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进命折这件事,目前从未发生在谱道中人身上。一般来讲,凡人进入谱道一门之后,再怎么讲也会有一年左右的缓冲期。
这期间,不仅要学习通关命折的经验,最重要的是,还必须探索出自己的专属技能,好在命折中运用,帮助通关。
谱道中人的技能各不相同。
檀牧擅器物通灵,能与动静物对话。阿余则擅控风雨,能改变天气。鬼雀擅控亡魂,能指使亡魂行动监视。禅断则擅符箓秘法,可占卜问卦。乔枯,则能易容化形,变成不同的人甚至动物。
而长离,能让时间静止。
如果没有这些技能加持,饶是再厉害的谱客,在命折中都很难控制事情的发展,更别提纠正任务对象的命运发展。
毕竟,谱客进入命折,只会附身到任务对象周围或者熟悉的人。还不能违背附身的原主人设。就比如,要是变成小姐身边的仆从,又怎能轻易与小姐对话,阻拦小姐的意愿呢?
若命折通关失败,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被困在附身之人身上,直至死亡。
念及此,推测六师妹已经进入命折的众徒弟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就好像生活刚有些盼头,就被掐灭了。
长离在论道阁等着他们,见个个要么表情严肃,要么沉默不语,就知道他们没找到松松猫,那看来真如预料的那样。
阁中悠悠焚香,与茶气萦绕在一起,好闻得很,微微抚平些众人的心绪。
“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长离还是开口劝慰道,他淡定坐下,兀自饮了口茶。众人纷纷落座,目光投向长离,师父一身雪青长袍,肃穆端正,神态更是未见有异,果然还是那么淡定自若。
檀牧忍不住开口道,“师父,那现在怎么办啊?”
长离放下茶盏,算算时间道,“待到暮时,阴阳调和之际,为师开启秦镜,便可一窥命折。到那时,再作打算。”
“那还有两个时辰到暮时。”鬼雀应道。
檀牧饿得啃起小桌上的糕点,嘴中模糊不清道,“事已至此,要不还是先吃饭吧。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啊,不如攒够力气,万一到时候进命折营救师妹呢。”
阿余想到什么,疑惑道,“可平常只有和应折之人携手,方可顺利进入他的命折,现在恐怕…”
众人看向长离,他们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他们相信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强入命折。”长离看向众人,继续说道,“秦镜既有窥探过往之效,也有穿越时空之效,得探得小六去往何时何地,为师便可强入其命折,助她通关。”
这话给众人喂了颗定心丸,他们的第一折基本上都是长离带着过的。师父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有他给小师妹坐镇,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只有禅断还是担忧地开口道,“可师父,你与我们讲过,世间万物都讲究因果,若强入命折,定会有后果,会不会伤及师父的身体或者什么的?”
“诶呀快呸呸呸,师弟,咱还是盼点好的,放心吧,师父他自有分寸。”三客鬼雀见长离若有所思,赶紧接话道。
众人刚松一口气,都转而担忧起来,禅断说得不无道理,师父此行还是有风险在的。
“师父,要不,我们再想想周全之法吧。”有人开口道。
长离抚慰众弟子,语气轻松,“无碍,此行虽有危险,但为师自有分寸,定会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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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确如禅断所料,此举果然不妥。
众人围着悬在半空中的巨大镜子,看着那个叫奚韫的首辅大人的一举一动,怎么也瞧不出来那是他们师父。
难不成,后果就是,师父穿进去之后,脾气秉性因为原主改变了?
鬼雀微微皱眉,他回想之前师父闯入冷宫,与六公主对峙那段。
六公主晕倒师父怀里时,师父的第一动作竟是想掐她脖子。
鬼雀在凡间时是锦衣卫,很了解这方面。这是一种特殊的逼供手段,趁人濒死之际下手,这不是师父能干出来的事。
听了鬼雀的想法后,阿余微微皱起眉,提议道,“再观察观察,等那个六公主苏醒了,我们注意一下师父的反应。如果确实有异,再想办法。”
此刻,诏狱内。
温怜怜苏醒时,药匙正抵在她的齿关。王御医见她睁眼,将药碗搁置到一旁,扶她缓缓坐起来。
"醒了?"屏风后的人揉揉太阳穴,语气算不上好。
温怜怜看向屏风后那道颀长身影。
奚韫好整以暇坐着,手中似乎把玩着茶盏,那眼神即便隔着屏风,温怜怜也能感到脊背一阵凉意。
但被子里怎么暖烘烘的?
温怜怜倒是没着急答话,她现下刚苏醒,还是先缓一会儿,才有脑力和十八般心眼子的人对峙。
用脚触到被子里的汤婆子后,温怜怜伸手忍不住想抱过来,她正想感叹奚韫这等人竟也会干人事,随即就感受到手腕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铃哐啷。与此同时,露出了素衣下包扎整齐的伤口。
“大人救个人..."温怜怜甫一开口,喉间便泛起药的苦香,"也要用镣铐?”
