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红药 第2章 原来你根本……不愿

林枫的声音在夜色里彷佛被风吹散，隐忍而哀伤。

那是一句连他自己都难以承受的话。

灵萍的手一顿，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仿佛那一句“不能长久”便是断魂的判词。

她猛地追上他的眼神，嗓音急切，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惶然：“为什么？”

灵萍不明白。也不愿明白。

林枫眼神轻颤，望着她的面容，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涌，欲说却终究无言。

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王兄。

因为我是太傅，是你尊礼中需称之为师的那人。

因为我出身卑贱，不过是先帝的走狗，如今满手血腥、污名缠身，不配站在你身侧。

“等陛下宫中有人侍奉……就不会这么想了。”林枫低头坐回，语气轻得几乎随风而散，却像一道刀锋在彼此心头掠过。

灵萍静静地站在林枫身侧，目光凝在他指尖那份尚未翻开的卷宗上，唇角原本淡淡的弧度一点点褪去，眼底的柔意，亦被寒意迅速取而代之。

“呵——”半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极轻，却像是被一线寒风割开，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柔情，只有无法遏制的愠怒与自嘲。

灵萍缓缓转身，斗篷细细的银边擦过林枫的肩头，冷得他一颤。

烛火轻颤，投下一道冷冽剪影，她站在林枫面前，身形微俯，凤目凌厉地凝视着他，眼神从未这般疏离，语气清冷，字字带霜：“孤不知究竟要如何，殿下……才肯信孤。”

林枫被她这一句冷然狠狠重击，心口陡然一窒，气息堵在胸臆之间，连呼吸都微微凝滞，微张的唇瓣轻轻哆嗦着，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那一声“殿下”像是一道深渊，叫他从“阿枫”中跌落出来，再无着力之处。

那口郁气一冲之下，竟带出几分真气紊乱的征兆，林枫指尖在袖中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悄然握紧了掌心，竭力压下剧烈起伏的内息，强作镇定。

“陛下纳世家子弟，”林枫偏过头，掩饰着胸中翻涌的情绪，抬手抽过案上一份卷宗，语声低哑隐忍：“亦可多些朝堂助力。”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缓，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咽喉里挣扎着吐出。

话音未落，灵萍的眼神倏然沉下。她望着林枫，像是终于无法再忍。

“孤不需要！”一声厉斥，陡然打破书室寂静。

灵萍猛地抬手，素指横扫，案上卷宗、奏疏、笔墨纸砚尽数被拂落于地。那一沓沓密密麻麻的朝政心血、那一封封皇权裹挟下的婚配之名，俱如飞鸟惊散，跌落一地凌乱。

“明日孤便下诏，”她气息不稳，指尖微颤，却强自挺直脊背，凤眸冷得惊人，一字一句，像是咬着牙从喉间逼出来：“孤只纳秦王——”

灵萍声音猛然拔高，字字如剑，斩断所有退路，“否则便遣散六宫，百年后宗室子弟承嗣！”

这一句犹如惊雷，骤然在书室炸响。

林枫身子猛地一抖，面色瞬间煞白，几近惨然，指节因剧烈收紧而泛白。

“万万不可！”他喊出声来，带着从肺腑中撕裂而出的惊慌与惶急，声线里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

灵萍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身影、苍白如纸的面容，神情骤然复杂，眼神深处有火光翻卷，又似在忍住将要坠落的泪意。

她凝望着他，眼尾泛红，闪烁着几分逼视与脆弱的期待，声音轻得仿佛自心底溢出，又带着决绝的痛意：“为何不可？”

灵萍等了许久，可林枫仍旧不语，只是眼神避开，不肯直视她的眼。

“难道你——”她唇角轻颤，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微抖，眼神却执拗得像锋刃，低声道，“你不愿与我一起？”

灵萍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如同风中将碎的落叶，似是忍了许久终究问出那句最怕问出口的话。

她步步逼近林枫，俯身捏住他下颏，将他眼神迫得抬起，声音已带哽咽：“难怪……难怪你要往我后宫送人。”

“原来你根本……不愿。”灵萍眼底泛起泪光，涟涟生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只死死瞪着他。

“陛下！”林枫心头一颤，猛然抬头，焦灼地打断她。

他呼吸紊乱，满脸涨红，急促喘息着，艰难地抬眼看她，眸光湿热，哑声解释：“臣只是……臣不想朝局动荡，不想陛下遭世人非议，不想陛下……将来身处孤立。”

