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官场沉浮告诉梁钧,一国之君固然重要,但是坚强的内阁和军队才是镇国之本。
相比狼子野心的燕国,南齐即便懦弱不堪,也更适合自己和赵晋之生存,况且他已经知道齐国朝堂并非一潭死水,还有镇国公府这样的顶梁柱,自己可以凭借这棵大树固守汉人基业,保百姓平安。
可是现在顺利进了迁居金陵的镇国公府,梁钧丝毫看不到齐朝脊梁的孤勇和力量,入目皆是古板贵族的傲慢和奢靡,这些紫檀家什,这些古董玉器,甚至门口大门上每一个门钉刷的金漆,换成军粮能养活多少军士!
“阿钧,”赵晋之有些拘谨地进来:“想不到镇国公府如此厚待我们,难不成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般坚毅仁厚,凡是后辈都会照拂?”
梁钧一看就知道赵晋之是被镇国公府的架势唬住了,这实在怪不到赵晋之,他没有前世记忆,年纪又小,平日里哪见过镇国公府这般豪富的态势,就连梁钧自己都承认,这些贵族的仪表确实端庄气派。
然而,若在盛世,这些个礼仪姿态还算有个装点门面的作用,现在齐朝皇帝都被逼退到金陵,整个朝堂摇摇欲坠,要这些体面做什么用。
对上赵晋之兴奋又崇拜的目光,梁钧把喉间的话咽下,道:“或许是吧。”之前梁钧以为他们能顺利投靠,有镇国公府招贤若渴的原因,但现在他有些吃不准了。
赵晋之还要说什么,外面传来通报,王岙来了。
……
即便王定没有跟着回来,王希音也不会孤身带着小丫鬟回城的,两骑良驹随着车驾,王希音听着车夫持鞭御马的吆喝,及至城门前,她忽然挑帘向外望去。
金陵有宵禁,一般这个时候,在城内有歇脚处的百姓都会往家赶,而居住城外的人则会由城门鱼贯而出。
一时间,内城城门人声鼎沸。
几个城门守卫在墙根处驱逐流民,这些流民是夜晚祸乱内城的隐患,也是金陵宵禁的缘由之一。
流民中不乏有穿着破烂军服、肢体残缺的人,但守卫并不顾忌这个,对待这些人甚至比普通流民还要鄙夷。
马车从这些人身边呼啸而过。
蒋夫人的大丫鬟随口就会说几句北地苦寒,然而,齐帝迁都金陵,真的是为了百姓生计么?
二叔、二婶镇守秦岭,大齐的防线现在是否固若金汤……
……
“听说你在庄子断了奇案?”当王希音给蒋夫人回话时,尚未开口,就得到蒋夫人赞许的调侃。
王希音撅起嘴:“哪里吹的风,比马跑得都快!”她还想亲自跟阿娘讲这件事呢!
蒋夫人笑着端起一盏茶,抿了口道:“有心人的腿可是跑得比风还要快,有你回府换衣裳的时间,流言蜚语能传遍京城。”
“这次事情不大,但为娘还是想着静姐儿要是能头一个过来与我说说,定是极有趣的。”蒋夫人说着,面色也正了起来:“礼仪规矩虽是正理,但有时候也会束缚我们的行径,略有疏漏是必要的。”
王希音听着,立时站起行礼受教。
礼毕,她依偎在母亲身侧:“是静儿想左了。今儿个也算不上奇案,找到了个偷自家粮食的贼罢了,只噱头造的新奇了些,当时我头脑发热,没给高嬷嬷留些体面……”
蒋夫人点了女儿一下:“你是主,她是仆,体面只有奴婢自己去挣,没得叫主子给她留的。你进来前,高嬷嬷已经请过罪,我已罚了她的月钱,让季婆子多看着些庄子事宜。”她意味深长地说:“无论是内院还是庄子,总不能只抬一家的门楣。”
王希音懵懂听着,她知道母亲在教导自己,但有些话还得自己回去好好琢磨。
“……所以,我把王定留下了。”等蒋夫人说完,王希音轻声细语地讲述了庄子上那群赵姓公子带来的壮汉情状,还把自己的顾虑一并说了:“至少王定带着甲兵还能镇镇场子。”
蒋夫人听着,面色愈发凝重。
她似是没想到这些情景,也不知是没想到壮汉鲁莽,还是没想到别的什么:“你做得对,不过王定毕竟是你哥哥的武侍,一会儿差人跟你哥哥说一声,免得他记挂。”
王希音没忍住,问道:“娘,家里对这个赵公子是什么想法?”
