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进屋后背贴紧房门,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冷静了下来。屋外两人的悄悄话她听不见,她现在正在平复心情。
刚才张展鹏的那一番话,钻到陆离耳朵里。拧着她的脑袋,告诉她,‘那是你妈,那个惨女人是张美玉。张美玉遭到不公了,张美玉被强迫了。’
先前对张美玉只是心生厌恶,到现在想起那个女人只觉得平添了几分可怜,可怜又可恶。
陆离吐了口气,朝书桌抽屉里扒拉。拿出透明色小瓶子,打开就往指甲上刷。直到她吸了一口浓稠的漆味后,心神立定。
十个手指全部涂好,小刷子被放回玻璃瓶。她闭上眼睛,额头抵着透明的玻璃瓶,脑袋里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自言自语。
“这是他们的矛盾,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张美玉这个人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该对着她的事费心费神。”,陆离宽慰着自己。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陆离,不要管别人。”,陆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从窗台上取下一面小镜子,把小镜子放到自己面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她说,“你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要走的路。陆离,别分心,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
说到‘自己要做的事’时,镜子里勉强的笑容一下停住了。嘴角的弧度停在了脸上,而后镜子被放下,翻着倒扣在桌子上。
陆离一拍桌子,坏了,忘了件事!还没去找邹野呢。
陆离一下站起来,把身后的椅子带了个趔趄。一耽搁又把正事给忘了,陆离开门看了看表,都要下午了。她抓起衣服,开门,一路小跑到邹野家门前。
到了人家门口,她又退回来了。左看右看没人注意到她,转身藏到了胡同里。喘了几口粗气,才把自己的气捋顺了,这才再次站到人家门口。
铁门再次被拍响,“邹野回家了吗?”,陆离朝屋子里探,期望看到邹野的身影。
李小芹从屋里走出来,见又是陆离,忙不迭就要留人,“那小子不知道哪里疯去了,你到屋里坐。”
陆离一听,邹野还没回来。要道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小芹抓了个正着。
李小芹抓着她胳膊往屋里推,“你尝尝阿姨的手艺,天天都给你送冷了的,也尝尝刚出锅的热乎的。”
陆离被她说了个满面羞愧,天天吃人家的菜,好似自己是那饿死鬼投胎。
笼屉里是做好的蒸饺,饺子小巧。一看就不是北方的风格,九成九是特地做给陆离吃的。
李小芹抓了一只饺子放到陆离手里,陆离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饺子。平时吃的挺香,今天当着主人的面,反倒不好意思下口了。
“阿姨,我...我今天是来找邹野的。我找他有事,他不在的话,我先回去了。”,陆离放下饺子要走。
陆离今天第三次开口管邹野妈妈要邹野了,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自己都脸红了,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的。
李小芹哪里能放跑了她,“别,坐下,阿姨给你做糖醋肉去。你坐下,我去厨房给你做,别走啊。”
一句话说的陆离哭笑不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到了,“阿姨,我吃饱了来的。我不吃,真的。”
“哦,这样啊,那你别急着走,你坐坐嘛。”,李小芹把桌子上的水果递到陆离面前,陆离推脱不下拿了一个橘子,攥在手心里头。
李小芹见她没有要再走,放下了心,跟陆离寻摸起了话头。看那架势,势必要把陆离留到邹野回家。
“我儿子对你还行吧。”,李小芹八卦道。
“很好。”,陆离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循着自己的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小芹一见有门,继续追问,“那你觉得我儿子人怎么样啊?”
“很好。”,陆离还是那句话。
李小芹急得不行,“那你们两个怎么样了啊?”
