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宝暄迟迟没有回来。
许猷汉跟同学换到走廊窗边的位置,托着脸等待浅色滴入水池的那一刻。最后一堂课时,有人回来了,不是银宝暄,而是卫仲。许猷汉看见他从门口路过,宛如走过他的虹膜。一如来时的模样,脸庞洁净平和,衣衫整齐,完全不像是和银宝暄打斗过的模样,除非他的阴招有用到能够杀掉银宝暄。
下了课,许猷汉立刻夹在离开教学楼去吃午饭的学生们中间,前去寻找银宝暄。先在食堂转了两圈确认没在这边等他,再往整体公寓跑去。猜想如果和卫仲的斗争结束而谁也没要死,或许会回寝室换衣服。在寝室铁门外问了宿管,没有人回宿舍也不让他回。
许猷汉习惯性地摸手腕想给银宝暄挂电话,可是本内没有手环,只有手机,学校不让带他就没带来。
他深吸一气,往人迹罕见的角落钻,穿过生着青苔的石头台阶,望着床帏似的藤蔓,歪斜的古树,八角亭尽头的人工湖,猛然刹在八角亭旁的石凳。人工湖浑浊不堪,树叶、油脂漂浮在表面,流转着七彩的颜色。他往旁扑倒前滚翻,躲开了不知从何处掷来的飞刀,偏脸瞧了一眼后闪身到古树后面以树身和藤蔓作为遮挡来躲避偷袭。
来人见偷袭无望,从暗处绕出,双手做投降状举在身体两侧:“既然你已经发现我了就出来谈谈吧。”
许猷汉不想和他谈,矮身就要从小路离开,却被一只金鬃狮拦住去路,只得站到明处和他面对面说话。
来者是一个男人,虽然穿着学生校服但看起来更像是学生家长,约莫三十来岁,一张洒满芝麻的葱油饼脸,眼目混在其中分不清哪些是芝麻,哪一对是眼睛,嘴巴如同一支拦腰折断的筷子,横在饼上。
许猷汉率先开口,一面整理衣襟,掸去衣裤上的灰尘和草叶,一面笑道:“你要和我谈什么呢?先报上名来比较有礼貌吧?”
他放下双手,自裤袋摸出烟来点燃吸食。许猷汉的眉小鸡仔似的挤在一块儿了。我们之间还需要讲礼貌这种虚设的事情吗——话音未落,金鬃狮忽然朝他扑来,利爪与尖牙离得极其近。他躬身躲避,马步扎得极其低,上身往反方向涮躲过扑杀,翻身离开原地,三两步已于金鬃狮拉开距离。
那人抽出小刀在旁偷袭,刀尖直奔着他的脖颈去。他后撤几步躲过两次刺捅,抬腿蹬在那人下腹位置,借力向上跳跃侧踢将刀踢进人工湖一气呵成。正在此时,金鬃狮抓向他的腰,他闪避及时仍被余力刮到侧腰,按着侧腰泊在四五步远的地方。
“你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得多。”那人站在原地揉手腕,金鬃狮压低重心泊在他身边发出阵阵低吼,全然是蓄势待发的姿势。
“是吗?”
“是呀,分开你们俩可真是不容易。”
许猷汉冷笑两声,明白“分开”的意涵,手仍然按在腰上:“哦,所以银宝暄在哪里?”
“当然是死了。”
这时候许猷汉身后闪出一道极瘦的人影,快出两刀竟然没有杀到许猷汉分毫,全被他躲过。许猷汉没再退,蹭着刀面挨近这瘦猴,双手捉住他的手臂前拉,即便他反应足够快地转刀割许猷汉也来不及了。许猷汉单臂夹住他的手臂,轻盈翻身折腿卡紧瘦猴的脖颈当着力点,另一条腿横到他耳边,不必使很大力气,他嘭地砸在地上,短暂的失去意识,刀和之前那把在人工湖会面了。
油饼脸来救场抢人,许猷汉踢中他挡在身前的双臂,一声巨响,脚尖擦过他的鼻尖,轮不到他退,连续不断的拳已到胸口。金鬃狮愈要救援却被一只高大的猎狼犬冲扑翻倒在地,被狠咬咬住脖颈。
此猎狼犬浑身漆黑,唯有一双黄珀似的眼睛闪着凶光。一口血喷到许猷汉冷肃的脸庞,只令他稍微眯了眯眼睛,抓住杂草发用力一拽,对方便跌倒,又因疼痛必须尽力抬起上身,免于头皮撕裂的结果。
许猷汉将他拖到瘦猴身边,微微乍着双臂猛踢瘦猴脑袋,两颗脑袋摇来浪去,直到瘦猴快咽气许猷汉克制地轻喘着气停下动作,俯视油饼脸,无辜可怜地眨眼道:“告诉我,银宝暄在哪里,我就饶你们一命,好吗?”
油饼脸挣扎着冲他吐口水,牙缝已让血渗透,俨然是森森血口:“都说了死了能在哪里?你现在下去还能一起入地狱。”
许猷汉未擦脸,蹲下身,翻起眼皮瞧他,目光销入他的脸,哼哼笑了两笑,接着将他的头往地面上猛掼数下,牙齿断裂掉到地面再被砸到地里。如此再问,许猷汉凝视他,将口水吐进他的嘴里,声音渐大些:“我再问你一遍,人呢?”
