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是道侣 第27章 汐河往事（五）

“哇——”顾归尘居然哭得直接“噗通”一声摔坐在地上。

又因这哭声实在震耳欲聋，洛朝也瞬间被镇住了，一时间也不敢说话，结果只能一脸复杂不忍地默默看着他坐地仰天痛哭。

心里则道：看来我这临终感言果然还是讲不下去啊，这唯一的听众都情绪失控了。

后来也不知对方哭了多久，才见他勉强收住了眼泪，但依旧止不住抽泣着，他表情业已变得十分麻木，脸庞上湿漉漉的两条泪痕未干，双眸也空洞无光了。

洛朝见他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叹息惭愧之余，简单有点想立马告诉他：

其实你现在已经重生了诶，你回到了千年之前，所以你前世失去的那些亲朋好友们，现在应该全部还活着。

既如此，我刚刚对你的那些祝福，也未必不奏效，对于今生的你来说，或许全部都能实现呢！

然而，出于种种顾虑，他也不可能真的把这些话讲出来，想了又想，还是问道：

“看来，我刚才还是应该直接问你的，你有什么真心想要得到的祝福吗？”

实则，现在他问出这个问题，都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死前留下永不破灭的祝愿”这种幻想了，而是真心觉得这家伙身世太过凄惨，真诚地想要祝福对方、希望对方这辈子能过得好一点。

说来也荒谬，虽然这红衣剑客长着一张貌似很高冷的反派冰山脸，而且还初次见面就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脏……但经过刚才这短暂的相处，他竟然意外地发现这家伙心肠还挺不错的。

首先，这人最初发现自己可能错杀无辜时，表现得非常愧疚惊慌，可见他绝不是个习惯了滥杀无辜之人；其次，他居然会为了维系世界和平，选择暂时搁置复仇大任；最后，他竟然会考虑到连宿敌本人都已经放弃了的后事处理问题……更别说刚才，他看到宿敌哭泣，还主动上前安慰，愿意做对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听众。

唉，在这个冰冷的修真界，此人简直算得上一个心地极为善良的人了！——洛朝不由得在内心如此感叹。

既如此，仅论品行，这也是一个值得被他祝福的人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哭懵了的缘故，顾归尘像是根本听不懂这话一样，听言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来回望他。

洛朝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还有什么尚未实现的愿望吗？这样，我就可以直接祝你将来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了。”

怎料此话一出，顾归尘越发呆傻了，他愣在那里想了老半天，愣是没想出有什么可以被祝福的，整个人渐渐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直到对面的少年许久得不到回应、显然误以为他没听见，忽然走向他，俯下身来又问了一遍：

“喂，你听清我在说什么了吗？”

顾归尘只是微仰着头，便能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庞，对方的声音也再次无可阻挡地传入耳中：

“我在问你，你还有什么尚未实现的愿望吗？”

对方这语气声调明明十分温和，可这一瞬间在他听来，却有如洪钟震颤鼓膜，仿佛在强迫他直面某个残忍的现实——

“没有了……”他无意识地、愣愣回答道，“已经，没有了。”

“啊？”洛朝惊讶。

“我活着，好像真没什么指望了。”话音未落，他就哽咽了，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的人生已经没啥指望了！——同时这句话还在他脑海里轰隆隆地反复回响着。

“哇——”越想越悲痛，他一个没忍住，再次仰天痛哭起来，而且这次的哭音甚至又拔高了一个调。

洛朝：“……”

他好像又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重点是，这人得活到怎样绝望的境地，才能连一个愿望也想不出来啊？

天啊，这家伙的人生处境简直凄惨到和他半斤八两，至少是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下去。

又因为震惊而呆愣了片刻之后，洛朝才一恍过神来便感到愧疚，连忙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慰道：

“那个、其实，也没关系的啦！我刚刚只是说，嗯，就是说，其实吧……”

“你别再说了。”顾归尘绝望地闭上了眼，已是彻底不愿再听，“就是因为你……”

他想：要不是洛九陵非得问出一个愿望来，我也不至于想到这些伤心事……等等，洛九陵？！

这个名字浮现于脑海的刹那，猛然提醒了他：不，不对呀，我真没有愿望了吗？

思绪电转间，他倏而抬头，径直盯住了对面少年那略带愧色的脸。

突然接收到他这明晃晃几要将人洞穿的视线，洛朝正莫名其妙呢，又见他嚯地站了起来，那脸色无缘无故变得有些骇人，眼神也随之变得可怖了。

顾归尘死死盯着他，看见他渐渐茫然的表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道：

“对啊，我怎么忘了，至少还有你呢。”

“我……怎么了吗？”洛朝更加不明所以了。

岂料说时迟、那时快，都不等他话音落下，就见对面的红衣青年猛地向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双肩，那一瞬间的力度大得简直能把他肩胛骨碾碎。

