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之虹女士总算是赶在假期最后一天拨出时间来嘉木巷,一上楼梯就堵住了201室的宋青霭与陶建勋。
尽管两个少年人说要出门去,热情好客的俞之虹女士仍是将两个人扯到三楼,一叠声地喊这次的蛋糕,她的秘书排了好久的队,大家尝一尝再去玩。
宋青霭轻车熟路地拉着有点局促不安的陶建勋坐下,徐式昭就坐在她旁边,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她冲他一笑,顺势将水推给了陶建勋。
姜梅与俞敏去菜市场还没有回来,俞之虹不甚熟练地给大家启盒开封,蛋糕很大,裱花十分典雅,上面点缀的水果新鲜饱满,巧克力裹着五颜六色的糖霜,光是视觉感官就铺面一股甜蜜蜜的气息。
宋青霭嗜一些漂亮的甜,徐式昭举着不锈钢刀叉,打算给她切割最甜蜜的那一块。
刀锋刚刚触及奶油一角,俞之虹的声音嘹亮地传来,“式昭去给梦婕打个电话啊,她今天好像在鱼山巷住。”
俞之虹一派喜气洋洋,欢快的情绪像爆米花一样在室内膨胀,高挑的身形一闪,身着剪裁高级的暗红色套装挤在宋青霭旁边,她下午还有访谈会,此刻妆容精致,像秋末霜降时节仍盛开的木芙蓉,灼灼明艳,开便开了,谁也不管。
她看向徐式昭,语气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听你潘阿姨说,你建议梦婕大学可以考虑金平师范?”
真是天大的好事啊,这小子不声不吭,却不知何时开了窍,开始为两个人的以后做打算了。
都去好,都去,都一起回来。
她又扭头冲宋青霭眨眨眼,神态好似顽皮孩童,“阿青,你可得替他们两个保密。”
宋青霭被她直率而真实的情绪所感染,她也绽放笑意,情不自禁地答应:“好!”
徐式昭举着刀叉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他眉头一皱,看向宋青霭,“那天在ktv,她只是拜托我...”
“是!是!是!拜托,拜托,”俞之虹开心地打断他,“你先别切,我去打电话吧。”说完,就脚步轻快地奔向电话机。
秋末的朝阳在窗户上折射出一圈松脆的暖黄色的光晕,徐式昭看了一眼宋青霭,果断下刀,给她切了沉沉的一碟。
宋青霭接过,转头一边递给陶建勋,一边说道:“没吃过吧!快吃快吃,你口水都快流到我肩膀啦。”
她的语气带着小小的炫耀,眼尾像是翘起细细的弧度,如此柔美的阳光里。
陶建勋笑得见眉不见眼:“谢谢你阿青。”
徐式昭看了两人一眼,刀叉搁置一边,不再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习下课,他终于与她有独处时光。
嘉木巷尾栋的楼梯前,他拦住她向上的脚步,问道:“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放学回家的一路都挺沉默,他找话题,她也意兴阑珊。
宋青霭摇摇头,任他牵起自己的一只手。
徐式昭捏了捏她的掌心,从背后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
宋青霭看清了上面的英语,好像是一个颇为昂贵的手表品牌,她之所以认识,是因为陆苓常翻的时尚杂志背后有全幅广告。
她有点惊讶:“送我的吗?”
“对。”徐式昭笑着说:“拆开看看,看看喜不喜欢我挑的颜色。”
“又不是什么节日,干嘛突然送我礼物。”宋青霭指尖摩挲着礼盒上繁复的暗色花纹,却并没有打开。
徐式昭看她低着头,沉静的侧颜,他斟酌道:“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时间更方便。”
宋青霭挣开他温热的掌心,将礼物推到他怀里,“我也没想其他的。”
她的动作,一来一回,徐式昭有种风雨欲来的不详征兆。
这些日子,两个人总是吵架,他太熟悉她垂眸,嘴角也紧抿的状态。
她不开心。
“怎么了?”徐式昭笑意渐渐敛去,问道:“是因为我建议蒋梦婕报考金平的大学?”
宋青霭摇头,“班长,我并不在意。”
她是不在意,她还答应他妈要保密他和蒋梦婕的事情,她知道要保密什么吗,她就说好。
徐式昭心头莫名有些沉郁,他将礼盒拆开,声音放柔放缓:“就当是寻常礼物,我先帮你带上?”
