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旭正在食堂吃饭,问完“你说谁打架?”,听到来人回话,他瞬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筷子一扔,急吼吼地冲向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围了不少学生,他快步向前,心烦意乱地胡乱挥了挥手,将门口伸头探脑的人统统赶走。
他的办公桌前,高苒头发蓬乱,形容狼狈,坐在一侧的座椅上。
宋青霭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另外一端。
张亮旭“嘭”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背着手,很是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
他带高苒这是第三年,对这个学生不能说是百分之百的了解,也有百分之八十了。许是家庭原因,这位学生很是骄恣蛮横,可是嘉木藏龙卧虎,她在一众难以管教的学生里,还算不上特别令人头疼。
她和宋青霭怎么会有矛盾?
张亮旭紧紧地一皱眉,焦愁地来回踱步,先看向宋青霭,有点生气地问:“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老师,我没打她。”宋青霭实话实说,眼神一片澄澈无波。
“你说谎!”高苒猛然抬头,高声指责。
她一脸泪痕,虽然对自己挨打深感羞辱,但是,她心里发狠地想,她一定将此事闹大,验伤之后,最好能让她待几天少管所。
她站起身,走到张亮旭身边,指着宋青霭道:“当时打我的人那么多,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动手?”
张亮旭更惊讶,看向高苒,眉头皱得更深,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打群架?”
宋青霭在一旁悠悠地补充:“她是被群殴。”
张亮旭目瞪口呆地转头看着她,语气生硬:“宋青霭,你看着自己的同学挨打,你怎么没去帮她。”
宋青霭无奈地一摊手:“我上去也是挨打啊”
张亮旭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身边的高苒就开始“啊啊啊啊”地狂叫起来。
高苒抱着头失声尖叫,她听出他们一唱一和的应和,张亮旭是个什么东西,在他爸面前,校长都要阿谀奉承。
她声音暴躁,眼神颇为不屑的说道:“老师,我要去医院验伤,我手臂可能骨折了,脑袋可能是脑震荡了,我要给我爸打电话。”
张亮旭一愣,他第一次见学生打架愿意惊动家长的,他看了看桌上的座机,“那你去打啊。”又看了宋青霭,问道:“你要不要打。”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路过。”宋青霭自始至终镇静自若。
高苒手指高举,充满嫌恶:“你胡说,就算你没有动手,你和那伙人也认识,她们是你的小弟!”
“我为什么要打你?”宋青霭双手抱胸,双眉下压,一叠声地问:“而且你凭什么断定我动手了?凭什么断定那群人我认识?凭你现在被打的神智不清?”
反正小花园也没有监控,附中的学生一到饭点就呜呜泱泱地挤向嘉木,人本来就多,查无可查。
“你.你..”高苒眼睛瞪大,脸上发胀发红,高声叫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师,她这不是被迫害妄想症,而是证实性偏差,人都倾向于维护和增强自己的自尊和自信,可也不能随便拉个人来做替罪羊吧。”宋青霭庆幸自己最近在读心理学。
高苒蛮横惯了,听了她啰啰嗦嗦的一席话反倒冷静下来,她嗤笑一声:“我说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不待人回答,她越过张亮旭,嘴角上扬,语气轻蔑道:“你知不知道我爸和校长什么关系?他一句话,你就可以从嘉木滚出去。至于动手的那群人,一个也跑不了,她们到时候供出你,你还想高考?我爸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高苒说完,也不理会在场的两人,靠近办公桌就要去打电话。
傲慢、强势,张亮旭对这个学生从高一时就印象深刻,以前只觉是性格使然,现在油然生厌,原来是家庭原因。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股大力踢开,陆苓的身影飞快地蹿了进来,一脚侧踢在高苒的屁股上。
高苒猝不及防地再受一脚,身子不稳朝饮水机倒去,张亮旭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人拦住,挡在身后,一把扯开还要再动手的陆苓,大吼道:“陆苓!”
宋青霭疾步上前,连忙将还欲上前再补一脚的陆苓紧紧地锁在怀里。
陆苓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横眉立目:“你他妈是不是个傻逼,你敢打宋青霭,想刺激直接来找我,信不信我找人直接弄死你!”
两人打架的消息传到教室时,陆苓和罗姗姗刚刚进教室门。
听到消息后,没有她脚程快的罗姗姗刚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她的好朋友一番‘豪言壮语’,她心里发突,看向张亮旭,却见他一脸凝滞地望着自己的背后。
她回头,差点没晕过去。
校长人高马大,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办公室群魔乱舞的局面。
徐式昭与方简外出吃饭回来。
刚刚走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班主任已经坐在了讲台上,班级里差不多都到齐了,低着头鸦雀无声地在学习。
一班上课早,下课晚,各科老师经常对谁更能占用更多的课余而绞尽脑汁。
徐式昭刚刚坐下,就听见身旁的明析声音低低地响起:“宋青霭与高苒打架,现在在校长室。”
他一愣,就看见方简在窗外正急赤白脸地探着头向他招手。
他想都没想,飞快地站起身。
讲台上的汪燕更早地看见了方简,她阴沉着脸走下讲台,她最讨厌自己班的学生与外班学生一起玩。
看见徐式昭起身,她的黑色短跟鞋与地板铿锵碰撞,走到他面前,略微压低了声音:“徐式昭,你去干什么。”
徐式昭看了眼在窗外急吼吼的方简,言简意赅地回道:“去校长办公室”
汪燕眉头紧紧拧着,语气颇为不善:“去校长办公室干什么?”