顾归尘的动作和语气皆颤抖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怎的，总之显然克制不住某种格外汹涌的情绪了，那语调都像在质问他：“可是你还活着呢！你还活着！”

这一下子，洛朝被迫与他近距离对视着，能够看清他原先一片灰暗死寂的双眸深处，此时却像倏而燃起了两团星火——

这炯炯的眸光将他的脸庞都映亮了，可偏偏这时他脸上两行清泪依旧在流淌，结果与他眼底这堪称希望的火光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反差，竟让人一时间不能分辨，说不清他此时的神情究竟是悲是喜、是怒是痛，只是无比清晰地听到他断续的哭腔：

“所以我、还有一个愿望的，那就是……杀了你！”

那“杀”字迸出的刹那，洛朝恍惚里都闻见血腥味，也看到他眼底燃起的炽烈痛恨。

“这是我最后的指望了，不然你以为，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眼神蓦然狠戾，一字一句像在赌咒发誓：

“我活着，就是为了要你的命！”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洛朝听到这句话时，内心涌起了多么澎湃的震撼。

他差点就直接问出来：难道你非常恨我吗？否则，又何至于要将“杀死我”作为你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目标？

然而他嘴唇微动，终究是没能问出口，心想：不管是不是真心恨我，也不管是为何恨我，至此地步，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认真地端详起对面红衣青年的面容：

不可否认，恰恰是红衣衬得他容颜更艳丽了，奈何脸庞泪痕凭添哀凄，加之此时他神色中不知是怒是痛是恨是悲的情绪，以及眼底深藏的哀恸与绝望……终究使这艳红的衣裳远离了欢喜，沦为一泊哀郁凄厉的鲜血。

将他看得越仔细，洛朝眼底就越是不自觉地升起怜悯，心道：

是已经活到何等绝望的境地，才需要靠着恨我这样一个此前从未相识、乃至将来也极有可能无缘得见的人，来维持活下去的意义？

不同于上一次，现在洛朝并不觉得遭到他无缘无故的怨恨是值得生气的了，心底只剩下叹息：这人实在是……唉。

结果，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了，只能各怀心事，于沉默中对视着。

直到气氛寂静得实在有点尴尬了，洛朝也还是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好，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我属实没想到，你的愿望是这样的。”

其实他很无奈，只是佯装出轻松的语气道：“哈，这也真是巧了，正好我自己最想要的结果，也是死亡。”

“既如此，我想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似乎也不需要我来祝福什么了。”

然而，转念一想，等会儿他真被这家伙一剑杀死了之后，这人岂不是就连活下去的最后一个指望也没有了？

都不敢想象这人到时会感到多么绝望、多么虚无。

所幸顾归尘尚未联想到这点，他的心神已经沉入回忆中了，可能都没听清楚洛朝刚才说的话，整个人是毫无反应的。

而他的视线虽然依旧定在对方脸上，但瞳孔已然涣散。更不知回想起了多么苦涩的过往，即便表情无所变化、僵硬若木石，眼泪却无声无息地越流越汹涌，兆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见他这幅愈发可怜的哭容，洛朝几乎是有点不忍心地扭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兴许是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吧，他的心灵变得比正常情况下更柔软、更慈悲、更容易同情别人的苦楚。哪怕眼前这个人绝对想要他死，他犹豫片刻后，也还是说：

“不过，我还是想祝愿你，等下完成这最后一个夙愿之后，将来，能尽量活得开心一点吧。”

所幸他们到底回到了千年前，一旦这人意识到自己重生了，肯定就不至于仅仅因为他的死，就陷入彻底无望的人生境地了。

也希望此人今生今世，不会再次陷落到赵氏孤儿般的孤绝处境里，而是能够始终与亲友相伴、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这么想着，他闭上双眼，将所能想到的、与之类似的祝福语，都在心底郑重地默念了一遍。

也是奇怪，就刚才他还认为，临终前去祝福一个此前从未相识的人是很荒谬的。可当他真的这样祝福了对方之后，心里竟然一阵轻松，仿佛原先郁结于心的很多情绪，都随着这些祝福话语被抒泻出去了。

而且，他对于死亡的最后执念也就此了结，最后一丝不甘也消散了，心中顿时好受许多，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地去面对死亡了。

可就在他一脸释然的同时，对面的顾归尘却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惊讶之余，顾归尘再次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位自己执着恨了千年的宿敌。

曾经那些来自于史书传记的认知，终究是浮于表面的生平记载罢了，他是不可能透过那些文字触及对方最具体而真实的灵魂的。今日之前，他也万万料想不到，洛九陵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正当他出神时，对面少年却忽然转头看向他，十分平静地问道：“我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你打算现在就动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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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