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重新回到房间中时,这里依然同自己离开时候一样的情景,包括外面那道清浅的呼吸声。
他叹了口气,收起心中微妙的情绪,打开房门,一同跟着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旁边早已坐定一个穿着连同样貌都朴实无华的人,怀中抱着一柄朴实无华的剑。
冬季的石板有些凉,隔着几层厚厚的衣服,也能察觉到由下而上渗透的凉意。
“你老跟着我做什么呢?”
林涧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着手,一点一点撬开这枚蚌壳。
怎奈对方是个闭口蚌。
方叩等了这么久,都没想出个好答案,或许他也不需要答案,自从昨晚在君岑门前冒出的那个想法统治大脑后,就没了多余的念头。
只要他能跟着林涧就好。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林涧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
所以能回答林涧的,只能是沉默。
可林涧现在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找个人陪陪他,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
总之就是很乱。
从八岁起,林涧的目标就一直很坚定,‘报仇’这两个字足以概括。
但现在若是目标与朋友冲突,该如何抉择?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正想着,身边人突然开了口。
这是林涧今日见到对方这么长时间中,对方第二次开口说话。
八个字,与上一次开口说的‘我是外门处迎客的’,字数相当。
林涧听到这话后,思想不可避免的抛锚一小段,随即被拽回,反问回去。
“何以见得?”
对方又开始沉默,但这次并未持续太久。
“感觉。”
林涧仰起头,时令山中的天气总是这样,昏昏沉沉,见不到太阳。
或许是因为之前曾破开一个洞,从中流出降世天水的缘故,整片山脉的天总是不得见日,要么是厚厚的云层遮挡,要么是缥缈的大雾笼罩。
也只有晚上才能清晰的看到天象,看到那一轮挂在空中的圆月,以及闪耀的群星。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开心呢?”
林涧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询问,他有很多问题都寻不到答案,就像白日的时令山,总被大雾笼罩。
“去解决,只要做了心情就会改变,不论事情最后能不能解决。”
方叩自觉他明白林涧说的是什么,那些所有遮挡在林涧心头的大雾他都清楚,所以对他而言,去解决就好了。
确实。
林涧想了想,事已至此,除了向前外,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想。
他只能向前。
“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不开心。”
林涧反问这个话不喜欢说,表情也懒得摆的外门弟子。
对方跟了自己大半天,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也没有想清楚。”
方叩此时也是难得的迷茫,他的人生一向坚定的认为,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回头看。
但他早就做不到了,从和林涧吵架起的第二天起,他就频频回看。
方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那就随缘好了。”
林涧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劝慰人这件事,他属实排不上名号,干巴巴的一句话撂出去,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谁知对方却点头肯定了这个安慰。
“嗯,随缘。”
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聊了两句,却都觉得自己原地开悟。
林涧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又将手摁在方扣肩膀上。
“若是口渴就进来喝杯茶,也免得来往人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儿,说你没有按照规定找人成组。还有,离我远点儿。”
对方摇摇头,继续在门外大摇大摆的坐着。
林涧也懒得管他,兀自进了门,却在关门的时候用手挡了一下,将门留了条缝隙。
时至人定,大雾散去。
林涧又捞着他的裙摆翻过窗口,外面的人还真就坐了一下午,好在没人经过,让他躲过一劫。
与此同时,方叩也起身活动手脚。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这一次,他一定要赶在林涧前面动手。
林涧还是捏着白日里拿到手的腰牌过的关卡,这次他目标明确,火速奔着群岚的位置而去。
白日里与那位外门弟子的一小段对话,他想通了。
但也就是因为想通了自己坚定的道路,才要更加珍惜这个朋友。
他要去说清楚,在这之后群岚如何选择,那是她的事,总比遮遮掩掩,导致两人分崩离析来得好。
从门下缝隙透出的光来看,群岚是在里面的,林涧心下做好准备,抬头敲了敲门。
……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不论是人声还是推开凳子起身的声响都没有,林涧皱着眉头又敲了敲。
他放出去的灵力也在告诉他,里面没有活物。
等了两息,他将手放在门上,猛地一用力,门扇被撞到墙体上,又弹了回来。
因为力道的缘故,它在回返靠近林涧的过程中逐渐慢下来。
里面没有人。
林涧迈过门槛,匆匆走进去,堂屋打眼一看就能尽收眼底。
他又转身走进群岚白日里配药的内间查看,里面更是乌漆嘛黑,鬼影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眉头紧皱。
人中午还在,入夜众人休息的时间却不在房间,那就只能是…
林涧迈出门槛,朝着君岑的住处走去。
这次他来得气势汹汹,并没有遮掩半分自己踪迹的意思。
他能感知到君岑住处中只有一个活物,呼吸声被压得又低又沉。
林涧猜测,这只能是君岑,毕竟对方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久病缠身。
他心中不妙的预感更盛,就算今日被君岑提防,导致日后难下杀手,他也要找到群岚。
他如法炮制推开君岑的屋门,虽是明厅,可里面萧瑟之风极其明显,就连桌椅板凳都刻着年久的痕迹,磕碰掉漆这些伤痕完全没人打理。
正中央一口天井被围在其中。
林涧进门之后只略作观察,便向着那道呼吸声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裙摆随之舞动得‘唰唰’作响,生怕对方不知道有人闯进来似的。
不料刚进门,那道呼吸声朝自己扑来,他抬手想回挡时,余光瞟见一丝白,横在胸前的手立刻下放。
果然那只雪貂没刹住力道,‘咚’地一下撞到林涧胸膛上,随即一人一貂都愣住了。
林涧愣住是因为他没想到会痛。
怎么会这么痛,痛得他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表情。
雪貂则是呆在林涧手上,直挺挺的立起自己的身体,豆大的眼珠散发着‘不可思议’和‘震惊’等情绪看向林涧。
等林涧缓过神来,没好气的在雪貂脑袋上屈指弹了一下。
“群岚呢?”
