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一路跑回到家,屁股刚沾到沙发的瞬间就弹起来了,她有些后悔把邹野一个人扔在那了。
正准备朝外走,姥姥喊住她,“回来,回来,你衣服怎么回事?”
陆离说,“烫坏了。”,说完又要抬腿就走。
姥姥这回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站住,过来坐着,我给你缝缝。”
陆离直接把外套一脱扔在沙发上,只穿着里头的衣服就要出门。
姥姥呵斥她,“你又想去哪?”
“你看看表几点了,你有没有一点女孩子样。”,姥姥指着墙上的钟表,表针已经走到十点了。
姥姥把门一关,“今天你哪里都不许去,在家待着。”
天晚了,陆离不好再跑出去找邹野道歉。她只得原地坐下,跟着听姥姥破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播报员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今天是公历最后一天,我们即将送别旧年迎新年,很高兴跟大家一同辞旧迎新,我们怀抱热烈的...”
陆离一把关了那喋喋不休的广播,屋内徒得安静了。
“怎么关了?”,姥姥对着灯泡眯了眯眼,姥姥正在穿针引线,引了半天了,没引进去。她呸呸两声,往手上涂了点唾沫,搓了搓那根线,这回一下就进去了。
陆离无奈又上前把它打开,换到了音乐频道。烂俗的流行音乐穿过劣质的扩音,扩散到了整个房间。
广播里头的男歌手嗓音传出来,间或还夹杂些频率不稳的电流声,回荡在房间内,刺激着一老一小的耳膜。
陆离没穿外套已经有点冷了,回屋套上件外套的功夫,出来就见着她的羽绒服上绣了一朵看不出是什么的花,用的还是红线。
“缝上就好,别绣花。”,陆离趴到跟前。
“你不看你烫的窟窿眼多大啊。”,姥姥白她一眼。
“太土了。”,陆离忍不住吐槽。
等姥姥全部缝好时,那件羽绒服后背已经绣的到处是花了。
最后一个针脚缝完,姥姥用牙把线咬断,羽绒服往陆离怀里一塞,“看看,跟新的似的。”
陆离跟着捧场,“呵呵,是的。”
回到卧室,陆离把门一关就把笔筒里的笔倒出来。从桌上拿起一只黑色马克笔,试图把那几朵花全部涂黑。
涂了半天还是泛着暗红,一块一块的印在后背上。陆离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衣服挂起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离就被吵醒了,外头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陆离披上衣服打开门看了一眼,就被满屋子的油烟味熏回来了。
过了一回门重新打开,陆离已经穿戴完毕了,穿的整整齐齐得一件不落。
“太呛了,我出门去了。”,陆离找了个借口要溜。
姥姥拦她,“你别走,你舅舅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先做上饭,等会儿他一进门就能吃上热乎饭,咱们一块吃。”
“大早上的,太油了,我不吃。”,陆离被满屋子烟熏火燎的熏得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睛朝锅里头瞄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满锅的肉,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姥姥忙得分身乏术,拦不住陆离往外走,只能随她去了。
陆离跨到院子里,从盆子里舀出一勺泡好的豆子,‘哗’的一下倒进鹅的饭盆子里,也不管倒的准不准,抬脚就出了门。
一路上七拐八拐,陆离抄着小路走到邹野家门口。邹野家已经开了门了,陆离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拍了拍红色的铁门,等着屋子里的人出来。
出来的人不是邹野,是位身量高挑的女性。有点瘦又看着很结实,脸上有许多的细纹。邹野跟她长得有几分像,应该是他妈妈。
“阿姨好,我找邹野。”,陆离先开口。
李小芹之前也见过陆离,当时离得远了些。陆离就坐在邹野自行车后座,远远瞧着就是个漂亮端正的,没想到离得近瞧是这副模样。
鼻梁挺直,鼻尖微翘,脸小五官俊。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副眼睛,眼睛大而且眼尾上挑,不是传统的桃花眼,而是幅实打实的狐狸眼,又大又亮会勾人似的。
李小芹再仔细看,她发现陆离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的多,颜色过重像化不开的浓墨水,眸子里又有些妖里妖气的。
柔和的脸型和过于扎眼的五官搭在一起构成这张让人念念不忘的脸。
“邹野在家吗?”,陆离又重复一遍。
李小芹回过神来,“哦,他天没亮就出门了,我还以为是去找你了呢。”
李小芹有心要留陆离进屋,“不知道他又干嘛去了,你到屋里来坐坐吧。”
“阿姨做了好吃的,你进屋吧。”
“不用了,谢谢阿姨。”,陆离一听邹野不在家,不肯多留,道了谢就离开了 。
李小芹暗骂邹野不赶时候,人家来找你,你倒是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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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野坐在客车上打了个喷嚏,他坐的是去临市小镇的最早一班车。
车上还没有什么人,或许是太早,或许是过节。零零散散的乘客上车后多半是在打瞌睡,唯独邹野精神济济,没半点瞌睡的意思。
客车司机也有些睁不开眼,想要找个人说两句话。正好见着邹野就坐在前排,没有睡觉的意思。
他向邹野搭讪,“小伙子,坐车回家去啊?”
