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岚只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便回了屋。
这里没什么好转的,景致虽好,但烟火气都被隔绝在山腰以下,上面难免显得空荡。
转来转去也不过就是那样,还不如她一个人窝在自己的苹末苑里有意思。
群岚推开门,肩上躺着的雪貂突然‘嗖’的一下蹿了进去,她立刻警觉起来。
“谁?”
群岚警惕的站在门槛之外,向内张望,只能看到一派黑檀木制成的家具正大喇喇的摆在厅堂,案桌上还放着一只被扣过来的茶碗。
明显是被人用过的。
除此之外,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雪貂都在窜进去之后,没了声息。
群岚站在门槛之外等了几个数,她担心独自进去的雪貂安危,心下便有些按耐不住。
捏着从袖中滑出的药粉,群岚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她放在门扇上的手突然被一股大力袭来,手中扶着的门扇也被人从里面猛然打开。
群岚大惊之下控制不住身形,向内跌去。
与此同时,她扭转身体,朝着门后死角位置甩出手中药粉……
“你说说你!唉呀,来就来呗,吓我做什么!”
半晌后,群岚一边咂着嘴责怪,一边上手清理林涧头发上的药粉。
话一出口,又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实在气不过,抓着林涧的肩膀使劲打了两下。
“你个狗东西,下次再这样我真的要锤你了!”
林涧被打得也不敢吭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用灵力吹开面前的药粉。
他其实早就感知到群岚回来了,但在看到雪貂窜进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
这小东西向来聪明,林涧搞不懂它先进来,是为了告知自己还有第三人在场,让自己先躲起来,还是有什么其他事情。
可延伸出灵力又清楚的告诉他,门后只有群岚一人,这时候脚边的雪貂已经往前蹿出两三步的距离刻意引导。
总之看着这小东西围着他上上下下打转,动作是往门后走,却又停在半路等他的架势,林涧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所以严格来说,这件事不能怪他。
等头发上的药粉抖得差不多了,群岚这才坐在林涧身边开口询问:“你怎么变成个姑娘了?”
听见这话,林涧神情顿时有些异样,这要怎么解释呢?
他尴尬得摸了摸雪貂的小脑袋,雪貂此时已经缠着他的脖子睡着了。
群岚觑着他的表情,试探性问道:“所以,你也控制不了这些躯壳的身形样貌,对吗?”
林涧撇过头,避开群岚的眼神,低头静静思量了一会儿。
群岚看着明显神色有异的林涧,一时不明所以,也安静下来。
半晌,林涧抬起头,紧紧盯着群岚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群岚被这问题问得一愣。
她正在思考林涧这些躯壳是如何形成的,为何控制不了,以及从城无坊算起,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第二副躯壳。
这样频繁更换身体,对林涧自身是好是坏?
正想着这些,耳边猛不防响起这个问题,她顿时愣在当场。
群岚眨巴两下眼睛,很快就有了答案。
“记得啊,你们才回来的时候,时令山脉就传开了,说是两个清俊少年,那时我就觉着你们两沽名钓誉,我倒要看看怎么个清俊摸样,就借口打架找上了门。”
说到这里,群岚呲着牙笑开:“谁让你那时候只接打架的请帖,不收别的,不然我肯定是要好好想想初次见面该是何种礼仪,也不至于靠着药粉才能赢你。”
“对。”
林涧接上话:“所以你说要当我老大罩着我,现在还算数吗?”
看着面前明显柔和了一截的容貌,却满脸严肃的表情,群岚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是有什么事吗?若要我帮忙,我肯定义不容辞。”
她信誓旦旦的打下包票。
“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林涧紧盯着群岚的眼睛,期盼对方给出的答案,能与自己猜想的那个背道而驰。
不料群岚眉心却下意识动了动,虽然一闪而逝,但对于林涧这么个一直盯着对方看的人来说,是决计不可能看漏的。
那是个被掩饰掉的皱眉。
群岚掩饰掉皱眉动作的同时,避开了林涧的视线,但随即她又看了过来。
“这里有人问诊,灵籁府的人拿不准主意,找我来参谋参谋。”
“就这样吗?”
林涧不死心,他想知道那个被掩去的到底是什么。
群岚却有些不开心,她反问林涧:“那你呢?”
“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报仇一事在奔波,现如今掩盖身份来到灵籁府是为了做什么?也是报仇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先低头,回答对方的问题。
最先避开眼神的,是林涧。
他朋友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除了群岚之外就没有了。
至于小方,那不是朋友,是家人。
所以对于他而言,心里非常珍惜群岚这个朋友。
现如今情况还没到自己预想的最坏那个地步,也不至于自己动手将事情先一步推到那个境地。
于是他先服了这个软。
“你这儿,有没有给衣服吃的化形丹啊?”
