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氧气 第17章 往事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陆离抬手就把羽绒服外套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发缕一下就洇透了衣服，陆离毫不在意，拎起东西来，大步迈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天气太冷，一路上走来，帽子里的发梢都结冰了。陆离哈着冷气快步往家走，刚进家门就见到了个陌生面孔，那是陆离的舅舅。

屋里头一桌子菜都凉透了，也没人动筷子。

张展鹏见陆离回来，一下站起身来。到门口离近了细瞧她，端详了一会，说了句，“跟你妈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啊。”

当然，张美玉年轻时是古典的长相。柳叶眉细长眼，鹅蛋脸，年轻时还是个标志的美女。可年纪一大，脸越来越长，五官也愈显刻薄。

陆离长相没半点儿随了她的，刻意跟她反着长得似的。

陆离洗澡回来饿得有些头晕，声音干涩地喊了一声“舅舅。”

然后陆离就错过身子经过他，就往饭桌上一坐，拿起筷子就吃。她也不管凉没凉透了，净捡着不多的青菜挑，往嘴里塞，看来是饿急了。

陆离那个舅舅也不生气，跑到炉灶那边，跟自己母亲说，“别热菜了，太麻烦了，将就吃吧。妈，你给我开上瓶白酒，我跟外甥女喝上盅。”

“她还小呢，不能喝酒。”，姥姥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端碗吃饭。”

老太太端着菜，往饭桌走，“陆离，喊舅舅了吗？”

张展鹏拿着碗往桌前头走，替她回答，“喊了，进门就喊了。”

姥姥一见陆离已经吃上了，骂道，“你舅舅坐了一夜的车，见你没回来，等着你回来吃饭。到现在还没动筷子呢，你倒好，这就吃上了。”

陆离这会儿没那么晕了，筷子爽快利落地放到桌子上，不吃了。

“没事，自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张展鹏上前把手里的碗放下，又把陆离吃饭的筷子拿起来，重新递到她手上，“吃吧小陆，别听你姥姥的。”

陆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姥姥，见她没再发火。接过筷子草草扒了几口饭，搁下碗就要回屋。

“别走，小陆，跟舅舅喝一杯。”，张展鹏从柜子里掏出酒盅，开了瓶白酒，往里头倒满。

“我未成年。”，陆离没有多呆的意思。

张展鹏上前一把拽住她帽子，扯了回来。陆离被勒得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屁股挪回板凳，妥协了，“我喝还不行吗？”

“谁让你喝酒，你喝饮料！”，张展鹏哈哈笑了一声，回头朝姥姥使了个眼色，“妈，有饮料吗？”

姥姥接收到张展鹏的挤眉弄眼，思考了一下说，“没有，我去买还不行吗。”，她见陆离重新坐下，有意让爷俩儿多聊会儿，揣上钱去村头小卖铺买饮料去了。

不过姥姥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张展鹏，又看了一眼陆离。那一眼意味深长，陆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奇怪。

小酒盅被摆到陆离手侧，张展鹏给她斟上满满一酒盅白开水。

陆离渴了，抬手就干了，还不解渴，又把酒盅往前递了递。张展鹏领会到她的意思，重新给她臻满。这次陆离没有急着喝，待张展鹏坐下后，等着张展鹏的开口。

“你叫陆离是吧。”，张展鹏终于踌躇着开了口。

“嗯。”，陆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哪个离？是离离原上草的离吗？”，他斟酌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出口。

“不是，是离开的离。”，陆离纠正他。

陆离一听他说这个，已经猜到他后边要话家常了。舅舅跟外甥女多年未见，说不定等会儿这个舅舅还要掉泪抹眼，陆离已经准备好递卫生纸了。

“你妈...她送你回来的事。你别伤心，她有难处。”，张展鹏试探着问陆离，“你心里怨她吗？”

“我跟她不熟，所以跟我没关系，我在哪里住都一样。”，陆离没有半点伤心。

张展鹏先前听说过陆离的事，这次见到陆离。只见她神态没有一丝的怨恨，对待张美玉的态度也满不在乎。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动作都透着成熟。过于冷淡平静，完全不似这个年龄的孩子。

张展鹏脸上浮出些愧疚之色，端起酒盅抿了一口，“你这些年，没跟你父母他们吗？”

陆离跟着端起酒盅来，估摸着分量喝了一小口水，“我跟爷爷奶奶住。”

“你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是吗？”

“是。”，陆离端正地坐在那，一字一句地回答。神情没有痛苦，更没有别的，只机械性地回答。

张展鹏把手中的酒盅转来转去，“既然你叫我舅舅，那我得跟你聊聊家里的事儿。”