“见校长。”
说完,徐式昭头也没回,抬腿从后门走了出去。
校长鲍德源年过半百,体态富足,此刻正神情凝重,坐在装潢讲究的校长室,目光严厉的一一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学生们。
左边两个一个满腔愤懑,一个低头静立。右边两个相互依偎,脸色有明显伤痕的女孩子眼神带着愤然的怒意。
他看了眼张亮旭,只见人窝在黑色沙发一角,双手抱头,试图眼不见心不烦。
鲍德源又将目光慢慢转到面前这几个学生脸上,打算越过她们,一一回想起她们背后的家世。
高苒,他很有印象,他爸荣城财政局的几把手来着?
宋青霭,他爷爷今年是不是要退了。
陆苓,就算是因为张亮旭,他也不能重罚。
鲍德源对于嘉木的学生当然不是全都认识,但很巧的是,在场的这几位学生的亲朋好友,他都颇有交集。
若老师以考核成绩为导向,那么他作为一个很是精明的校长,统领全局,最重要的是以按经济性质分类。
财力雄厚,奖学金更丰裕,所以每年无论是顶尖学府录取人数或是重本率,嘉木在荣城乃至全国都是首屈一指,出类拔萃的人才培养成果如此不同凡响,这才是嘉木高中能够傲视群雄的根本。
他端坐在沙发椅上,支着手指思忖片刻,沉吟道:“一会我陪高苒去医院。那个宋青霭,你说此事与你无关,可你在现场,真不认识那群人是谁?”
“我不认识。”宋青霭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鲍德源脸上立即沉下来,喝斥道:“你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高苒也在蒋梦婕的怀里应声抬头,也厉声道:“你不认识她们为你出头!”
陆苓手指蓦然收紧,身体前倾正欲说话,宋青霭一把揽住她的肩头,转头看向高苒,慢吞吞道:“为什么要说是我出头?那你当时是在做什么?”
鲍德源表情严肃,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刚刚教导主任送进来的几个人的学生档案,双目如电地盯着宋青霭。
宋青霭眼皮一垂,低头不说话。
高苒狠狠地剜了宋青霭一眼,抖起一脸明显的厌恶,转头看向鲍德源,声音有些尖刻:“校长你也听见了,她就是这样无理取闹,你赶紧打给我父亲吧,我相信他不介意领着宋青霭去每一个教室里指认打我的人。”
陆苓被宋青霭控制在怀里,闻言冷笑道:“你好大的本事啊高苒,校长赶紧报警吧,就说这里有人吹牛,场面控制不住了。”
张亮旭双目紧闭,头垂的更低了一些。
鲍德源斜睨了一眼陆苓,然后转脸挤出一点点笑意,面朝高苒,对她宽慰似地说道:“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我先陪你去医院看下伤口?”
高苒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不服气,更不甘心。
她冷笑一声,推开蒋梦婕搀扶的手,从下往上扫视了宋青霭一眼,轻飘飘地讥讽道:“我可以先去医院,那就要她直接说出来那群人是谁,然后让她的父母到我病床前道个歉,此事就可以翻篇。”
陆苓充满挑衅地冷哼一声,还欲在说些什么,就被宋青霭一把捂住了嘴。
“啧!”鲍德源有点为难,他看向宋青霭,皱起了眉,“就算不是你干的,你当时就在现场,怎么可能没看到是谁,这样,你先给她道个歉。”
说完,背在后背的手抬起,指了指高苒。
蒋梦婕应声看向宋青霭。
陆苓嘴角勾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一句“凭什么”正欲开口,就被宋青霭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肩头。
宋青霭从进校长办公室开始,就看出来了校长的解决办法就是以和稀泥的方式调节,稀泥和着和着是非就被混淆过去了。
大家背后各有山头,看校长的反应,应该是高苒的山头更高一些。
虽然此事她真的是无妄之灾,但高苒实实在在受了伤,她刚刚在供出宋静静与自己道歉之间抉择,之所以最后还是选了后者,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她觉得即使供出宋静静,高苒也不会放过她。
她知道自己没几斤几两,宋志昊不会为她来学校。
她绝不能让姜梅担心,更不能将事情闹大。
她在心里微弱地叹了口气,刚想低着头上前一步,就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翻篇?高苒,你想怎么样翻篇?”