林枫说得极快，像是怕她不肯听，又像是怕自己再迟一步，便无法挽回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一口口刀子从心头拔出，又慢慢咽回喉中。

灵萍眼中的泪终于簌然滑落，却固执地仰头不让他看见。

她死死咬着牙，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我不在乎。”

可林枫却仿佛被击中要害，闭上眼，手指紧紧攥住袍角，声音沉沉如暮鼓：“……臣在乎。”

他说得极轻，低到几乎融进了夜风中，却坚定得将她所有的倔强都击碎。

林枫静静地望进灵萍的双眼，那双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水光，眼角因情绪过于激烈而泛出微红。

他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额角也浮着细微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却仍强撑着一口气，缓慢却字字清晰地道：“陛下刚刚亲政，根基未稳，朝堂之上旧贵新臣互相倾轧，世家士族窥伺暗动，边境战火未歇，朝中奸宄未除……”

说到这，林枫眼神中竟透出几分锋芒之意，却又迅速沉敛，化作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陛下此时若拒绝选侍，旁人必言帝尊任性偏执，不守祖制，日久便会生谤议。”他停顿了一瞬，眼睫微颤，像是在克制什么，“若因此失了人心，江山岌岌可危。”

“岂能——”林枫目光一凛，字字顿挫，“冒天下之大不韪？”

“……选侍，势在必行。”

室内烛火轻轻摇曳，将他苍白的面容映得越发清冷。

灵萍望着林枫那双满是倦意却依旧沉静的眼眸，忽而沉默了。

那一瞬的沉默，像一潭深井，映出她眼底翻涌的万千情绪，睫毛微微颤动，如风中欲坠的雪絮。

灵萍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唇瓣紧抿，神色凝住，像是被他的话一点点逼入死角。

林枫见她不语，心头蓦地涌上一股酸意。

他垂下眼睫，眉宇间浮现一丝淡淡苦涩，却又露出一抹强作轻松的神情，语带调侃道：“陛下见了那些……绮年玉貌，才貌双全的美人儿，怕是不多时，那些年少的玩笑话便会……抛之脑后了。”

林枫唇角勉强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眼底却隐有黯然的光，像是早已料到灵萍不会当真，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希望她在意。

话音未尽，他忽然面色陡变，心口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尖刃狠狠刺中。

一阵闷窒猛然从心脉深处蔓延开来，像是有丝丝阴气从丹田窜入心肺之中，随即便是一阵灼热的刺痛，伴随着寒意交错而至，直袭脏腑，体内经脉瞬息紊乱。

林枫一时情绪翻涌、气机浮乱、心神不稳，竟引得阴寒之气四窜而起，与衰败的先天阳焏功体交冲，气血逆乱、内息溃散，如万针攒刺，霎时浑身骤寒、骨缝剧痛。

他身子一颤，眉头紧蹙，唇色倏地发白，喉间涌上一阵灼痛，后背悄然渗出一层冷汗。

林枫强撑着未出声，下意识地握紧衣襟，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微抿，呼吸不稳。

灵萍瞪大双眼，猛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急道：“……不会的！”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破碎的焦急与哽咽，声音微颤：“师兄……不管此事如何避无可避，哪怕全天下都逼我、议我、讥我……萍儿心中，也只有阿枫一人。”

灵萍的话如同雨点轻轻打在心田，林枫的眼神微微动摇，原本苦涩而坚硬的神情松动出一丝裂隙。

他缓缓转头，目光对上灵萍通红坚定的双眼，只觉心头一点点温热起来，仿佛冰封已久的湖面终被阳光融解。

可林枫尚未回应，灵萍蓦然觉察到——他的掌心竟热得如同火烙一般。

“怎么这般烫……”她心头一震，急忙探身向前，额头轻贴林枫的额角，才靠近便已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眉眼骤紧，声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惊惶：“师兄……你起热了！”

灵萍忙揽住他的背脊，半抱半拖地将他从桌案后扶起。

林枫被她搀着，一步步向内室踉跄而行，脚步沉重如铁。

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灯火恍惚浮动，耳边轰鸣作响，仿佛听见灵萍急促的呼唤声，却无力回应。

林枫整个人半倚在她身上，呼吸微乱，身子微微前倾，力气一点点从四肢抽离，只靠着她的气息支撑着最后的清明。

“……陛下，臣……无碍。”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强自支撑的含糊与虚弱，“天晚了……陛下快回宫……明日还要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