雪貂这才仿佛回魂一般,从林涧手上跳下,弓着身子往外边跑边跳。
林涧跟上它的步伐,往门外走去。
不料脚刚迈出门槛,就被人兜头砸下一个闪着寒光的器物,他只得向后一缩,躲进门内避其锋芒。
在闪身躲开的那一刹那,林涧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没人会大半夜穿着自家服饰,光明正大的在别家院里杀人——
城寥除外。
林涧从不对方叩交友这件事多作评价,就好比方叩也从未就群岚一事,和他说过什么一样。
但林涧还是私下寻人打听过,据说城寥此人极其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心情好了做什么都行,心情不好谁来都给你骂回去。
虽然打听来的消息毁誉参半,但林涧觉得这样很好,小方性格沉稳,身边正需要这样活泼的朋友。
虽说城无坊初见时,他对自己略微苛刻了些,但那副毫无保留站在方叩身边的架势,也让林涧对他颇有好感。
所以他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出手的架势便往回收了些许,原本并做掌刀的手也换作剑指。
林涧压低身形沿地掠出,从城寥侧身闪过,绕到对方后面先是在后颈一点,随即又在背心一点。
两下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在城寥没反应过来时就结束了战斗。
可对方还是试图扭转身体,想要绕后攻击。
林涧在城寥只转过半个脑袋时,剑指就已并拢点在对方眉心位置
他怕这傻小子没明白过来,便矮身与对方转身的动作打个交错,先行一步绕至身后,抬手环住对方肩膀,以剑指在城寥脖颈上划过。
虽是皮肉相接,但冬日里,指甲的温度要低上些许,冰得城寥打了个激灵。
这一划划出了点城寥的脑子。
他立即意识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连忙捂着脖子匆匆溜走,好在对方真的没有恶意,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即使面对对方的只有背影,城寥依旧察觉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待到跑出灵籁府,城寥才敢停下,他的心突突直跳。
那人到底是谁?
即使已经逃出这么远,远到确认那人不可能再追上来,城寥还是惊疑不定的摁住自己的右腿。
如果不是左手拿着追踪气息的香炉,他可能现在是双手分别摁在两条腿上。
原因无他,这两条腿到现在还在不成器的微微颤抖。
城寥仔细回忆着那人出招的一招一式,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身边哪位也用的如此招式。
可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同的剑招。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城寥这么安慰自己。
活到这么大,这属实是头一次直面死亡。
那道光芒袭来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身子只跟着直觉而动。
但闭眼的时候,他也能清晰的感知到,剑刃距离自己面门不足三寸的距离。
闭眼之前,月下隐隐可见的剑芒仿佛带着寒气,刺得城寥眉心生疼。
他扶着一旁的树,身体慢慢划了下去,终于能腾出手摸上眉心。
他怀疑那一处已经被割破了,因为直到现在,那股寒意还停留在那里,冰得他心直颤。
但在抚上去的那一瞬,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也没有想象中的伤口。
这才让城寥松了口气,就在这一口气缓缓吐出时,又被倒吸了回去。
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这么一位身手高超,且肩负灵力之人,不惜换个身份伪装也要待在群岚和方叩身边,到底是为何?
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城寥又开始动用他那几乎卡壳的大脑,回想起初次见这人时,他是跟在群岚身边的。
虽说意外之下被方叩看见,但那也只是……
不,不对,或许不是意外,他是故意让方叩看见的!
就连刚才,他也是先看到那只群岚从不离身的雪貂被那人追赶,从门内仓皇逃出,这才怕群岚有事,打算先拦上一拦再说。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城寥感觉此刻自己的好友和群岚仿佛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恨恨地握紧拳头砸向地面,将牙咬得吱吱作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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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