校长室的大门被推开,徐式昭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鲍德源蓦然起身,看向他的身后,见跟着的人只有方简,放下心来。
他走近几步,看向徐式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也来了,但率先对他扬起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微笑。
鲍德源管理嘉木,管到这届高三,就像一丝不苟地梳理一只骄傲的孔雀,而徐式昭,是最漂亮尊贵的那一翎羽毛。
徐式昭看了眼宋青霭,见她仍旧精神奕奕,他放下心来,转头看向鲍德源,一脸认真道:“校长,我曾作为三班的班长,可以很负责地保证,高苒其身不正,多次与同学发生冲突,而且私下也曾言语欺辱宋青霭同学,就今天这件事情,我认为高苒挑事在前,或许是有热心肠的同学为其打抱不平,也是正常。”
一席话说得义正严辞,鲍德源犹疑着看了眼宋青霭,随后对徐式昭点点头。
此话好似迎面给了高苒一掴,她一偏头,却率先看见陆苓嘴角上扬,她手指紧紧掐住蒋梦婕的手臂,无边的妒与忌纷至沓来。
陆苓最初的气愤渐消,眼神环视一圈后,很是聪明地领悟到现场的氛围,她适时接话:“高三学习紧张,就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了。高苒,我看你还有力气在这里高声叫嚣,自己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高苒一愣,还未说话,就听见徐式昭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哦对了,走之前,向宋青霭道个歉,回去写封检讨,明早晨读时在教务处公开念一下。”
高苒双眼瞪大,陡然将手指抽出来,气得整个胸膛起伏,很是激动:“徐式昭,你看好了,现场我才是苦主,我受那么重的伤,难道不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受伤?想去荣城哪一家医院,我让人派专车来接你,还是你就必须想要你爸来一趟?”徐式昭话音一转,目光冷峻,不耐烦道:“高副局?听说他今年很关键,你猜他想不想有一个校园霸凌的女儿?”
徐式昭语气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嘉木卧虎藏龙,但高苒知道徐式昭才是最低调的那一个,先不说他远在金平的爷爷,就算是现在就在荣城的姑姑,她们一家也得罪不起。
高苒以势压人,也会被势所压,她心里有点发毛,脸色紧绷,但还是咬牙道:“霸凌?凭什么说我霸凌?”
鲍德源上前拍了拍高苒的肩膀,低声道:“高苒啊,”
高苒焦急地打断他,眼里含着可怜巴巴的泪水,语气里带了哭腔,“鲍叔叔,为什么你们都偏袒宋青霭,你们都不相信我!”明明她才是挨打的那一个,她的肋骨现在还隐隐作痛,她的脸上挨了不少巴掌。
徐式昭冷笑,长眉一挑,分外不客气,“相信你?你是什么好东西?蒋梦婕同学作为她的好友兼同桌,应该对你的品性了然于胸。”
他转身望向蒋梦婕,神气语意像是在询问。
高苒也神情紧张地望向蒋梦婕。
蒋梦婕迎上几个人的目光,脸色煞白一片,嗫嚅道:“不是..没有..高苒不是这样的人。”
徐式昭闻言,虽然惊讶于她对高苒的维护,但也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他知道她心肠软,脾气也柔,但重情谊,她与高苒一起长大,或许在她的视角里,高苒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闻听此言,高苒却一阵脸热,耳畔一时“嗡嗡”作响,她声音有点生硬:“你们根本不讲道理!”
陆苓眼神厌恶,立刻追问:“道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喊你父亲来吗?我以为你喜欢以势压人?”
“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要么就按我刚刚的建议来,”徐式昭不紧不慢,平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要么转学,不过档案上要划一笔。”
话音刚落,宋青霭就看见高苒肩膀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她那张饱含戾气的焦躁脸庞收干净,留下一副有些畏缩的凄苦样。
宋青霭突然想起那句“獠牙往外生,就像属螃蟹的。”
张牙舞爪的人,往往嘴尖性大,色厉内荏地一日日练习如何贬低、羞辱甚至威胁别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却太过于稚嫩。
高苒紧紧握住鲍德源的胳膊,声音很是焦急:“鲍叔叔,是我不小心撞到,和宋青霭没有关系。宋青霭当时还有帮我拦那群学生,她帮助了我,是我一时没有分辨。”
鲍德源拍了拍她的手,他神情有些微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式昭。
高苒说完,看鲍德源并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她狠狠地一咬唇角,然后慢慢地走向宋青霭,脚步艰涩,腿上像是灌满了铅,她脸色泛着青,沉默半响才轻之又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眼中虽然涨满泪水,眼睫低垂,但脸色却并非是一种乞求谅解的神情。
宋青霭知道,高苒的道歉,说给在场有些人听,但绝不是对她。
她刚刚恐吓自己不让高考的话语犹在耳边,现在模样看似却如此卑怯,宋青霭内心觉得好笑,她嘴角却冷静地下垂着,如果事关自己,周遭人比自己反应大,她就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然后,她头一歪,好整以暇地反问:“你错哪里了?”
高苒倏地一愣,那目光由惊转怒,小刀子似的,嗖嗖嗖的射过来。
宋青霭浑不在意,双臂抱在胸前,嘴角带着冷笑,慢悠悠地静待回话。
高苒咽了口唾沫,拧起眉瞪着宋青霭:“是我胡搅蛮缠,你为人很好,品德..”
徐式昭挡在宋青霭面前,云淡风轻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高同学,难道谁需要你的评论来衡量自己的品德?”
然后他转头看向鲍德源,“校长,我们能走了吗?”
鲍德源飞快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