“怎么是寻常礼物。”宋青霭手一扬,轻轻地挑开他的束缚,抬头,直视进他的眼睛,问道:“班长,把我当寻常人吗?”
“当然不是。”徐式昭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可我希望班长,把我当寻常朋友对待。”宋青霭眼神坚定。
徐式昭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讲这些。
宋青霭平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希望班长,能先将我当成寻常朋友,就像方简,像陆苓。”
徐式昭脸上的表情凝固片刻,他觉得她有点不可理喻的荒谬。
“寻常朋友?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徐式昭略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宋青霭听见谈恋爱三个字眼皮一跳,她神色漠然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在谈恋爱?”
“你也没有否认过,不是谈恋爱你为什么在桂花树下吻我?”
“那是我喝醉。”
“我没醉,吻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宋青霭瞪大双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刚失神片刻,手就又被牵回。
徐式昭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阿青,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你不能遇到一点困境就将人全部推出去,就算你要推人,也不能包括我。”
宋青霭贪恋手心那点温度,她眼眶一酸,可是有些人面对真切情谊第一反应是逃避,她声音有点沙哑:“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徐式昭问道。
宋青霭双臂抱在胸前,却不说话。
“陶建勋?”他想起那个皮肤黝黑,穿着朴素的少年人,与她一肩之隔的如常姿态,分蛋糕时的亲密,她对人很少玩笑,更何况那种有点冒犯的调侃,是多少年的熟稔与习惯,才会那么自然而然。
所以她才一口咬定,他是她的青梅竹马?
徐式昭眉头间藏了一点黯淡,冷笑道:“他也配?”
宋青霭一愣,抬首去看他,只见他眼皮轻压,一抹锋利的嘲讽与满不在乎,他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变成了一堵实质可触的墙,分割两人的界限。
她突然想起两人初识,他身上就有一种,对万事那种漠不关心的疏离,他质问她身份时的审视与分辨,过年时的绝交,再和好后突然的表白。
他身上时刻带着强烈而锋利的边界感,他主导,他掌控,他允许她走近他,然后呢?
宋青霭突然想起昨日姜梅的那一句:徐式昭就算高考有什么差错,他也有一万条路可以选。
许是她的沉默太过漫长,漫长到徐式昭失去了一开始的笃定,少年人意气风发,何曾经历过这种漫长困顿。
他叹了口气,有点疲惫地捏了下眉心,低声道:“先上楼吧,明天还要早起。”
宋青霭见他要躲避,言简意赅地说道:“年前你都不要找我。”
徐式昭眉心陡然紧蹙,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你把我当什么?把感情当什么?在这里玩过家家?”
宋青霭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眼神纯真宛然,一派无邪模样。
可徐式昭太懂她了,她来嘉木一年多,多少人或喜欢她或诋毁她,她统统淡然处之,是无知无觉吗?当然不是,她细心且敏感,她的沉默,只是在伪装一种无知,无知最好蒙混过关了。
他之前欣赏她的沉静与清高,就像如今她也能如此平静,平静地像丢弃一件玩具。
徐式昭心中燃起不被尊重与优待的愤怒之火。
徐式昭的急躁让他的耐心耗尽,忍无可忍地问:“宋青霭,凭着别人的喜欢,就可以这么任性妄为吗?”