陆离疑惑,还没问出口,什么怎么样了?屋门就被打开了。
邹野斜挎着背包就进门了,带进来些冷气。他的肩膀上蹭了些黄色粉末状东西,身上还带了些香味。
进屋后,香味迅速挥发到空气当中。陆离吸了吸鼻子,好像是花香味,挺好闻的。
“你怎么来了?”,邹野显然愣了一下,放包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陆离就坐在自家沙发上,手里捧了个橘子,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来找你。”,陆离站起身,似是有话要说。
李小芹忙不迭起身,“我去做糖醋肉,你们聊天。”,说完一句话就抬屁股走人了,把空间让给这两个人。
厨房门一下关上,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忙活声音,接着煤气灶就开火了。
“昨天...”,陆离刚要说话。
“昨天是我不好,有些事你不想说就不说吧。”,邹野赶在她前边开口。
陆离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听着他说话。
邹野放下包,坐到陆离身旁的沙发上,“昨天也挺冷的。”,邹野没话找着话。
“嗯。”,陆离答应着。
“你吃饭了吗?”,邹野又问。
“嗯,吃了。”
邹野问一句,她答一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桌子上摆着一堆橘子,邹野从盘子挑了个鲜亮的。剥了皮后,掰下一瓣送进嘴里,尝了尝不酸,剩下的全都给了陆离。
“给你吃这个。”,一个剥好的橘子换了一个没剥皮的。
邹野从她手中拿过那个被她攥了半天的橘子,那个橘子被陆离攥得热乎乎的,邹野有些舍不得剥开了。
陆离接过橘子瓣后,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乖巧得不行。跟往常有些不一样,陆离今天出奇的乖顺。邹野看着她坐在沙发上,小口地吃着橘子,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忍不住伸出手在陆离头顶揉了一把,蓬松的头发顺着手指打着旋。
真软,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陆离没躲,任他怎么高兴摸就怎么摸。
没一会,头顶上的手就放下了。手背经过陆离脸前时,陆离看到了邹野手背上的疤。
那是昨天晚上烫的,起了好几个小水泡。陆离拉过他的手,特意避开手背,攥住他的手腕,左右的翻看,“很疼吗?”
“不疼,你给我吹吹就好了。”,邹野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
“对不起。”,陆离站起身道歉,“我以后再也不碰烟花了,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陆离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惹事精,不光是惹事精还是个倒霉蛋。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麻烦不断。她当即决定不再给邹野添麻烦,站起身子就要跑。
陆离夺门而出,门被她撞得‘哐叽’一声。
她跑得莫名其妙的,邹野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眼见人跑了,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橘子,起身就去追她。
可怜的木门再次被撞得‘哐叽’一声,奄奄地合上。
李小芹从厨房听见动静,端着盘子出来,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了,“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风风火火的性子。”
大街上,陆离在前边跑,邹野在后边跟着她跑。邹野越撵她,她跑得越快。
邹野跟在她后边,生怕她跑快了摔倒,不敢跟得太近。只能离得远远地朝她喊话,“话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又跑?”
陆离不理他,继续跑。
一句话说出去没收到回音,邹野想着办法地哄她,“你这么能跑,是不是要去参加长跑比赛啊。”
这句话飘到陆离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陆离听见他还能在后边说话逗乐,气都不带喘的。陆离咬咬牙加速,铁了心要甩开他。
“你慢点跑,我不撵你了。”,邹野有些微微喘气。
眼见着人进了胡同,邹野不敢离得远。又生怕她跟人撞到,在后边讨好似的说道,“我回家了,你别跑了,听见了吗。”
说完真的站在原地不跑了,连步子都没往前迈一步,就停在原地等那人的回音。
陆离听见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停下了步子。
她朝邹野‘嗯’了一声,又觉得隔得距离有些远,对方应该听不到。她又朝那边点了点头。点完了头,又抬起手来挥了挥,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胡同巷子另一头,邹野也抬起手来挥了挥。嘴上也跟着说了句什么,陆离能从他的口型上分辨出那是一句拜拜。
陆离放下手来,扭头就朝回家的方向要小跑起来。刚要跑出去,就想起刚才答应的事情,步子一下迈小了,一步一步拐出了巷子。
几百米的路,陆离一步一步数着步子回了家。
六百七十一,六百七十二...
数到快七百就迈进了自家门槛。
姥姥看着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陆离不在家的时候,张展鹏跟她说了些什么。不过,估计应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张展鹏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样子是喝多了。
陆离看向姥姥的眼神变了些,她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老样子,“你要不要去自首,争取判个减刑,说不定能不用在牢里闭眼。”,陆离嘴上还特别不饶人。
姥姥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也不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的,往常时都是要敲打一番陆离的,今天一句也没多说。
陆离这句话她就跟没听见似的,陆离一句话自讨了个没趣,闭了嘴。她只好回房,刚一进门,就看到书桌上摆着一簇鲜花,就摆在她那棵菠菜旁边。
是谁送来的花?
