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在三楼,宋青霭错过门口的座椅陪罗姗姗去厕所,徐式昭正在为蒋梦婕拉开椅子,两人这才打了个照面,随即各自飞快地错开眼。
待得宋青霭与罗姗姗再次进来,就听见靠近门口处蒋梦婕转头对徐式昭说:“式昭,包厢我也嫌吵闹,要么咱们回去吧。”
声音不轻不重,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到。
罗姗姗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宋青霭,宋青霭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后背,示意她往里走,找自己的位置。
背后的徐式昭声音很轻,她听见他回答:“好,那咱们走吧。”
待得两人离开,陆苓嘲讽一笑:“嫌吵刚刚在门口怎么不说,现在甩脸子给谁看。”
方简本来想追出去问问,但想到有徐式昭在,他也就没多事。这时听到陆苓这样说,回道:“高苒不是转学了吗,蒋梦婕一个人挺孤单的,而且好像最近家里也出了点事,所以我们走得近了些。”
“你们高一就玩得挺好的,物以类聚。”陆苓冷笑一声。
方简以为她还在生高苒的气,果断地不再回她的话,转头看向宋青霭,问出了在心里积压许久的问题:“阿青,你和式昭又吵架了吗?”
陆苓与罗姗姗一起望了过来。
“没有。”宋青霭喝了口茶,面向三个人,看见她们放下心来的神色,补充道:“绝交了。”
方简眉心紧锁,陆苓与罗姗姗则是惊讶地出了声音,罗姗姗所在的影视小社,就有人刚开学的时候在传年级第一的校草在追三班的宋青霭,她因为和阿青走得近,被人暗暗相问的时候,还一脸高深莫测地装过神秘的知情者。
“你们分手了?”陆苓一脸的不可置信,虽然她上次建议宋青霭先谈着,不喜欢一脚踢了,但这也太快了吧。
以为自己神秘的知情者更加坐不住了,罗姗姗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啦?”
方简皱了皱眉:“阿青为什么啊?”
闹哄哄的,宋青霭好像置身于杂乱无章的菜市场,一时不知道先回应谁。
于是她快刀斩乱麻:“没什么大事,因为发现学习重要。”说完认真地捧起茶杯,不理会几位好友的叽叽喳喳。
罗姗姗拉着陆苓相问,方简越过两个人望过来,犹豫半晌终是问道:“阿青,式昭那么喜欢你,不可能会因为这种原因跟你分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宋青霭一愣,捏着空茶杯的手暗暗收紧,这个问题太直白,直白到她有些心虚。
陆苓看了一眼宋青霭,对方简说:“怎么就那么喜欢了,徐式昭天天趴你肩头说他离不开阿青啊?”
方简嘴角一扬:“就事论事而已。”
陆苓无声地笑起来:“好没道理,怎么他喜欢就是事实了?”
服务员端着菜推开包厢门,才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待得菜品齐备,陆苓与罗姗姗举杯,祝贺宋青霭过美院初试,方简这才立马跟上,碰杯之后,他还不死心,下意识地旁敲侧击:“阿青,其实金平也有一所国内顶尖美院,你就没有考虑过吗?”
宋青霭还没有回话,陆苓挤过来,望着方简,语气不善:“怎么?荣大就放不下一尊大佛吗?”
方简这次完全是在实事求是,看她胡搅蛮缠,下意识就要反驳。
陆苓根本就不听他说,语速飞快:“凭什么我们阿青就一定是追随者,荣大与东工大是不在一个等级,但是这种自上而下的选择,不是才更显得有诚意吗?”
在场一个体育生,一个艺术生,还有一个准留学生,不知人间疾苦,轻飘飘的对这个“下”不以为意,只有罗姗姗,化悲愤为食欲,夹了一大块蚝仔烙塞进嘴里。
方简不再说话,几个少年各怀心思的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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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式昭,最近一直麻烦你,”蒋梦婕低下头,眼圈逐渐红起来。
“梦婕,许多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徐式昭将人安抚在新丽茶楼不远处的奶茶店里,他边说边望向路边的电话亭,“我去打个电话,让人来接你。”
“别..”蒋梦婕刚想出声阻止,就见他已经推门出去,门口风铃声摇摇晃晃地响起,像是一阵让人不开心的暴风雨。
徐式昭打给他妈妈的助理琳达,少年人客气地询问:“琳达姐,你是否认识专业的心理医生,我有同学可能需要沟通与疏导。”
俞之虹的秘书琳达,干练务实,多次来往嘉木巷,与徐式昭颇为相熟。她挂上电话,看了眼正在开会的俞之虹,给一侧的同事说了些什么,就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奶茶店,在徐式昭的注视下,微笑着带走了蒋梦婕。
徐式昭晚上放学,骑车回熙岭园,在客厅罕见地看见了俞之虹女士,两人虽然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忙的各有时差,碰面很少。
俞之虹发型与妆容已卸,宽松的家居服,懒懒地侧卧在沙发上,只是面色有点严肃。
俞敏正在一侧的长条餐桌上练字,阿青教给她的几幅楷书,她还没有练熟。
徐式昭进门打招呼,俞之虹突然开口问道:“蒋梦婕是怎么回事啊。”
徐式昭说:“琳达姐应该都给你说了吧,而且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后来当然是俞之虹开完会,听到下属的转述,有点吃惊,打电话给琳达第一反应是问式昭在哪里,得知事情全态后,她嘱咐琳达看好蒋梦婕,然后又打电话给潘珍珠。
讲明前因后果后,语气里都能听出潘珍珠的尴尬,但潘珍珠还是坚持说梦婕是学业压力过大,才会找式昭倾述,没想到式昭这孩子竟然当真,还帮忙找心理医生,真是麻烦你们了。
俞之虹无意探索潘珍珠家里的各种琐事,她只担心这件事有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儿子。
但是听到徐式昭说他自己连后续都不知道,她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太有规矩,太进退有序了些,反倒是说明了这段关系无望。
俞之虹面沉如水,开始有了身为商人的精细判断,她思索片刻,缓缓地说:“式昭,妈妈或许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给你的建议可能也有妄谈,你还是专注于学习,什么都不要管。”
徐式昭抬起眼:“我知道。”
俞之虹起身,想拍拍他的头顶,却发现这孩子已经高出她一个头,她只能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妈妈相信你,也支持你,即使你要考去金平,只要你开心,妈妈也开心。”
东工大航天工程是国内首屈一指,但她也有消息,明年东工大将与荣城市政府联合成立航天科技创新研究院,政策就好似墨水一落,山河都会浅浅变色,信息化产业创新技术,技术与信息化产业嬗变交互,式昭以后说不定在她的公司区域里研究与发展。
徐式昭捧起茶几上的一杯热牛奶,开口道:“妈,你好像也没问过,就默认我一定会去东工大。”
俞之虹一愣,她是没问过,但是徐式昭这孩子,有主见,有恒心,他之前与他爷爷约定,不是一直平稳地向着东工大进取吗?
