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漫溪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孟渡辰的动作笑了笑,这时,一阵夜风卷着混合着铁绣和塑料味的尘土袭来。她裹紧了外套。
同一片夜色下,容征月刚把电动车停稳,就被这阵风吹的连打两个喷嚏。
“你先去穿衣服吧。别感冒了。”乔冬云扶着车帮忙推进车棚。
容征月“好”了一声,缩着脖子跑回房间,拎起棉服披上又跑了出来,一边搓着冻僵的手一边看着楼下的乔冬云嘟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该不会那自行车又掉链子吧。”
“我给漫溪发个消息问一下吧。”乔冬云停好车,通红的手颤抖着伸进衣兜。
“算了。还是别问了。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注意到她动作的容征月阻止到,而后又说,“那个男生是谁啊?精神小伙似的,在追你朋友啊?”
“不认识。可能吧。”乔冬云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贺延在追漫溪。可她真正在意的,是贺延那副纠缠已久的样子。
为什么在她没来之前,漫溪从未提起过这些?每次视频,漫溪总是靠近屏幕,满脸笑容的说着这个小县城的美好,可以去远方的火车。周末能拍照打卡的樱花园。叮嘱她好好读书,以后带她去更远的地方。
她说尽了这里的一切美好,却对那些困扰只字未提。
内心漫出一阵苦涩感,乔冬云默默低下头。轻叹一声。
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容征月揉了揉头。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没追问,而是体贴的扯开了话题:“对了,快要周末了,周末你们还上班吗?”
“周六上班,周日休息一天。”乔冬云回答。
“那太好。我们周末出去玩吧?”
“等漫溪回来问她一下吧。”
“行。”容征月站直身体,终于暖热的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给你看。”
“什么地方。”乔冬云眨眨眼,向他走去。两人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并肩坐下。
容征月把手机递过去:“导航的时候看到的,上网搜了一下,觉得挺适合拍照的。”
乔冬云低头,正要细看。楼下大门口突然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她眼眸忽闪着,一下子站起身:“漫溪?”
容征月也跟着站起来,朝楼下探头:“孟渡辰?是你吗?”
话落,自行车已驶进院子。霍漫溪从后座跳下来,抬眼看见趴在护栏上的两人:“咦?你们怎么还没睡?”
夜色中,挂在车棚的灯泡下,微弱的灯光,她的发梢被风吹的翘起,贴在脸颊。
乔冬云目光在好友和孟渡辰之间扫视一圈后,快步跑下台阶,跑到霍漫溪跟前抓住她冰凉的双手,嘴角弯起:“在等你们。”
“太冷了。我们车修好就回来了。”霍漫溪说着,目光不自觉的扫向孟渡辰,他正沉默的停着车。
这时,容征月凑过来:“我们刚才商量周末出去玩呢。问一下你们意见。”
“周末出去玩?可以啊。”霍漫溪没什么意见。
孟渡辰停稳车走来:“随便。”
“行。那就这么说了。”容征月说着又打了个喷嚏,“我去,我不会真的感冒了吧。”
乔冬云看他一眼,握着霍漫溪冰凉的手不断收紧:“我们回屋吧。”
“好。”霍漫溪反握住她的手,对两个男生说,“时候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
夜渐深,奔波了一天。困意终于袭来,四人互道了晚安,便回了房间。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入睡。
霍漫溪在床上翻来覆去,搁在枕边的手虽然清洗了几遍,但还是隐约能闻到机油味。
难闻的味道钻进鼻腔,刺激着大脑。逼迫她反复回想修车时的场景。打光时的侧影,递来的还残留着体温的棉服。
修自行车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之前读书还没有电动车的时候,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学校。
破旧的自行车半路总是掉链子。她也每次都像刚才那样蹲下来修,路过的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像刚才那样递来衣服的几乎没有。
霍漫溪回忆着突然笑出声,果然,苦太久了,偶尔吃到一颗糖,那种滋味都会让她贪恋。
窗外火车又经过,她再也睡不着了。她翻身看了眼身边的乔冬云。她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霍漫溪帮忙掖了下被子,最后起身。去了阳台。
冷风迎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却意外看见栏杆边早已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后传来脚步声,孟渡辰闻声回头,看到披着棉服的女孩子时,眼底是已经习惯的平静。
他没问“你怎么也没睡”只是默默的往旁边挪动让出位置。脚却意外的碰到搁在一边的那把摔坏的吉他。
“又失眠了?”看着他让出的位置,霍漫溪坐过去,托着下巴看着远处铁轨旁的一点灯光。
“还不困。”孟渡辰回答,他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眸直直盯向她,深眸印出她的侧脸,“你怎么也没睡?”
“我也不困。”霍漫溪一手拉着肩膀要被风吹掉的衣服,一只手摸索着口袋,“要听歌吗?”