蒋夫人应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慢慢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顿住,似乎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迷茫,忙又换了话题:“今日阿娘才知我儿有大本事,正好我也有件头疼事,前阵子小库房有些物件儿不对上,这几天你帮我清点一下。”
蒋夫人说的小库房就是自家私库,里面大部分是蒋夫人的嫁妆,当然,因为帝都南迁,当年的十里嫁妆只运了部分到金陵,剩下的就是皇家给世子的赏赐以及国公府给世子院的东西。
王希音心下一凛,母亲这话说得轻巧,事却是棘手的。
毕竟世子院里的私库可不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而且还会涉及到御赐品丢失,稍有不慎会引来天怒。
王希音神色谨慎,坚定地点点头:“儿一定清点仔细。”
不过私库的事却不是一晚上就等定夺的,原本王家一众还等着镇国公王旦下朝回府,不想他又被齐帝留下,这接风宴的事竟是搁置了。
蒋夫人已经遣长子王岙去安抚那赵姓公子,其他人只得当甚么也不知道,照旧安生度日。
倒是秋姐儿孩童心性,跑去王希音的屋里打问:“大姐姐,还有没有宴会呀?”
一般人家的后辈,都会钟晨暮鼓地请安,长辈爱热闹也会留饭一起吃,但碍于镇国公夫人胡氏的情状,王家后辈以王岙为首,基本都是请个安了事,其余时候在自家院子吃饭,鲜少有一家子团聚的热闹时刻。
是以,秋姐儿对客人和聚餐都很期待。
王希音不知道这次祖父被圣上留下是福是祸,但看母亲当时的脸色,应该是有些不妙。
想想自家在外看着是锦绣金堆一般,内里……
“要等祖父回来才知道呢。”王希音笑着道:“可是在家里拘着不爽快了,过几日山寺桃花开,带你去踏春。”
秋姐儿被踏春吸引,也不再念叨宴会的事情,她看王希音正在对账本,那厚厚的一沓写着蝇头小字,还有白描画像,十分新奇:“这是库房的东西么?”
“我记得我也有尊兔儿爷。”秋姐儿道:“是祖父给的,回头叫伯娘拿出来放我屋里。”
因着二房驻守在外,蒋夫人也代管着二房留在金陵的私库,按理这该是国公夫人的活计,奈何比起胡氏,小于氏更信任蒋夫人,钥匙便由蒋夫人掌着。
王希音本就在看一些私库中不太要紧的物件儿,闻言随口道:“好,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秋姐儿是个机灵的,瞬间接过话头:“伯娘现在叫大姐姐你管私库么?”她见王希音没反驳,只是嗔怪地瞥了自己一眼,更是来劲:“想必伯娘也听说了的,西院让王二姐管了几天库房,丢了好些东西!”
王二姐指的便是西府大爷王安的庶长女,王醒怡。
胡氏进府的第一仗,就是在王醒怡的齿序上打响的。在授封国公夫人的宫宴上,胡氏当着全金陵的内命妇,公然称呼王醒怡为“国公府二小姐”,蒋氏的头刚抬起来,那边主持后宫的嫔妃就已经开口称赞起来。
其他内命妇自然也跟着夸赞起这个庶出的、名不见经传的“国公府二小姐”。
这也是第一次,前头圣上击打在国公府的雷霆,穿过后宫,落在了内门女眷身上。
王家女眷默默咽下这口气,但是二房,尤其是小于氏对胡氏恨得牙痒痒,提起王醒怡这个侄女,更是没有好声气,连带着秋姐儿有样学样。
听了秋姐儿的话,王希音皱起眉头:“西府的库房丢了什么东西?”私库有失可不是好事,任谁不是藏着掖着,怎么西府还能把闲话传到秋姐儿这样的小孩子耳中。
“听说是好些经书、佛像。”秋姐儿漫不经心地说。
小胡氏是带着罗汉像和西域原文佛经嫁到王家的,当初西域使臣还拿这些在金陵大肆宣扬过。并且,与胡氏不同,小胡氏一嫁进来就当了西府奶奶,虽然没有诰命,但到底掌着西府实权,她怎么会让王醒怡去管自己的嫁妆,还不明不白地把嫁妆弄丢?
王希音没有再问下去,却直觉西院传出来的风言风语,怕是与自家也有些关联。
是夜,王希音合上账本,揉了揉眉心,单看账本当然看不出库房丢失了哪些东西,说到底还得去库房亲自看看,不过这账本还是让她看出些别的事情,作为国公世子,近些年自家父亲得到的御赐物件儿少得可怜,几乎只有年节礼仪上的份例赏赐,祖父出手也没有之前阔绰,给到自家院子的东西,甚至称不上名贵,只能说有意义。
倒是母亲经营的铺子在金陵以及周边县城颇有起色,王希音已经在圈出几个看着比较贵重的物品,打算明天去库房清点一番。
正想叫丫鬟上些温水润喉,抬头发现正厅还亮着灯火,却看不到隐约人影。
“父亲还没回来?”王希音稀奇地问,镇国公世子王守城领的是京卫都指挥同知的差使,如今没了京城,就是固守金陵城池安危,且他不是主事,一般就是在府衙应个卯,日常作息十分规律,除非家中有事,不然很难见这位即将不惑之年的世子爷忙碌起来。
守夜丫鬟挑着灯芯,闻言忙道:“世子爷半个时辰前差人叫夫人到正院,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