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怜脑中嗡的一声,先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赐婚、逃婚、山间遇救、最后死在死士剑下…她下意识摸向心口,那里本该有个血洞,却只摸到湿透的宫装。
"六公主疯了不成?"太监尖细的声音刺入耳膜,"快来人!把她拖回冷宫去!"
两个粗使宫女架起温怜怜,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单薄的素白宫装,手腕纤细得不像话。
橘猫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提醒道:"你现在是且微朝的六公主且微长乐,记住,别露馅。"
冷宫破败的朱漆大门在眼前打开,温怜怜被粗暴地扔到内屋潮湿的石板上。宫女们离去后,她挣扎着爬起,环顾四周——结满蛛网的房梁、缺角的落地铜镜、破损的各处物件…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约莫十五六岁,苍白瘦削,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清滢。鼻梁上有一颗小痣,与前世自己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真的穿越了。"她颤抖着摸上这张陌生的脸。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撑在地面之上,掌心冒出汗水,仿佛无法承受内心的巨大压力。
爹娘…自裁了……
悲伤像一股汹涌的潮水,涌上她的眼眶,淹没了她的瞳孔,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她缓缓地摇着头,想把这个冷酷现实摇晃掉,然而事实无法改变,让她心如死灰。
一旁的橘猫接过话,"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活过今晚吧,这具身体快不行了。她如果死了,你就彻底活不过来了,你爹娘也是。"橘猫舔着爪子,"这具身体的原主因生母获罪被打入冷宫,昨日在雪中跪求面圣,活活冻死了。"
…猫妖?
温怜怜揉揉眼睛,它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我爹娘还能活过来?”
是了是了,猫妖不是都有九条命吗,说不定真有办法,温怜怜顿时跪地磕头,磕得额角沁血,声音破碎嘶哑,“猫妖大人,只要我爹娘能活过来,你说的我都照做。”
被当成妖的橘猫也没解释,它断断续续开始提示原主的经历和宫中零散信息,温怜怜逐渐拼凑出且微长乐此时的处境:
生母沈昭仪因"私通"罪名将在三日后被赐白绫,外祖沈家因沈家军疑通外敌一事,满门入狱。皇帝因六公主血脉存疑,将她自此囚禁,既不杀也不认。
难怪那太监敢如此放肆。
似乎是感受到原主的情绪,又联想到自己,温怜怜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等等!温怜怜理理思绪,若如这只猫所说,她已经回到十年前,那祖父就还没死,温氏也正鼎盛中州,尚未没落,那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从头挽回?
温怜怜刚想追问,橘猫尾巴一甩提醒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温怜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腥甜。她这才意识到,且微长乐的身体比她前世还要虚弱——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昨日的风寒,已是强弩之末。
宫灯在廊下晃出朦胧的光,温怜怜将自己蜷缩被中,又裹好外衣勉强保些暖,她听见铁锁坠地的脆响。
玄色暗纹衣袂扫过门槛,带进一缕沉木香。
"六公主。"声音似冷泉击玉,"本官有几个问题要问。”
温怜怜勉强支起身,借着残烛看清来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骨处有道浅疤隐入鬓角,倒衬得那双睡凤眼愈发深邃沉冷。最惹眼的是他耳边的金镶玉耳坠——原主记忆里那是当朝首辅的标记。
温怜怜好像听人提起过,说且微朝曾有一位首辅大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是皇帝的左右手,不知帮其处理过多少阴私事。可是最后不知怎的,竟为情自戕了。
而这位首辅大人,好像是姓…
“奚大人?”温怜怜试探唤道。
奚韫冷哼一声,“看来公主真是脑子也冻出问题了,和我套近乎,没用的,只会…死得更快。”
温怜怜的下巴被他宽大的手掌钳住,被迫抬眸对上他那狠厉的眼神,温怜怜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其实她没觉得自己害怕,但原主似乎很怕,很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见她柳眉深蹙,惨白的脸蛋露出恐惧之色,奚韫满意地松开手。
这才是他熟知的六公主,每次一看见他,就跟小白兔遇见狼似的,要么拔腿就跑,要么就找借口离开。
奚韫宫宴之上偶尔无聊,偏巧她又在场的时候,总是好整以暇故意盯着她看。盯到那张清丽漂亮的脸蛋上微微沁出汗水,无辜可怜的大眼睛被吓出眼泪,可偏偏还得端着仪态,生憋回去。
每当看见她这副样子,奚韫就觉得有趣,轻笑一声连酒也会多喝几杯。
可为什么,现在的六公主,此刻看向他的眼神,竟然莫名多了一丝…同情?