宋青霭沉默半响,拳头攥了又松开,突然笑出声:“那么办?又不是我让你们喜欢我的。”
她故意将“你们”二字咬得很重,故意模棱两可,故意将这份感情贬低的很薄,她想,眼高于地徐式昭,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将他们放在同一个战壕。
这句话像一点针尖似的光,不激烈,却成功地刺破了两个少年人本就不够稳固的初恋堡垒,一击即溃。
而她也因为太过自持冷静,忽略了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那弯月形的红痕。
徐式昭神情复杂难言,目光有点疲倦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最后只说了句:“好,很好。”
好。
很好。
像是一个祝福语。
可这也是徐式昭今年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次日,徐式昭搬离嘉木巷。
一周后,俞敏不放心外孙的生活起居,也陪住去了熙岭园。
嘉木巷热闹依旧,只是宋青霭有时放学上楼,望着空荡荡的左手边,她总是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日子像是被按下加速键,十一月美术联考,宋青霭省排名第七,川笠拉巨幅海报在画室所属的那栋大楼,晚上画室一起聚餐,朱诒君过来与她轻轻碰杯,神情认真地说:“加油小学妹。”
宋青霭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回什么话。
朱诒君起初很少注意宋青霭,大家在画室都是各画各的画,直到后来无论他多晚去画室练画,她都一如既往地在,专注,沉默,像是一朵小蘑菇,长在画椅上。
他们偶尔聊两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不说话,朱诒君感觉这小学妹性格冷冰冰的,他曾经仗着自己有经验,多指导了两句,说她不能重复单调的练习,却只得到她头也没抬的一句,等你过了再说吧。
两人自此再没说过一句话。
朱诒君这次来碰杯,他自己视为破冰之旅,毕竟他这次考的也不错,以后同为美院生,他可以多多照拂,关怀。
看她被川笠拉着上台,非要讲几句感言,她大方得体,指尖挑起高脚杯:祝大家风生水起,不在此处,就在彼此。
朱诒君微微一笑,举杯遥遥相祝。
这种女孩,注定是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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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国家美院校考初试,宋青霭顺利进复试,宋志昊望着纸间那红艳艳的过关二字,脸色是止不住的喜色,港式茶餐厅五颜六色的光晕染在他的眉开眼笑上,“上次就说要给你办庆祝宴,可惜你爷爷入冬之后身体又不太好。”
他将服务员新端上来的椰汁红豆黑糯米推到宋青霭面前,接着道:“不过也是打扰你学习,不如等到你考上美院时一起举办升学宴。”
宋青霭慢慢地挑去杯盏中的红豆,她心不在焉道:“都可以。”
宋志昊犹豫半响,终是又开了口:“你和式昭那孩子现在来往...”
宋青霭没等到他说完,便打断道:“只是普通同学。”
“哦。”宋志昊干笑两声,看她意兴阑珊的一张脸,终是没在说什么。
两人分别后,宋青霭便推开了隔壁奶茶店的门,零零碎碎的风铃声在她头顶响起。
陆苓与罗姗姗一起冲她招手。
“恭喜啊宋大画家。”陆苓合上了漫画书,在她旁边挤眉弄眼。
罗姗姗也笑着说:“阿青晚饭咱们吃新丽怎么样?我请客。”她指尖还放着一张试卷。
陆苓已经确定了出国留学,虽然也要留学预科,但压力对她来说几乎等于没有。罗姗姗却内心上了发条般紧张,她打算冲击综合实力排名榜第一的荣大医学院,所以每日试卷不离手。
陆苓无事一身轻,开始调侃罗姗姗,“扫不扫兴啊,一起出来玩,也要看真题。”
一边说一边冲宋青霭喊:“还有你啊,你知道咱们多久没有一起聊天,相约逛街了!”
宋青霭绕过奶茶杯去拿罗姗姗的试卷,问道:“新发的吗?”
校考之前她这几周都磨在画室,文化课已经拉下了许多。
罗姗姗刚点点头,陆苓忍无可忍,举起双手各拎起两位好友的衣领,一边一句,咬牙切齿道:“陪我去逛街!”
岁暮天寒,三个人没有逛多久,罗姗姗就嚷嚷着饿,说自己惦念新丽茶楼好久,陆苓被冻到没意见,宋青霭不是很饿,但也点头。
周末,又临近年末多聚餐,新丽茶楼人满为患,陆苓看着罗姗姗心心念念领回来的号码牌,只觉能排到明天早上。
“我去看看。”陆苓探头张望片刻,留下一句,便走向了门口或站或坐的等候区,她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低价出个靠前的号。
徘徊一阵,却在门口堵到了方简一行人,她伸出胳膊拦住:“你多少号?”
方简看见她很是惊讶,他最近训练很少去学校,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见陆苓了,于是他眯着眼睛笑道:“早早预定了,在楼上包厢,一起吗?”
陆苓看了眼他身后的徐式昭与蒋梦婕,她皱了下眉,哼唧了一声:“我去问下。”
罗姗姗没意见,她看向宋青霭,宋青霭也笑着点点头。
高三兵荒马乱,大家各有所忙,她们两个不知道,她与徐式昭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