邹野回他,“不是,我是本地人。”
司机不太能理解,本地人大过节的往外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你不在家过节,你跑澜市去干嘛?”
“去买花。”,邹野回答。
“买花啊。你去澜市的定海那边是没去错,那边什么品种的花都齐全,这会子花卉市场估摸也得正热闹呢。”
司机侃侃而谈,“可是也用不着大过节的跨着市去买啊。”,司机从头上的镜子里看他。
邹野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要送人的,送给重要的人。”
司机一脚刹车,抬头一个红灯,还有三十多秒。凑这功夫,司机回头,“过节送长辈的?”
“没到年呢,不走亲戚。”,邹野回他。
司机八卦道,“那该不会是送女朋友了吧。”
邹野说不出个‘是’来,毕竟他跟陆离的关系卡在那不尴不尬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拉近一步。
陆离没那个心,他也怂。生怕上前一步吓跑了陆离,再搞砸了两个人现在仅有的关系。
司机看邹野的表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合着这是还没追上啊。”
邹野指着前方的指示灯,“绿灯了。”
司机笑呵呵地回过头去,一脚油门上来,跟年轻人没两样,“叔给你说说我年轻时怎么追老婆的吧,你听了我的经验,保管你马到成功。”
邹野居然认真地支起耳朵来听着了,听了没一会就发现不对劲了。什么又是九十九朵玫瑰,什么抱着玫瑰对着爱人说上一句,‘亲爱的,你就像这玫瑰花一样迷人。那么的红,那么的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啊!烧死我吧!’
邹野赶紧喊他打住,真要照司机的说,陆离保管这辈子不会再跟他讲话了,说不定真能点一把火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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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已经回到自家门口了,两个人家离得不远,一来一回不过十几分钟。陆离刚进门就发现油烟味已经散去了些,看来是已经把菜都炒好了。
姥姥见陆离回来,两只手往裤子上一抹,上前问她,“你干嘛去了?”
陆离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没干嘛,出去溜达了,我那舅舅还没来。”
“快了,你急什么。”
陆离拉了一张椅子,靠着饭桌坐下就要拿筷子。姥姥一把摁住筷子不让她动,姥姥说,“等着。”
“行吧,瞎讲究。”,陆离起身,不吃了。她被熏得一身油烟味,受不了要去洗澡,从屋子里拿上毛巾朝洗漱间走。
姥姥见她又要洗澡,手忙脚乱地把洗澡用的东西替她装到了袋子里头。让她提着去澡堂,“这大冷天的,不能在家洗了,赶紧去澡堂洗。”
陆离不愿意,推开浴室门,她就想要进去关门洗澡。姥姥一把拉住她,把洗澡的票塞到她手里,推着她往外走,“求求你了,你要是冻感冒了,我还得受累,赶紧去澡堂洗吧。”
澡堂子里全是一排排的水龙头,连个单间都没有,里边白花花一大片晃来晃去,陆离心底一百万个不愿意。
姥姥已经把陆离推到门口了,陆离一下没扳住门框,被一把推出去门口。姥姥利落地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陆离无奈,只能在外边喊,“毛巾。”,她期望着姥姥开门的功夫,能够瞅准时机钻进去。
装着毛巾和洗漱用品的袋子被从屋墙上一把抛出,落到了地上,连门都没开。
陆离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捡起地下的袋子就朝澡堂走去。去澡堂十多分钟的路被她愣是走了半个小时,扭扭捏捏迈不动步子。
陆离一路上做足了心里建设,这有什么呢?澡堂又不是没去过,怕什么!
只是真正站在门口时,陆离又打起了退堂鼓。她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衣服,她怎么能下得去手,要不还是回家吧。
可姥姥那副样子是铁了心不让陆离在家洗澡了,陆离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连头发丝上都沾满了油烟味,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掀起了门帘子,抬脚迈了进去。
这一步路被她愣是走出了英勇赴死的架势。
刚进门就被热气迷了眼睛,她往里走了走。闻到了熏人的臭味,地上的公用拖鞋已经脏成黑的了,陆离皱了皱眉。
澡堂换衣服的地方是跟炕一样,连成片。上边席子上坐了一堆人,老人小孩都光着身子,洗完了也不着急走,光着屁股坐在炕上晾身上的汗。
陆离走到角落里,掏出自己带的拖鞋。找到一个空着的柜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放了进去。
接着又一件一件把自己的剥光了,内裤放下后。她迅速朝水龙头下钻去,准备速战速决。
里边洗澡的地方是个大厅一样的空间,两边墙上一字排开十几个水龙头。连个隔板都没有,所有人在里边都是坦诚相见,白花花一片,站在那快乐地搓来搓去。
里边雾气朦胧,热气蒸腾,陆离走到没人的地方。阀门被打开,水‘哗’的一下喷出,突然打下来的温度,烫得陆离一个激灵,“好烫!”