陆离脑中浮现一个名字。
鲜花被裹在报纸里面,陆离走近了拿起来看,是好几株蝴蝶兰。每一株蝴蝶兰都已经开花了,是玫红色的花朵,花瓣边微微泛白,花心挂着黄色的花粉。
贴近了能够看到花朵的脉络,鲜花盛开的跟名字一样,像极了小蝴蝶,展示着自己鲜艳的翅膀,立马要在陆离手中翩翩起舞。
蝴蝶兰喜热喜湿,这花在南方还是比较常见的。可在北方简直金贵,难养活,不易开花。没人愿意费时费力费心费钱,养活这么一颗小小的花朵。
邹野大过节的,跨着市跑了一上午,就为买这几株小金贵,为了让陆离开心。
此刻陆离知道了花是谁送的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执意要从耳朵里再听一遍自己早就清楚的事实。
陆离抱着蝴蝶兰,跑到客厅里去问,“这花是谁送的?”
“邹家小子,你走那会儿来的。”,姥姥心情不佳,说完就没了动静了,任着陆离抱着花又回了屋。
蝴蝶兰又摆上了桌子,陆离趴下头,凑到花骨朵上,深吸一口气,一点味儿都没有。陆离不自觉笑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花朵无味,可邹野身上都是花粉花香。
那他是不是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妳的,他身上的香味不是妳的。他应该穿过了许多花丛,走过了许多盆栽,身上沾到了各种各样的花粉,熏上了各种各样的香味。最后才看见了妳,第一眼就喜欢了,一下子决定就是妳了。抱着妳回来了,真是凯旋归来。
陆离一点一点脑补,甚至构思出了邹野见到这颗蝴蝶兰时的神情。说不定就连眉梢都会上扬,眼角也会因为好心情而跟随着弯起,脸颊上的酒窝也会随着笑容浮现。
“你很幸运”,陆离凝视着蝴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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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朵鲜艳温馨不同,梦境扭曲折磨。当晚,陆离做梦了。梦里她走在琉璃般的场景,事物都变得光怪陆离,五光十色,色彩纷杂。
乱七八糟的事物,夹杂晕染上了奇怪的颜色。跟着掉进了调色盘里一样,扭曲地拧成一个圈,一点一点把陆离吸进漩涡。
梦里,陆离一会梦见了自己变成了一张纸。飘飘忽忽,脚下没有力气,只能随风飘走。飘到哪里算哪里,结果就飘到了臭水沟里。
一会又梦见自己变回了人,可是却抬不起腿来,脚下好似有千斤重。只能跪在地下走路,身后还滚来了一颗巨石,眼看要朝她滚来了。
陆离不想被压死,跪在地下朝前跑。可是越想跑,就越跑不动。膝盖下头全都是阻力,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她,不要她前进。
她拼命向前爬去,可是连爬也爬不动。那块大石头砸到了陆离身上,彻底盖住了陆离的视线。
陆离怎么也挣不开这股力,结果一低头,看到了自己变成了张美玉。红色的喜服,兜头而套,身下躺着的就是瘸子,陆离挣扎大喊,“不要。”
她拧着身子抵抗,七八只手从天上伸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摁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朝那瘸子摁去。
瘸子的脸越来越近了,陆离急得哭了起来。泪水一个劲往外涌,泪掉到水平面里头。
滴哒一下,瘸子的脸不见了。陆离被人摁着进了水塘,那七八只手又来剥她的衣服。她的正前方出现一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正拿着相机正对着她,等着她被剥光,按下快门。
陆离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衣服碎片飘在了水面上。
绝望漫上陆离的胸腔,她摊软身子朝水下沉去。水咕噜咕噜漫进鼻腔,正要窒息之际,一双温柔的手拉着她浮出了水面。
陆离睁开眼睛,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闻到那人肩膀上花香的气味,跟着被拥入温暖的怀抱。那人用柔和低哑的声音安慰她,“别怕,我在呢。”
陆离一瞬间认出声音的主人,她发出呼救的声音,“邹野,救我。”
温暖一下抽离,面前的人也不见了。她跌在冰凉的地上,痛苦地哭喊,“别丢下我。”
陆离一下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噩梦一场,她松了一口气。身上黏黏腻腻出了一身汗,汗渍浸湿了睡衣,黏在皮肤上。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一下吹开了。风吹的窗户摇摇晃晃,插销一下一下撞在窗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陆离起身去关窗,外头的寒风灌进屋里。她身上带着汗液,被凉风一下吹透了,也清醒了。
关好窗户后,陆离取下外套,拢在了肩膀上。又想朝抽屉里摸去,屋里没有开灯,只借着皎洁的月光,她能够看见那个玻璃瓶在月光下闪着一点亮光。
手指摸到了瓶子,在瓶身打了个转,又收回来了,不准备涂指甲油了。她朝桌子上的蝴蝶兰摸去,指肚轻轻拂过花身的脉络,一点一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感慨,“你这么干净这么好,我却是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