温怜怜确认眼前此人就是首辅大人奚韫之后,一瞬接受自己确实穿越到十年前的现实。
她作为后世之人,清楚将要发生的事件,也清楚一些人最后的命运,这对她来说,是优势,可不免,也有些残忍。
祖父的结局是战死沙场,眼前此人即便攻于算计,结局也谈不上好。所以权谋博弈之下,这宫里的水究竟有多深?仅凭她一人之力,当真能搅动这番浑水,改变结局吗?
所以与其说她在同情眼前这个陌生人,倒不如说她在同情自己。
"首辅大人夜探冷宫..."温怜怜咳嗽几声,故意将喘息放得绵长,"不怕沾了晦气?"
奚韫右手扶剑,游走四周,并未接话。他左手指尖掠过积灰的案几,在触及某处时忽然顿住。
温怜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棂缝隙间隐约透出个"七"字划痕——是原主用簪子日复一日刻下的计数。
温怜怜接收到原主记忆。
“七”,代表七皇子,他该唤原主一身表姐,原主母亲和她的妹妹当年一起入宫为妃,因为妹妹沈婕妤为皇帝诞下一子,所以此次沈家全家流放,特赦将她剔除在外。
"七皇子昨日在御书房,为公主求过情。"奚韫语气饶有兴味,他从袖中拿出一卷染血供词,"可惜三皇子当场交来这份证词,里面写着,沈大将军曾托人往北狄送过密信。"
沈大将军,原主的舅舅,当年陪皇帝出生入死,开疆扩土的功臣,也是皇室与沈家联姻的最大原因。
“不可能,舅舅他…”原主想说他不是那样的人。温怜怜硬生生把这话憋了回去,且微长乐看来真是自小被沈家宠坏,有些过于天真了。这种辩解没有任何意义。
奚韫抓住话头,步步紧逼,“他如何?”
温怜怜掀开被子,来不及穿鞋,赤足踩上青砖。她想亲手取来供词看看,任何争辩也得有理有据。
可奚韫预判了她的动作,撩起眼皮,漫不经心抬臂,抬起的幅度刚好令她指尖擦过,但就是还差那么一点儿。
接着他饶有兴味,眼神追随少女变化的神情。看她面露不解踮起脚,想够却够不到,又气恼地看向自己,可就是,拿他没办法。
温怜怜踉跄扶住床头案。足底的冻疮传来细密刺痛,她平缓过呼吸,自嘲一笑盯向奚韫,"为何不给看?难不成供词有问题?首辅大人心虚了?"
她正计谋趁其不备劈手去夺,可下一秒,奚韫又光明正大把证词扔到她脚边。
鎏金书皮碰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冷宫里炸响。
此人真是阴晴不定,令人琢磨不透。温怜怜生怕他后悔,赶忙埋下身子取来证词。
青丝随她动作垂去胸前,被草草撩至身后。她瞳孔骤缩,供词上的血指印旁,赫然是舅舅麾下副将的署名。
"本宫有证据能证明舅舅清白。"温怜怜突然抬眸,眼底泛起异样的神采,她站起来道,"只要大人肯让本宫见一见那位作证的副将......"
话音未落,她眼前骤然发黑。剧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身体即刻踉跄着栽向地面。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反而跌进了一个带着沉木香的怀抱。
奚韫在少女栽倒的刹那,本能张开手臂,托住她后腰。隔着一层单薄的衣,他清晰感受到她细碎的颤抖,以及她单薄脊背上凸起的骨节,硌着他虎口的薄茧。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烦躁——就像三年前在猎场,他眼睁睁看着幼鹿撞进自己箭矢射程时,掌心渗出的冷汗。
“公主打算装晕到几时?”奚韫语气不耐,望向近处地面,一个眼神也懒得赏给她。
"冷…"破碎的呓语从她齿间溢出。
奚韫敛下眼眸,少女仰起的脖颈在残烛微弱的光里,泛着病态的白,鼻尖沁出冷汗,高烧让脸颊染上两片嫣红。一缕乌发黏在渗汗的额角,坠到她的鼻梁处,随着她急促喘息而出的气,微微拂动。
常年握剑的手本该立即推开这具孱弱身躯,奚韫盯着少女鼻梁上那颗小痣。他忽然很想知道,若在此刻扼住她纤细脖颈,能不能强制让她苏醒,逼迫出想要的答案。
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说真话不是吗?
可当指尖真正触到她滚烫发热的皮肤时,他却无意识地,转而拂开了黏在她额前的发丝。这个动作惊得怀中人发出幼猫似的呜咽,绯红的眼尾突然坠下泪珠。
"大人,六公主…好像不是装的。"悬梁处暗卫传来的声音,一瞬惊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