她掏出手机和耳机,借着微弱的光线,插好耳机线,点开音乐软件。
孟渡辰的视线从她发红的指尖,移动到亮起的屏幕上。看着她翻动歌单。
当《六月过往》的歌名在眼底闪过时。孟渡辰眉心蹙了蹙:“我不听我的歌。”
话音一落,霍漫溪指尖一顿,恰好点开了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的人》的同时,她笑道:“谁要听你的歌了?自恋。”
她笑着把一只耳机塞入自己耳朵,然后靠近孟渡辰把另一只塞进他耳朵。
耳垂被女孩发凉的指尖触碰,孟渡辰身体一僵,一时忘记躲开。
耳机里压抑的贝斯线与电吉他前奏在寂静的冬夜弥漫开来,两人都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听着歌。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沉闷的歌声响起,霍漫溪从兜里摸索着烟和打火机,还不忘问孟渡辰:“好听吗?”
孟渡辰没有回答。直到…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这句歌词敲击着耳膜时,孟渡辰呼了口气。仰着头忽然开口:“霍漫溪…”
他第一次念她名字。霍漫溪偏头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孟渡辰望向远方,耳机传来的音乐声覆盖了铁轨上驶过的火车的轰鸣声,“是为了梦想……还是自由呢?”
“梦想?自由?”霍漫溪拖着下巴思考,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她18岁离校那年就不知道梦想是什么东西了。而自由…更别提。
她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不会是那枯燥无味的流水线,也不会是歌词里那个“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衣裳”的人。
“我不知道。”霍漫溪终于点燃烟,叼在嘴里吸了口,吐出烟雾那刻,她轻笑,“但在这里,不讲梦想,只讲生存。天塌下来,也待先吃饱饭。”
孟渡辰脸庞微微紧绷。眉头跟着拧起。显然他对霍漫溪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你…有什么梦想吗?”他换个方式又问。
霍漫溪指尖的烟头被风吹的忽明忽灭:“不是说了吗?这儿只讲生存,生存好了,梦想会自己冒出头。”
她测过头,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孟渡辰被问住了,他的人生从七岁起就被母亲规划好了,学音乐,写词作曲。如何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脱离掌控,他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嘴角溢出一抹苦涩:“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想了。”霍漫溪勾了勾唇,语气里带着刻意轻松,“虽然我们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我敢肯定,绝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大半夜的在这儿胡思乱想。”
说着她顺势又扯开话题:“冬云很喜欢你的《六月过往》她说你很厉害,所以你什么时候再写一手…歌词更高级一点歌?”
孟渡辰一怔,似乎没料到话题会绕回自己身上,他沉默半晌,终于坦白:“我写不出来了…可能永远也写不出来了。”
“因为生病了吗?”霍漫溪毫不留情的戳破。
孟渡辰身体猛地一颤,满脸写的不可置信:“你知道了?”
“你朋友说的。只说了你生病了。其他是我猜的。”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觉得你能写啊。”霍漫溪扔掉烟头,用鞋尖碾灭,“生病了而已,又不是永远好不了了。”
“没那么简单。”孟渡辰声音低了几分,“是生病…加上灵感枯竭。”
他至今都记得,写不出词和曲子那天,不是普通的状态不好,而是某种彻底的崩溃。
医院的候诊室里,他看着诊断书上的“重度抑郁”几个字。耳边还回荡着母亲声音。
“我往你身上投资了那么多,不是让你以这种方式回报我的。”
思绪被风拉回。孟渡辰深吸一口气。
霍漫溪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灵感枯竭?那你之前的歌都是在什么状态下写的?灵感又是有那来的呢?”
“是在…”
“你现在可以把耳机摘掉了。”霍漫溪打断他,晃了晃手机,“因为我要播放你的那首《忍》了,说实话,上次我只听了前奏,太压抑就切掉了。”
孟渡辰沉默着。
霍漫溪按下播放键。压抑的旋律传来。她没有看歌词,唱的也快,听不真切,但可以确定的是……
“你是在借这首歌此发泄情绪?”
“是。”
霍漫溪关掉了歌:“那六月过往呢?写它的时候又带着什么感情呢?”
“不舍…留恋。”孟渡辰乖乖回答。
“看,你用音乐承载那么多的情绪。那现在呢?现在的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霍漫溪打个哈欠,“我的意思是,找不到灵感也没关系,多和你朋友出去走走,这里的生活。足够你写一辈子的曲子。”
“够写一辈子?”孟渡辰几乎要笑了,两年了,他连一个音符都憋不出来,来到这个小县城就能写出歌?多荒唐可笑。
霍漫溪没看他,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目光盯着前方:“你知道我刚来到这时,流水线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吗?不是手脚要快,而是眼泪要憋住。”
孟渡辰沉默几秒,最终只是低声说:“嗯,很晚了,该休息了。”
他起身要走,也就是这一刻,霍漫溪瞥见了他脚边那把被遗忘的,琴颈断裂的吉他。
“喂,你的吉他。”她喊住他。
孟渡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断了,扔了吧。”
所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养殖员也不知道啊[害怕]
(总有那么几天觉得自己写的是垃圾[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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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