她一下弹开,手指去够阀门,把水龙头关小了些,这才往喷头下底下挪了挪。
重新站回水流下,细细的水流顺着头顶浇灌而下。稍微有些烫的温度缓缓流淌过全身,陆离常年冰凉的手脚,也因此迅速裹上了温度。
旁边的水龙头也被拧开,来人是个带着小孩儿的妈妈,小孩大概有两三岁。他们的洗澡盆接了满满一盆水,小孩儿的妈妈才把他抱到盆里边去。
小孩儿因为好奇四处扭头看,陆离扭过头去,正对上小朋友的视线。她注意那是个小男孩,生理构造不一样。
第一次来澡堂时见到女澡堂里进小男孩时,陆离还上前提醒过。结果陆离当即遭到谴责,人家有理由。孩子爸爸不在家,那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妈妈来女澡堂。
后来陆离就没再上前提醒过,说了也没用,还是莫开金口吧。
旁边的小朋友盯着陆离好奇地看,陆离被小朋友盯得尴尬。她偏回头来在塑料袋里扒拉出香皂,往手上打满了细腻的泡沫,抹到了脸上,只留下两只眼睛。她朝小孩那边做了个鬼脸,那小孩果然被吓哭了。
小孩咧着嘴哭,小孩儿妈妈以为小孩是呛了水,连忙抱起孩子出去走到更衣室,把孩子搁到炕上,给孩子拍背。
那小男孩一走,陆离终于能够自在地洗澡了。澡堂里人进人出,陆离身旁也再次站上了人,这次只是个老太太,陆离没有在意。
她把洗发膏挤到头发上,揉着发丝。发丝上揉起了泡沫,手指穿过发缕,按揉着头顶,思绪飘走了。
邹野现在回家了吗?
昨晚上把他一个人扔在那,他有没有一个人把剩下的烟花放完。是孤零零地看完烟花吗?还是心情全无地抱着剩下的烟花回了家?
他是去哪了?他生气了吗?
陆离冲掉头发上的泡沫,摸起香皂。白色的香皂在手心翻滚了几圈,手掌心堆满泡沫后,往身上涂了起来。
该不该跟他解释,想要去解释。可那样的事怎么解释得了,又能怎么开得了口呢。
纤细的身躯上涂满了泡沫,香味沾了陆离一身。皮肤上的泡沫顺着肌理滑落,滑落到腰窝时作了些许停留,而后又顺着臀部向下掉落,砸到了地上,晕开了一朵小圆点。
“算了,别想了,陆离。”,她自言自语。
身上的泡沫被冲洗掉,陆离掬了捧水朝脸上拍了拍,想要让自己思绪清醒一些。
咔嚓一声,拍照的声音回响在了不大的澡堂里。
陆离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十来岁样子的男孩,手里正举着个小灵通,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陆离。那男孩看见陆离回头,攥着手机猴一样钻回了更衣室。
被偷拍了。
陆离一把关了阀门,找出毛巾来不及擦身,直接裹在了身上,朝更衣室去。
“拿出来。”,陆离快步走到那男孩面前,手心朝上。
那猴一样的男孩往后藏到一个带金耳坠子的中年女人身后,女人上前一步拦住陆离,“你干什么?”
男孩贱兮兮地朝陆离吐了吐舌头,挑衅似的把手机藏进了衣服里头。
带耳坠子的女人挑了挑眉继续说,“你欺负我孙子干什么?”
“他带了手机进来偷拍我,你没看见吗?”,陆离直说。
“你放屁,我孙子乖着呢。”,女人把男孩一揽,揽到怀里护着。
这女人眼见着这半大不小的男孩把手机带进澡堂,不加制止,反而态度豪横,护犊子得很,估摸也是个不讲理的。讲理讲不通,陆离一下换了个话口,想要从女人口中套话。转口说道,“你孙子这么大了,还来女澡堂?”
那女人一脸鄙夷,“我孙子就跟着我来女澡堂洗澡怎么了?我们不来女澡堂,难道我跟他着去男澡堂啊!”
陆离心里冷笑一声,你去男澡堂也不是不可以。进去保证被赶出来,现在站在这耀武扬威就知道欺负女性。
“你洗你的,我们娘俩碍不着你。”,女人气焰嚣张,金耳坠子跟着一晃一晃的。
女人说完话就要上手脱她孙子的衣服,陆离连忙转身闭眼。
没一会把她孙子扒了个精光,咔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响起,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洗澡的大厅。陆离朝那柜子看去,柜子上的锁彻底打消了陆离的想法。
陆离骂了一句,“王八蛋。”
她朝角落走去,取出自己的衣服。除了头发沥沥拉拉的往下滴水,身上的水都蒸发的差不多了。
陆离管也不管了,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边套边想办法,得拿到手机,该怎么拿到呢。
澡堂开在几个村中间,离几个村不远。太远的不会跑到这来洗澡,这小孩应该是附近村的。
不会太远的话,上学呢,学校呢。
夏乡学校是这附近唯一的学校,也就是说,那小孩跟她是同一个学校。
放学的时候只要早一点到校门口,就能堵到那小孩。只要能见到那小孩,就能想办法拿到手机,就能够把照片删掉。
陆离捋顺衣角,得想个办法教训那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