“三日后诏狱会审。”奚韫放下茶盏,“六公主最好还是先想想,你能拿出如何的有力证据,又如何翻案。”
温怜怜轻咳几声,奚韫这是切入正题了。先前沈昭仪私通一案本是刑部私审,毕竟涉及皇家隐秘,又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就无法大张旗鼓地查。
这刑部自是不敢怠慢,紧锣密鼓才查几天,就顺利拿到证据,把这私通罪名先安了下来,而后又牵扯到舅舅私通敌国一事。
所以奚韫为何忽然要揽过这堆烂摊子?
即便是看到证据存疑,按照他精于算计的性子,大概也会明哲保身,他突然申请介入,定有筹谋。
“大人,我这即便要翻案,被你这么用铁链绑着,也施展不出来啊。”温怜怜提起手腕,提醒对方,她敏锐捕捉到奚韫的用词,反问道,“大人既说是翻案,难不成大人是信我们沈家?”
面对她的质问,奚韫只是勾唇一笑,并未接话。先前这六公主晕倒之前,信誓旦旦说有证据,现在醒了,却在和他打迂回战,迟迟不说。看来是还没清楚他的立场,不肯亮出底牌。
远处牢狱过道传来声响,一个提刀侍卫脚步紧凑,飞鸿看清是自己人后才让他进来。
屏风之后,那人凑在奚韫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怜怜想听清楚,只听见“刑部…密牢”什么的。
奚韫忽然收剑入鞘:"飞鸿,跟上。"
刑部密牢…那不是沈昭仪关押的地方吗?温怜怜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时机,不会被提前杀害了吧?
温怜怜担忧地揪皱被角,她想跟着去看,但奚韫动作迅速,已经走远。
天杀的,把她囚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六公主既想施展,本官倒是可以给一次机会。”
正在温怜怜暗骂某人之际,某人却又出现了。奚韫返回,将开铁链的钥匙扔给她。多说无益,不如眼见为实,让她自行判断自己的立场。
一旁的王御医看看双手被缚的六公主,又看看没打算有下一步动作的主子,二话没说,干脆自己拿过钥匙,帮六公主解开铁链子。
看来真是他想多了,主子还是一如既往讨厌碰女人啊…
温怜怜扭扭泛红的手腕,还是没忍住偷偷白奚韫一眼。
诏狱在皇城内部,刑部密牢在皇城外,位置隐蔽,但肯定还是隔着点距离。
温怜怜不会轻功,被奚韫的侍卫带着,在城巷之间穿梭。她被蒙上了眼睛,这些路线都是严格保密,自然不会让她知道。
温怜怜心想这个步骤真是多余了,原主是个经常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即使现在光明正大的看,也记不住。自己又是个不清楚城中格局的,看来还有许多基础常识需要恶补啊。
她能感受到二人的从容不迫,大概已有人控制住那边局面,不然也不会让她一个变数突然介入。
奚韫在她的右侧,轻功显然比此刻抱着她的这个人好,微风拂面,夹杂很浓重的花香,温怜怜嗅了嗅,像是海棠花。她能听到身下片瓦翻动的轻微身响,而若不是闻到花香中夹杂的一缕沉木香,很难察觉奚韫此刻的存在。
原主的嗅觉异常灵敏,温怜怜判断得出结果。
这段路大概只飞了须臾,这期间温怜怜只在思考一点,奚韫此人可谓全能,武功这么好,又有智谋,如果他的立场和她相对,那该是多么可怕的敌人。
还未及多想,温怜怜就已落地。
周遭环境潮湿阴冷,温怜怜眼上蒙着的布被揭开,四处野草横生,墓碑横立,像是荒郊野外的一处乱葬岗。
眼前只有一口井,奚韫怎么忽然不见了?
温怜怜裹紧大氅,刚想发问,侍卫示意她先下藻井。
她走到井口,向下望去,里面野草丛生,黑漆漆的望不掉底。温怜怜向侍卫再次确认是向井里去没错,干脆心一横,跨坐到井边,心想既是如此,这井高度应该没看上去那样高,就两腿一蹬向下跳去。
诶诶诶,这井!
温怜怜一瞬跌进一个沉木香的怀抱,暗道中墙垣上的烛火已被点燃,她抬头,看见那人眉骨疤痕下紧抿的唇线,随即那人手一松,温怜怜赶忙撑上井壁稳住身形。
“六公主这是心灰意冷,想自裁了?”奚韫环起臂,侧靠井壁上钳着的梯子,又像之前一样,等着看她出糗,温怜怜尴尬一笑,她刚还真没看清有梯子,会错意了…
奚韫微挑眉,暗暗嘲讽道,“有时候真不知道六公主是聪明还是傻。”
侍卫此刻飞身而下,表明没人跟踪。
他们顺着密道通往密牢,温怜怜紧随其后,四处皆是墙垣,这条暗道应该是秘密打通的,真正的密牢通道不是这儿。
刑部暗属三皇子麾下,既不是光明正大进去…温怜怜正琢磨着,前头就停下了,奚韫悄悄拨开一些草木的覆盖物,示意温怜怜上前。
空间逼仄,温怜怜几乎快要靠到奚韫怀里去了,尽管对方神情专注并不在意,温怜怜还是缩小自己,悄悄爬伏下来,顺着草木间空隙看去。
身处密牢的侧面,里头的视线一览无余。
三皇子正将沈昭仪的头颅按在认罪书上,叫她看清楚:沈昭仪,你最好还是老实画押,免得七弟明日不小心跌进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