好好歇息段时日。”
林涧这才笑着答应,并提起手中食盒,示意自己还要去给那群弟子送饭,便与说着千恩万谢的总掌事告了辞。
得了去小院的差事,林涧心下大好,一路走至内门弟子齐聚的院中,忍不住站在门前笑意盈盈的给大家打招呼。
雾气蒙蒙,院内视线不明仍点着烛火,林涧迎面走来时,璀璨的烛光盛进他漾着笑意的眼里,像舀了勺水在晃。
即使手中举起的是朴素的食盒,林涧仍被镀上一层说不出的气质,众弟子一时忍不住呆住。
史舫就站在林涧背后,他看不到林涧的表情,但看得见面前所有人的反应,这让他沉下眉目。
回来这一路上,‘小林哥’的脚步不仅没有之前的拖沓,甚至还添上些欢快,这让他本就心下忐忑。
现如今看到面前所有人呆住的神情,更加不快,于是便低咳一声。
最先回过神的是坐在最外围的一个弟子,与众人一样,都身穿上弦宫的统一制式天青色衣物。
史青反应过来后,率先站起接过林涧手中食盒,一边分发给众人,一边笑着同林涧说话。
“往日里大家都说,小林哥只有三分像那位方家的林公子,现在身后站着这位,就更像了。”
另一位弟子在旁边起哄:“要我说,那也是小林哥这身衣服好看,衬人。”
林涧从善如流走进屋内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随口打发:“再怎么夸,往后的小考我也不会给你放水。”
几句话的功夫,史青便分发完吃食,走回林涧身边,笑着接上刚才的话头。
“要我说,他倒真不是拍马屁,小林哥这身衣物确实衬人,不知是不是来了新人的缘故,小林哥笑起来倒比往日多了些神韵。”
“就是就是,刚才我一回头差点吓一跳,以为真是方家那两位亲至呢。”
史青面上有些不虞,开口反驳道:“什么亲至,你这不是咒小林哥吗?”
“诶呦,错了错了。”
那人打了嘴两下,为自己找补:“我这不是说的那幅画吗?”
“什么画?”史舫走向林涧,面色不虞的问道。
史舫此时也把手中食物分发完毕,在林涧身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他之所以慢上少许,皆因每个弟子从他手上接过食物时,都要盯着他的脸看上一会儿,这举动让他有些烦心,故此现在语气格外生硬。
“哦,你不是从外门弟子里面选拔进来的,不知道很正常。”
这次开口讲解的却是史青,只是林涧听着,这语气怎么有些不对劲。
他瞧了史青两眼,没有说话,只默默低头吃自己手中的包子。
“所有宗门弟子的选拔都要靠剑法来判断此人的基本资质,而他二人又是以剑法出名,那些参与选拔的弟子都会人手两幅画像,闲来无事拜一拜,祈求二人能保佑自己通过大选。”
“那为何是两幅?”林涧听着也来了兴致,提出疑问。
“两人多年未曾一起出现,画师们都不好掌握双人神韵,便只好画成单张了。”身后不至从哪飘来的声音解释道。
“那他刚说的那幅画是哪副?”林涧觉得这些人还挺有意思,在没有灵气的时令山里拜人,这和求天道开眼有什么区别?
史青回答道:“今年不知何时起,有人扬言曾见过并能画出两人少年时,携手归家的和谐场面,被人讥讽后不出三日,双人画像便出现了。”
他往林涧手边放下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大家能花一份钱又何必去买两张。”
林涧听后点头,撕下一层包子皮塞进嘴里。
旁边的史青话头一转,面向史舫,语气虽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奇怪。
“今日晨起便听史武说,上弦宫进了新人,若是外门也就算了,但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凭借万里挑一的资质选上来的,只是不知这位小兄弟擅长的是制傀,还是剑术?”
林涧这才明白史青刚刚那不对劲的语气从何而来,但此事他不便插手,只能等着史舫发话。
他顺着史青的视线朝史舫看去,没想到对方正看着自己。
和林涧对上视线后,史舫低下头,回答了史青的问题。
“剑术吧。”
“那不知可否和我等比试一番,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看一看破了上弦宫数十年惯例的人,天资有多高?”
这已经不是邀请了,在林涧看来,挑衅的意味藏都藏不住。
他看着史舫那张脸,一时思绪万千。
在自己护不到的地方,不知方叩是否会遭人如此挑衅?
他那闷罐子的脾气也不会吵架,不知会怎样应对?
“好。”
还未等林涧思绪飘回来,便听耳边传来应战声。
史舫站起,定定的看了林涧一会儿,突然垂下眼眸,微微点下头颅。
在这之后也不发一言,便朝外面走去。
林涧被这动作搞得不明所以,只听身边刚才与自己搭话的弟子大声嘲笑。
“就算要拜也别拜我们小林哥啊,去拜那个已经死了的,说不准阴魂还真能保佑人呢。”
已经一脚迈出屋子,走向院落的史舫骤然停住脚步,转身回来看向说话者。
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无端觉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