“有些事儿，你得知道。”，张展鹏想要跟陆离细聊。

可是陆离不想听，她说，“姥姥已经把村里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其他的我慢慢学，所以你不要再多说一遍了。”

张展鹏急忙插话，“我要说的是家里的事儿，你得听。”

呵呵，家里？家吗？这里一共三口人，有什么可讲的。

陆离开口制止，“要是张美玉的事儿，我不想听见。”，她知道张展鹏大概率会聊张美玉的事儿，陆离恶心张美玉恶心得要死，真不想听，更不想跟张美玉粘上什么关系。

巧了，张展鹏还就是要说张美玉的事儿。

“你听听，你听舅舅一言。”，张展鹏要陆离听他的话，“你听我讲，对你，对你妈，都有好处。”，张展鹏深呼一口气，做了点心里准备，开始组织语言。

陆离觉得他神叨叨的，还没喝酒就醉了似的。她想回房，不愿意跟这个见了一面的舅舅再说话。她起身，张展鹏一把拉住她，劲道之大，把她摁在了椅子上。

陆离被摔得哐当了一下，“你说啊，你摔我干嘛！”

这回陆离不走了，张展鹏才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故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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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农村结婚早，陆离妈妈张美玉当时满了二十，眼见到了嫁人的年纪。

舅舅张展鹏刚巧成年，正是找媳妇的时候了。张家很穷，早些年老头死得早，老太太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更是没攒下一分钱，生活仅仅是勉强糊口。老太太一心把张美玉嫁出去，嫁出去后好拿着张美玉的聘礼，去给张展鹏娶媳妇。

张美玉一心想要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不肯草草就定了自己的终生大事，村里男人她是一个也看不上眼。

媒婆给她家说了无数次亲了，都是被张美玉赶出来的结局。

怎么办？老太太急了，总不好把自己儿子的事耽误了吧，可那头张美玉又不配合。

正愁着呢，正巧那天媒婆上门，带了一门亲来，这不是门普通的亲。

是换亲。一门亲，去换另一门亲。

用张美玉嫁出去，给换张展鹏换来个媳妇。

那对方人家是个高门大户，家里当时有钱得很，人家怎么愿意换亲呢？

原来是那家的儿子是个残疾，腿脚不灵便。肌肉萎缩，腿细的跟竹竿一样，常年瘫在床上让人伺候。可那家的小妹儿身体可是好好的，媒婆还是认真瞧了的。

那个残疾想要娶妻，势必要用自己小妹儿换来个妻子。

老太太跟村里媒婆一合计，错过这村没这店。陆离姥姥当即宰了两只鸡拉着张展鹏就去提亲了，那家的小妹儿一见张展鹏，喜得眉开眼笑。

张展鹏长得不差，就是穷了些。那妹儿对他一见倾心，没了二话，当即答应着了。

那家的儿子一听来提换亲的事儿，也被人推着出来。见着来的是村东北角张家，嘴上连连满意。

“美玉漂亮啊，美玉好啊，她怎么没来？”，那残疾高兴的一个劲儿地打听。

“她是不好意思，等到结婚时我们给她送过来，你就能见她了。”，媒婆在中间打着圆场。

那残疾一听结婚，一个劲催促，“赶紧定日子吧。”

日子就这样定下了，在张美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拜堂当天，张美玉觉着不对劲，处处都贴了红，还有新衣裳，“怎个的要结婚？谁要结婚？”

老太太进屋后，手里拿着红喜服，嘴上念叨着，“美玉，妈对不住你。”

说着要往张美玉头上套，张美玉转头想跑，才跑到门口就被自己弟弟张展鹏一把扛起来了。在屋里头，几个人冲上来摁着她把喜服换了，换完喜服后五花大绑着上了喜轿。

轿子停在了宽敞大院，院子里缝纫机，自行车，钟表三件套已经备好了。张展鹏身着喜服，跟他准媳妇站在院里等着张美玉下轿，两对儿新人同时拜礼，这就算是双喜临门。

张美玉被摁着下了轿，老太太狠狠心摁着她的头拜堂。她一个劲挣，险些把老太太挣倒，亲家婆看不过去了，连忙招呼了几个亲戚过来，“摁着她，别耽搁了好日子。赶紧拜堂，给我儿冲冲喜，说不定腿就好了。”

院子里几个人摁着新娘子，新娘子的头被哐当一下撞到地上，连撞了三下。礼毕，抬着送入了洞房。

残疾新郎已经躺在了小木床正中间了，身子底下垫着新做的被褥，等着新娘子来跟他洞房。

张美玉被摁着压到了床上后，死抵着床不肯上去。几个男人退出去后，屋里就剩张美玉的妈跟几个女人。

几个没力气的女人按不住她，被她挣脱了。张美玉一下滚下床，‘嘭’的一声摔到砖泥地上，好死不死撞到脑袋，没撞晕。但是张美玉也疼了个够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更不要说挣扎了。

