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霍斯阳躺在床上,身上还带着程一的余温。
而程一背对着他,站在浴室门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是我的第一次。”
“之前没经验。”
“让您失望了。”
程一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客观事实。他嗓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断断续续。
话音落下,程一没再看霍斯阳一眼,径直走向浴室。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
“咔哒。”
浴室的门从里面被锁死。
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声,抽在死寂的空气里,钻进霍斯阳的耳朵,让他莫名不是滋味。
三年前……阿达维亚,北郊海关仓库……
霍斯阳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暴雪……在车里……
记忆的闸门彻底洞开。
三年前突降阿达维亚的那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天与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被大雪活埋。
霍斯阳和兰懿在一场隐秘的谈判后,被困在北郊海关码头的角落里,四周是漫天飞雪。
他们像两头被世界遗弃的困兽,在绝境里只能依靠本能,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一切,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谁都没有再提过。
浴室里,程一拧开花洒,看也没看,将水温旋钮转到了最边缘的一格,滚烫的水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皮肤一阵战栗。
他没有躲,反而向前一步,任由热流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寸,那些青紫的,被人肆意留下的痕迹,在热水下愈发狰狞,疼得钻心。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砖,闭上了眼。
冷与热,两种极致的触感,在他的身体上疯狂撕扯。
水流呛进气管,他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
他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眼泪。
只是抬起手,疯了一样搓洗自己的身体。
从脖颈到脚踝,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力道大得吓人,白皙的皮肤很快泛起骇人的红,仿佛要被他硬生生刮掉一层。
可他停不下来。
脏。
太脏了。
他要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气味,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感,全都洗掉,刮掉,从他的骨血里剔除出去。
直到指甲划破了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又被水流瞬间冲散。
他才终于耗尽所有力气,脱力般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是说给霍斯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笑。
拿自己最不堪的经历当武器,妄图去刺痛一个情场里百炼成钢的男人,想看看霍斯阳那颗永远掌控一切的心,会不会裂开一道缝?
何其天真,又何其愚蠢。
霍斯阳是什么人?
他怎么可能会在意。
自己那句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第一次”,在他听来,大概就是个笑话。
说不定,还会被他当成某种不知廉耻的炫耀。
自取其辱。
程一靠着墙壁,任由热水器里的水流浇透全身。
水温从滚烫到温热,最后变得刺骨冰冷。
他一动不动,直到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皮肤被泡得惨白起皱,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天,亮了。
浴室那扇小小的换气窗边缘,渗进一丝灰白色的光。
新的一天,也是新的折磨。
他该出去了。
程一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
“咔哒。”
门锁,开了。
比之前浓烈十倍的烟味劈头盖脸地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忍不住剧烈咳嗽。
程一抬眼看去,整个房间烟雾弥漫,视线模糊。
霍斯阳还躺在床上,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他手边的烟灰缸已经满了,烟头堆成一座小山,更多的烟蒂零乱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
听到开门声和咳嗽声,霍斯阳缓缓转过头。
隔着浓重的烟雾,程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震惊?错愕?亦或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惊喜?
程一赤脚踩在地毯上,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砸进地毯里,悄无声息。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整个房间的烟雾对视。
时间仿佛凝固。
霍斯阳慢条斯理地坐起身,**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分明,烟雾缭绕中,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他冲程一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程一想过霍斯阳会嘲笑他,会质疑他,会用更恶毒的语言来羞辱他。
“第一次?”
“程一,你装什么三贞九烈呢?”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可霍斯阳这一次的笑声,先是低沉地在喉咙里滚动,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变成某种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的大笑。
笑声震动着烟雾,将一室的死寂撕得粉碎。
下一秒,他猛地从床上弹起!赤着脚,几步冲到程一面前,一把将人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次,他的力道里没有暴戾,只有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一个滚烫,一个冰凉。
“郭飞羽那个废物!”
霍斯阳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程一的耳廓上,带着颤抖的狂喜。
“他果然没碰过你!”
“你是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紧接着,一个让程一脑中彻底空白的动作发生了。
霍斯阳松开钳制他的手。然后,在程一呆滞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单膝跪下。
“砰”的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砸在地毯上。
他仰起头,捉住程一那只还在滴水、冰冷到没有知觉的手,用力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那双带给程一无数痛苦和屈辱的手,此刻,竟然在微微发抖。
“程一……”
霍斯阳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粗粝的沙。他仰头望着程一,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偏执与炙热,几乎要将程一单薄的身体烧穿。
程一的大脑停转了。
视野里的画面荒诞到扭曲。
朱雀会的二当家,那个高高在上、视他如玩物的霍斯阳,正单膝跪在他面前。他跪得那么直,那么重。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用一种近乎信徒的姿态,将他冰冷的手指奉到唇边。
这是什么?
新发明的折磨人的游戏吗?
还是说,霍斯阳终于疯了。
“嫁给我。”
三个字。
低沉,清晰。
在这间堆满烟蒂,四处都残留着**与屈辱气息的房间里,平地惊雷。
程一的身体僵住,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那个男人。
“程一。”霍斯阳又叫了一声,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急切,“嫁给我。”
他握着程一的手骤然收紧,那力道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嵌入自己的掌心,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程一,嫁给我。”
他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像一台卡壳的机器,又像一个陷入臆想的疯子。
程一始终没有反应。
那张苍白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给予。
霍斯阳眼里的光和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程一再熟悉不过的,被忤逆后的疯狂和暴虐。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
那短暂的温顺和祈求消失得无影无踪,狠戾重新占据了他的脸。
“砰!”
程一的后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嫁给我!你他妈必须嫁给我!”
霍斯阳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疯狂的低吼,炸在程一的耳膜上。
“程一!嫁给我!”
“你是我的!”
“你他妈只能是我的!”
他癫狂地嘶喊着,像是在说服程一,又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某种不容更改的命令。
“从头到尾,你都是我的!”
“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程一的命,程一的身体,程一的第一次,全都是老子的!”
程一没有回答,他甚至懒得再去看霍斯阳那张扭曲的脸。
好困。
好累。
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酸痛。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推开紧贴着自己的那具滚烫胸膛,然后撑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摸出那盒还剩半包的薄荷烟,指尖在烟盒上轻叩,滑出一根。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慢,一种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蔑视。
整个房间,只剩下霍斯阳因为暴怒和惊愕而变得粗重的喘息。
“有火吗。”
程一的嗓音抖得几乎发不出声。
霍斯阳的喘息停了。
他愣在原地,几秒后,像是被遥控的木偶,手忙脚乱地弯腰,从地毯上捡起那个金属打火机。
他快步冲到程一面前,半蹲下身。
“咔哒。”
一簇幽蓝的火苗在他颤抖的指间亮起。
他将火焰凑到程一嘴边,姿态卑微得像个侍从。
程一垂下眼,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跳动的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小小的、冷漠的亮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晕眩,也麻痹了叫嚣的痛楚。
在短暂的松弛后,他缓缓转过头。对着霍斯阳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狂热与期待的脸,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浓白的烟。
一团白雾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了霍斯阳。
烟雾模糊了他英俊的五官,也盖住了他那份病态的占有欲。
透过袅袅升起的烟,程一的脸冷得像冬日凝结的冰。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霍斯阳。”
“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