但她心思飞转,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于是神色认真地问:“如果你不想去东工大,想去哪里?”
徐式昭还没有回答,就听见俞之虹接着问道:“是想出国吗?德国还是美国?如果你有想法,我这边早早为你准备。”
徐式昭喝完牛奶,想说的话化成一声温热的叹息,他妈妈向来看好蒋梦婕,但是只要发现她对他的学业有一点打扰,就会瞬间泾渭分明地划清界限。
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道了句晚安,上楼去了。
俞之虹觉得她儿子心思有点难猜,她也捧了杯牛奶,慢悠悠地走到俞敏身边,和自己的母亲碎碎念:“都说儿大不中留,我怎么感觉这小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俞敏耐心地收了锋,不太满意,又换了一张宣纸,头也没回地说:“你总是带着指示来问别人的意见,孩子怎么和你说心里话。”
俞之虹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还不够开明?”
俞敏问:“那式昭如果想留在荣城呢?”
俞之虹顺其自然地接话:“他这个成绩考荣大干什么?不会真的想像他爸留校,然后进研究院吧。那也要先留学几年,履历金光闪闪一些,再来选择这些。”
俞敏深深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比起留学,其实我也不希望他去东工大。”俞之虹皱起眉头:“妈,你也知道,当年徐海元他爸是怎样看不起我的,反正我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回金平和他们那一家人一起生活了,我只怕式昭以后留在金平,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俞敏叹口气,但没吭声。
俞之虹指尖抚过温热的杯体,接着说:“其实我也很恨自己,当年狠心将那么小的孩子留在金平,孩子与他爷爷有感情,老少早早有约定,也是正常。”
俞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搁下毛笔,轻柔地上下抚摸她的肩头,像是在顺她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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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珍珠接到蒋梦婕的时候还在笑,她将自己女儿的围巾围好,牵起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去逛街。
蒋梦婕有点发愣地看着她。
潘珍珠指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嘴角有控制不住的笑意:“知道你机灵,以病博关怀,只是下次不要聊父母矛盾,就说自己学习压力大就好了。”
蒋梦婕将手抽出来,她感觉自己无助又可悲,下午那个和蔼可亲的心理医生还知道真实地承接情绪,细心聆听,而她的亲生母亲,只当她在投石问路。
蒋梦婕沉默了一会,声音轻之又轻:“妈妈不觉得我们彻底没有机会了吗?”
潘珍珠一抿嘴,有点不解地望向她。
“其实徐式昭很聪明,以前做朋友,还没觉得他这么薄情,可能是真的被打扰到,才会这么不留情面。”
蒋梦婕回想起少年人在奶茶店冷静又漠然的目光,她轻轻地说:“他们那种家庭,女方背景或许可以小小地参差一下,但是人要正常,要体面。徐式昭这样做,相当于变相地告诉他妈妈,我不稳定,我心理有问题。”
蒋梦婕苦笑:“他连陪同都没有,你猜俞阿姨会怎么想?”
潘珍珠脸上神色几变,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她一边震惊于自己女儿不知何时磨练的洞察力,一边又在回味俞之虹下午打来的那通电话,很简短,很客气,却连该有的关怀与问候都没有,这样一想,是有点不近人情的俯视感。
潘珍珠勉强安慰道:“徐式昭还年轻,这件事情做的不理智,他可能还不太懂。”
蒋梦婕平静地转身,暮霭的树荫为她蒙上一道灰色的影,她几不可闻地说:“妈妈你也别自欺欺人了,你应该能看出来他有喜欢的人,如果我和那个女孩今日互换,他绝不是这种处理方式。”
潘珍珠丝毫不以为意,她声音有点尖锐:“又没结婚,连恋爱都没谈,你就这样放弃了?”
蒋梦婕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你放心,我会去金平的。”
就算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