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神殿的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三塔镇,尤其是在那间林边木屋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希望与压力相伴而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小镇仿佛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远征,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准备工作。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灾厄带来的恐慌,更多了一种明确目标后的、混杂着焦虑与期待的蓬勃生气。
铁匠铺成了镇上最热闹,也最令人揪心的地方。
炉火日夜不熄,老汉森和他唯一的、沉默寡言的学徒轮番上阵,挥汗如雨。那几块从峡谷带回的奇异金属成了最磨人的挑战。它们坚硬得超乎想象,普通的炉火难以软化,重锤砸下,往往只能留下一个浅白的印子,反震的力量让老铁匠的手臂都微微发抖。
“倔骨头!真他娘的是块倔骨头!”汉森常常对着通红的金属块骂骂咧咧,脸上却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芒。他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龙血溪的水淬火,那金属反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表面泛起一层诡异的白雾;掺入少量精钢试图融合,结果却像是水与油,根本无法相融。
最终,他放弃了熔铸和锻打成型,转而采用最笨拙,也最考验耐心和技巧的 “磨” 与 “嵌” 。他用最好的精钢打造出剑胚和矛杆,然后在刃口、矛尖最关键的部位,小心翼翼地开出细槽,再将那些磨制成薄片或尖锐三角形的奇异金属,一点点、一丝丝地敲击嵌入、铆合固定。这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但对材料本身的特性破坏最小。
奥莉安娜几乎成了铁匠铺的常客。她不仅带来关于金属特性的推测(有些源于她那本“古籍”,更多是她基于能量感知的直觉),还调配了一些具有润滑、降温甚至微弱能量疏导作用的草药汁液,帮助汉森更好地处理材料。她纤细的手指抚过那些嵌入成功的刃口,能感受到一种内敛的、与锈蚀死寂截然不同的坚韧能量。
“成功了!老子成功了!” 第五天黄昏,汉森举着一柄短剑冲出铁匠铺,声音嘶哑却充满狂喜。那短剑的钢制剑身上,一道暗沉的异金属如同黑龙的脊骨,从护手处一直延伸至剑尖,流畅而致命。他当着围拢过来的镇民和里昂的面,将短剑狠狠劈向一块布满暗红锈痕的、从黑森林边缘带回的岩石。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火星四溅。岩石应声裂成两半,断口处只有新鲜的破碎痕迹,而那暗沉的刃口,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丝锈迹都未曾沾染!
短暂的寂静后,是震天的欢呼!这不仅仅是打造出了一把好武器,更是证明了他们拥有了能够正面抗衡“锈蚀”的希望之光!尽管过程缓慢,产量极低,但这意味着,守备队将不再赤手空拳。
里昂紧紧握着那柄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向奥莉安娜和闻讯赶来的维瑞塔斯,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微小的成功,其意义远超武器本身,它极大地提振了濒临崩溃的士气。
与此同时,关于远征队人选的考量,也在私下里紧张地进行着。
镇上的防务不能空虚。格伦老兵经验丰富,熟悉本地情况,留下统筹防御是最佳选择。凯尔弩术精准,年轻敏捷,渴望证明自己,是理想的同行者。但里昂犹豫的是,是否再带上一两名队员?人数越多,目标越大,补给压力也越重,但在未知的险境中,也多一分照应。
“精,不在多。”维瑞塔斯在里昂征询意见时,只说了三个字。她烟灰色的眼眸扫过简陋地图上那条被标记为“古龙道”的、蜿蜒深入山脉心脏的模糊线路,“人多,杂音也多。”
她的“杂音”并非指吵闹,而是指她需要分神去“聆听”和保护更多人,会干扰她对真正危险的感知。里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最终,远征队定为四人核心:他本人,维瑞塔斯,奥莉安娜,以及凯尔。
奥莉安娜则忙于整理她的行囊。这不再是一次短途的采药或调查,而是一场可能长达数月、深入无人之境的远征。她精心挑选药材,分类打包:止血生肌的、解毒镇痛的、驱虫避瘴的、甚至还有少量能短暂激发体力或保持清醒的强效药剂,每一份都标注清楚。那本厚厚的、记录了她所有研究心得和临摹符号的皮面笔记本,被她用油布仔细包裹,放入行囊最内侧。那枚最大的银蓝鳞片挂坠贴身戴着, smaller 的样本和发光苔藓则小心收好。
她还特意向镇上的老猎人请教了山区狩猎、辨别可食用植物与水源的技巧,并将这些知识密密麻麻地记在小本子上。她的准备,体现了一种与外表柔美截然不同的、极其务实的坚韧。
维瑞塔斯的准备最为简单,也最为神秘。
她依旧每日完成那万次挥剑,但里昂隐约感觉到,她的练习方式有了细微的变化。她不再仅仅追求轨迹的精准与力量的凝聚,有时会对着空气做出极其迅捷、幅度极小的突刺与格挡,仿佛在与无形的、速度极快的敌人交手;有时又会长时间静立,闭着双眼,只有指尖在剑身上极轻地拂过,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韵律。
她的行囊里,除了必要的食物、盐和一小卷绳索,就只有那枚从峡谷遗骸处得来的暗沉信物,以及几件换洗衣物。武器,就是她背后那柄从未真正出鞘的长剑。她的大部分时间,用于“倾听”。不是听镇上的喧嚣,而是将感知尽可能地向龙殒山脉延伸,试图从那庞杂的自然“低语”——风的流向、山体的震动、远处野兽的啼嚎——中,捕捉到一丝属于“古龙道”的、与众不同的“痕迹”,或是那古老注视留下的、更为清晰的指引。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最后的准备就绪。
老汉森献宝似的捧出了他的成果:两柄嵌有异金属的短剑(一柄给里昂,一柄备用),三支同样处理的矛头(装在韧性极好的硬木杆上),以及为凯尔的弩箭特制的二十支异金属箭头。数量稀少,却代表着三塔镇目前所能提供的、最尖端的力量。
镇民们自发聚集起来,沉默地将准备好的肉干、烘烤得硬邦邦的麦饼、一小袋珍贵的盐和几皮囊清水,塞进远征队的行囊。没有人高声欢送,只有无声的凝视,那目光里饱含着祈求、担忧,以及将他们视为最后希望的沉重寄托。
奥莉安娜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行囊,深吸了一口气,晨空蓝的眼眸中虽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决然。凯尔调整着弩弓的背带,年轻的脸庞上兴奋与忐忑交织。里昂最后向格伦交代了几句防务的细节,用力拍了拍老兵的肩头。
维瑞塔斯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掠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妹妹身上。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奥莉安娜理了理被细雨打湿、贴在颊边的一缕金发,然后将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走了。”她平静地说出两个字,率先转身,踏上了被雨水浸润的、通往北方龙殒山脉的泥泞小路。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壮烈的仪式。
四人一行的身影,在迷蒙的雨丝和全镇人沉默的注视中,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那片苍茫、神秘而危机四伏的群山剪影之中。
砺刃已成,信风已至。
远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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