老太太以为只要洞了房，张美玉就能塌下心来跟着瘸子过日子。招呼着几个女人扶着张美玉，把张美玉扔床上了，这样洞房就算进行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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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陆离听到这已经反胃了，忍者干呕问，“你的意思是，我是那瘸子的孩子？”

张展鹏摇了摇头，“时间对不上，你妈醒了后就跑了。算算你的年龄，你肯定不是。”

陆离松了一口气，她总算不是罪孽的产物，“那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陆离抱怨。

“你让我把话说完。”，张展鹏又要继续回忆，陆离一下制止他，“别说了，后边我猜得到。”

“张美玉跑了，跑到了尚城。遇到了陆光明，就这么个事吧。”，陆离一口气说完，看着张展鹏。

张展鹏点了点头，“我对不起你，陆离。”，他已经一杯酒下肚了，酒气上来了，张嘴都是酒味。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陆离给他把空了的酒盅臻满，“我又不是张美玉”。

“你妈她这些年抛下你，她也是受到了伤害啊。所以别怨你妈，她是遭到了不公的对待，你别恨她。”

陆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哈地笑起来，“她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抛下，这样把气撒在女儿身上，我是活该吗？”，陆离脸上的弧度嘲讽，反问道张展鹏。

确实，陆离是张美玉的孩子。可是张美玉从来没养过她，更没有照顾过她。她出生后撒手就扔给爷爷奶奶，每年陆离的生日，她都没有去看过她。一句话，就是没感情的陌生人。

现在张展鹏说这几句话，难不成是希望陆离心思大度，既往不咎，然后原谅她那个没谱的妈。可是，张美玉也好，姥姥和张展鹏也罢。这些过往，都跟陆离没有关系。

他是期望什么呢？期望大团圆结局？期望陆离心软？真是说笑了。

难道因为张美玉自己遭受了罪恶，就要把痛苦转移到陆离身上吗？那张美玉但凡是个人就该自己报复回来，而不是欺软怕硬，撒气在陆离身上。

无法原谅。

真是好笑，太可笑了。

陆离狂笑了片刻，她笑够了，正了正神色，“你做的事，是该道歉。但你该去找张美玉道歉，而不是我。”

陆离还补上一句，“最好是你们娘俩一块去。”

张展鹏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苦笑，“你妈不肯给我们机会，这些年都不肯见我们，连家门都没回来过一趟。”

“你活该。”，陆离白了张展鹏一眼。

“你犯法了，你该去自首的。”，陆离一口气喝掉酒杯里剩下的水，水早就凉透了。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说，“两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态度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减刑。”

“谁判刑了？”，姥姥一脚踹开门，手里拎着两瓶果汁。

“没谁。”，张展鹏跟老太太使眼色，然后说完这句话就去夹菜了。

姥姥接收到张展鹏的眼色后，心思转了转，然后也沉默着没说啥了。

空气一瞬间凝固。

陆离捡起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下了饭桌。然后朝张展鹏吐出一句，“你们娘俩自己商量吧。”，说完她就走了。

陆离转身，张展鹏一下喊住她。在她进门前，最后又说了一句，“陆离，你只要知道，你是无辜的就行了。无论村里有什么风言风语，你都不要听。你千万要记住你是无辜的，过去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千万不要细纠。”

他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陆离觉得怪异，但不想再多心了。那档子事儿实在够恶心，她也不愿意细究。

陆离摔门进屋了，卧室门紧闭，姥姥去喊门没有喊开。姥姥看着张展鹏有点晕呼，对着张展鹏叹口气说了句，“你怎么喝醉了？也不至于喝醉。”

姥姥凑近张展鹏，然后指着陆离房门，压低声音问，“那丫头片子怎么说？”

张展鹏看了看陆离的房门，也压低声音，“应该没事，应该妥了。”

“就过去那些事，别再提了。”，姥姥不太乐意，“你也少说，要我说就瞒着。你非得说这些，还得我陪着这样...唉...”

张展鹏捂住老太太的嘴，“别叫她听见。”

老太太一把推开他的手，“我不说了。”

“美玉姐...”，张展鹏跟老太太打听张美玉，“她最近？”

姥姥一听他谈论张美玉，脸色也不好。耷拉着脸说，“少提她。”，她也挺无奈，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提起来心里头犯恶心，不提还不行。

老太太神色凝固地坐到了沙发上，“你也少再掺和，陆离是个乖孩子，你少搅和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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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