群岚正沉浸在敌强我更强的心理战斗状态中,这一出搞得她调整不过来状态,满脸问号的看向林涧。
只见林涧扯着自己的外袍摇了摇向群岚示意,他自是能用灵力幻化衣服的样式,只不过现下既然要掩盖身份,自然要低调些不动用灵力,免得被君岑察觉,又能充作借口,缓和气氛,也算一举两得。
“这个,太显眼了,灵籁府不让穿。”
林涧揪着自己的衣服,显得有点可怜。
群岚咳了一声,她更不解了:“那你不穿不就行了?或者用灵力直接变个样子呗。”
林涧摸了摸怀中雪貂的小脑袋,理不直气也壮。
“那不行,灵力变不了,我最近就喜欢这件衣服,不穿我难受。”
群岚一时无奈,口中念叨了句“什么毛病”,可还是起身骂骂咧咧的去给他调配药剂。
不过多时,她便从里间走出,将一个小瓶扔向林涧。
“往袖子上抹点就行,对了。”
她坐到林涧身边,模仿着林涧刚才严肃的表情复又盯了回去。
“城寥最近可能在找你,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但上次他专门来我这里查探过你的消息,他们城无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不少,你近日小心些。”
城寥吗……
林涧其实觉得城无坊内的事,已经超乎他的预期了,本以为事发会很快,连带着自己后面行动不顺利也早有预想。
可未曾想,事情过了这么长时间,才从群岚这里听到些微消息,甚至传播得还没有上弦宫那一出快。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口中轻声回道:“知道了,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群岚心中没好气,但她同时也心事重重。
本来自己来灵籁府就是一本烂账,现下心中又多了一件。
她记挂着林涧的目的,只能先开口顺着他的意思将人支走:“嗯嗯,快去吧,有事的话来找我。”
看着林涧放下雪貂离开的背影,群岚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除了报仇之外,林涧遇到自己不想解决,或是不会解决的事情,会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避开的习惯,群岚一直是知道的。
好比当年同方叩吵那一架之后,自我放逐的几年,又如同刚才和自己说话时,会先低头岔开话题。
只能说,让林涧主动来找自己,问出她来这里做什么这个问题,就已经是对方能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所以自己刚才只是稍稍回避,表露出不想回答的意愿,对方便会立刻收回爪子。
但能让他主动提出问题,这件事本身就让群岚倍感不安。
对啊,林涧只想着报仇,现在还待在时令山中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那他出现的地方,也必然是仇人所在的位置。
所以…灵籁府中,林涧的仇人是谁?
或者说,他能摸到山顶这个位置,他的仇人只能是谁?
这个问题被门扇推动的声音打断,飘飞的思绪戛然而止,群岚不敢深想,连忙抬头看向门口位置。
来人先是用手扶着门框,轻轻咳嗽两声,随即抬脚迈进门槛,语带笑意的喊了声‘妹妹’。
“我刚才看到门扇只是半掩,敲门里面又没有声音,这才贸然推开房门的,妹妹别怪我。”
“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会怪你?”
群岚见状连忙迎上,一手托肘,一手扶背,将人迎到正厅的圈椅上。
随后里里外外的忙活着,又是端热茶,又是拿靠垫,把个圈椅布置得舒舒服服,这才在对面坐下。
“你不舒服怎么还出来,找人来喊我进去不就行了?”
群岚口中虽是抱怨,但手上还是老老实实的摸了杯壁,确保杯身温度正好,才递到那人手上。
“不妨事,出来走走就当散心。”
她将左手抬起,平放在桌面,另一只手在左胳膊的臂弯处轻轻一拉衣袖,露出自己血管分明且凸出的手腕来。
这只手腕瘦削不堪,仿佛连在上面泊泊流动的血管都无法承受,好似那血流稍微大些,就能冲垮那薄薄的一层皮,血液就会紧随其后沿着手腕肆意蔓延一般。
“妹妹既然来了,就帮我看看。”
群岚点了点头就搭上脉搏,凝神细察。
这一搭,就搭了大半晌。
“我可还有救?”
来人觑着群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群岚思路被打断,一时之间面上有些不快。
对方反而笑着宽慰她。
“没事,我在灵籁府中坐镇这么多年,也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这脉象,妹妹没见过也实数应当,不用自责。”
可群岚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她刚才走神时想的是,这脉象,她见过。
不仅见过,甚至拥有这脉象的人,也才刚刚从这间屋子里离开。
“我知道我没救了,只是不知还能活多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没有安排好的东西。”
她抓上群岚的手,泪眼盈盈。
“不知妹妹能否帮帮我,再为我拖延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