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那句话落下的瞬间,霍斯阳脸上的笑意,那么凝固在脸上,僵住了。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可那份鲜活的喜悦却像是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一张脆弱的、一碰即碎的面具。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你说什么?”
霍斯阳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涩,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的颤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程一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反问,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程一没再看他,他慢条斯理地将夹在指间的烟送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辛辣的烟气野蛮地灌进肺里,带来一阵呛人的灼痛,喉咙里痒得厉害。但这股刺激的痛感,反而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变得异常清晰。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在缭绕的白烟后,才终于舍得将头转了过去,正对着霍斯阳那张煞白的脸。
程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说,”他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霍斯阳。”
他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让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去品味接下来的羞辱。
“你是不是有病?”
最后一句话,又轻又慢,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霍斯阳。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没有得到回复的话像浓硫酸一样泼在空气里,滋滋作响,腐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空气里,只剩下程一指间那点猩红的火星,无声地燃烧。
一截烟灰颤巍巍地坠落。
“呲——”
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在那昂贵的真丝床单上,烫出一个丑陋的黑洞。
焦糊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开。
程一盯着那个洞,嘴角竟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弧度。
霍斯阳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吓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有干涩的气流声。
那句“你是不是有病”,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把他钉死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程一都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僵下去。
霍斯阳的牙关里,才终于磨出几个字。
“……为什么?”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碎的颤抖。
“为什么?”程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没有去拿烟灰缸,而是直接将那截燃到尽头的烟蒂,狠狠地、一寸寸地,按进了自己的掌心。
“滋啦——”
皮肉烧焦的声音。
一股焦糊混合着烟草的味道瞬间炸开。
可他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平静到诡异,做完这一切,程一才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
丝滑的浴袍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他大片的胸膛和肩膀,上面布满还未消退的青紫痕迹,旧伤叠着新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程一毫不在意地袒露着这一切,就那么**裸地展示在霍斯阳面前,尤其那只被烫出焦黑伤口的手,然后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霍斯阳。
“怎么?”
程一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碴子。
“你玩腻单纯的上床?”
“换了个新花样,想玩恋爱游戏了?”
“霍斯阳。”程一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冷得可怕,“八个小时前,你亲手把我打包成一份新年礼物,送给了那个姓章的肥猪。”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送上别的男人的床,任由他像玩一个物件一样玩我。”他往前逼近一步,**的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只被烫伤的手就那么摊开,掌心焦黑的伤口对着霍斯阳,“然后,你现在,顶着这张脸,恬不知耻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你?”
程一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霍先生,你是不是嗑药嗑到脑子坏了?”
霍斯阳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可喉咙里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程一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你故意带我去郭飞羽的婚礼,就是要让我用最烂、最贱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让我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然后你他妈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程一自己又点燃了一支烟,他没有吸,只是夹着,任由烟雾熏着自己的眼睛。
他对着霍斯阳那张惨白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烟雾缭绕,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讥诮衬得无比清晰。
“霍斯阳,你哥哥说得对,我这几年活得不人不鬼,不如去死。”
程一顿了顿,掐着烟的手指微微用力,烟身被捏得变了形。
“但我现在觉得,你活得才像个笑话。”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死?”
“你以为你拿了我的第一次,是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程一的嗓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嘲讽,“你跟那个姓章的肥猪,又有什么区别?!”
“哦,有区别。”他自问自答,语气极尽羞辱,“人家章总起码明码标价,钱货两清。而你呢?霍大少爷,你只会用霍家的权势来证明你自己到底有多失败,多可悲!”
“你不过是一个,永远活在家族阴影下,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程一狠狠地将烟蒂摁进床头柜上那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里,火星瞬间熄灭,“你不止一次拿我来刺激郭飞羽,把我当成你羞辱他的道具!”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不住的怒火,理智的弦一根根崩断。
“在你们霍家兄弟眼里,我程一算什么?一条狗!”
“想起来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
“现在,你这条狗的主人,突然发善心想让我当你的妻子?”
“你不觉得可笑吗?!”
程一的每一句话,都是一记狠狠砸在霍斯阳胸口的重锤,把他砸得摇摇欲坠。
“程一,我……”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回答他的,是程一用尽全身力气的动作。
他猛地抄起床头柜上那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用尽所有恨意,狠狠砸向霍斯阳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嫁给你?”
程一的嘶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
“我宁愿回去伺候那头姓章的肥猪!”
“砰——!”
一声脆响!
巨大的撞击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卧室门被猛地推开,冲进来的保镖只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霍先生捂着额头,踉跄着后退,碎片混着血珠子四下飞溅,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流过他惨白的鬓角,滴滴答答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而床边,程一衣衫不整,单薄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精瘦的身体上布满青紫交错的凌虐痕迹,在灯光下刺眼得吓人,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烧得通红,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霍斯阳,你他妈有病就滚去精神病院!别拉着我跟你一起疯!”
领头的保镖脸色剧变,当机立断地摸出对讲机,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慌乱:“通知大霍先生!小霍少爷受伤了,立刻叫医生过来!……对,被那个程一伤的!”
一听到保镖要通知“霍斯予”自己所发生的事,他浑身一僵,连额头上不断往下淌的血都忘了去擦。他死死地盯着程一,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丝近乎绝望的悲悯。
完了。
一旦惊动霍斯予,一切都完了。
程一的下场……想必不会太妙。
与此同时,朱雀奏的婚房里,气氛同样压抑到冰点。
魏海澄穿着丝绸睡袍,歇斯底里地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
“郭飞羽,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就在书房待了一整晚!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她抓起一个水晶摆件,狠狠砸在墙上,“那个程一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被男人玩烂了的货色!今晚还被姓章的那头肥猪压,他也值得你为他魂不守舍?”
“你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骂他恶心,是你亲自下令把他赶出郭氏的!”
“现在你装什么情圣?”
郭飞羽疲惫地捏着眉心,没有看她,只是死死盯着一台旧手机的屏幕。
“海澄,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我安静不了!”魏海澄的声音更加尖利,“你后悔了?看到他现在那副下贱样子,你心疼了?”
她又抓起一个青瓷摆件砸碎。
“郭飞羽,我告诉你,现在我才是郭太太!你如果敢去找他,我就敢让他身败名裂!我能让他连卖都卖不出去!”
“啪——”
郭飞羽猛地起身,手掌重重拍在书桌上,眼神里的寒意,让魏海澄瞬间噤声,后退了一步。
“够了。”
郭飞羽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海澄,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但你还没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他一字一句,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再说最后一遍。”
“别再用那些词说他。”
“程一曾是我的秘书,我的助理。他怎么样,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侮辱他,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侮辱我的过去。”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郭夫人,在外人面前保持你的体面,别让人看笑话。”
“至于程一是不是下贱……”
郭飞羽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刚刚拟好的城东地块收购计划书上,眼神晦暗不明。
“……那也只能由我来定义,而不是你。”
管家小心翼翼地敲门:“先生,朱雀会的小霍先生砸了婚礼花坛,账单需要寄过去吗?”
郭飞羽看着窗外的一片狼藉,摆了摆手。
“不用了。”
他的声音很轻。
“随他去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而坚定。
“霍斯阳,你捡走一个我丢掉的玩具,就以为拿走了我的珍宝?”
“你以为,程一真能成为你伤害我的武器?”
“别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