他往外出气,字词组带着血沫滚落——我说死了就死了。许猷汉松开手,缓缓站起身,从裤兜摸出手帕带出一张学生证似的蓝白色牌面,正面写“平”,反面写“任务一,指认凶手;任务二,顺利通过一模考试。”
许猷汉一壁擦脸,踩住瘦猴的脸,莹莹的白光亮起,瘦猴的伤愈合到不致死的程度便不再继续救治,走到葱油脸旁边,以同样的方式踩住他,治疗他,踩灭香烟似的碾他,徐徐说:“你们不了解我,论坛上的话有真有假,分开我们不会让你们更顺利。我更不是所谓的‘甜心宝贝’,我可以比银宝暄狠千倍万倍。让我最后,问你一遍,人呢?”
“我哪儿知道他在那里,我逃命都来不及,差点被他整死好吗?”
卫仲坐在木椅上伸懒腰,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木椅前腿离地,落地时发出砰的响动。李儒生坐在他对面,一手托着脸,空手捉着自己的小臂,眼光自然大胆地扫描他的表情和肢体,不大相信他说的话,和银宝暄交手根本不会有轻松甩掉的事情。
李儒生没直接问打斗的具体情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眼睛弯得像个括号:“有这么夸张?去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觉得一定搞定银宝暄吗?怎么的,他出乎我们卫董的意料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李总。怎么可能有一定搞得定的事情呢,我只是帮帮忙,分开他们两个人而已,就这样都打得我鼻青脸肿咧。”
“我怎么没看到鼻青脸肿?”李儒生伸长手臂掬着卫仲的脸左右翻看,卫仲笑盈盈地前倾身体随便他摸,“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好无损。”
“这不是我躲得快嘛,你是没看到我的精神体,一只小小羊羔就快把我拆吃了,既然有这么个人怎么没什么水花翻起来?你藏起来的?”
他与卫仲是在工作过程中认识的。李儒生并没有继续做哲学相关的行业,第一份工作在银行,做了小两年以后转到基金会,偶尔会做一点风投。
卫仲并没有固定在哪个单位入职,流动在许多个单位之间,并不是什么单位都能用上这位,大都是国家企业或政府单位,极少数的几个知名大企业也会请他过来工作。卫仲主要负责两个方面,一是对形式政策进行预判和处理,二是对项目推出进行审核把控。
不过,他真正做的工作更多的是前者而非后者,出现政策性的牺牲时往往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中数是他履历里最瞩目的一笔,但不是最精彩的一笔。最精彩的一场应该是替范涵意打翻身仗,在职业新规已经出台,重振旗鼓履步为艰的情况下,将当时已经破产清算半年的寰宇集团重新推到市场内,并且比寰宇集团破产前的商业价值高了数倍。
后来范涵意的女儿范天翰与卫仲阴差阳错地开始交往,结婚。媒体将此次婚姻称之为“珠联璧合”。
“我可没本事藏他,他是银家的小孩。”
李儒生给他递烟,他摆手婉拒了:“那个银家没有小孩呀。
“就是他们家的,银英叡的儿子,户口在松庚名下,在镇裕区念的书。银家有点不想承认他的意思,一开始是因为政治斗争,后来可能是性格不合。十四五岁的时候吧,回了一趟银家,把利明俊(银宝暄的父亲)打到医院住了有两个月左右,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关系闹得特别僵。”
李儒生耸肩,自顾自地点烟,手指玩弄着放在桌面的火机,显得口吻和表情漫不经心。卫仲想了想,又想了想。银家在景慕区算得上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上三代都是搞科研和能源开发这块儿的,钱权势全握在手里,前几年因为“政治斗争失败”的原因,几乎半退出政权。
卫仲想起银英叡的脸,他们有过几次会面,从她身上看不出任何“生育”或“母性”的痕迹,能够读到的唯有推翻现有政权的野心。一直以为是这对夫妻只有谋反**没有繁衍**,居然有孩子。
“没你小道消息通,既然他是银家的孩子,那这方面——”卫仲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李儒生呼出白烟,裂出笑齿:“当然也是天才喽,卫董没留意这些年学生们发的论文吗?”
“你打死我算了,系考是人参加的东西吗?根本没有入场资格,怎么看他们的论文啊。他哪个方向的?”
“搞芯片的。”
卫仲静了会儿,笑容变得更深,让李儒生离开副本以后调银宝暄的论文给他看。李儒生低低地笑了,轮到卫仲和他谈条件:给你看我有什么好处呀?不会给我们卫董打白工吧。卫仲说要给他个人情,李儒生不买账,又说在生意上可以帮点忙,李儒生仍不买账。
“好吧,听说最近有个叫陶颍的在考军舰驾驶执照,这个倒是好考,就是报名很严格呀,照理说只能是军警内部的人员在役期间才能考。”
“那跟我没关系。”李儒生顿了顿,低头用大拇指摸了两下眉毛说,“这都不够重量。”
卫仲长出一气答:“陶颍那边我可以出面,基金会我也可以优先帮忙。”
“那不是我的。”
“我说的是你的那个‘会’。”
“成交。”
此时,办公室大门被踹开,撞到墙弹回,那一抹颜色流星似的砸到卫仲□□上,书籍桌椅全部翻倒。李儒生蹬着桌边往后退了一腿的距离,亲睹银宝暄摆拳打倒卫仲,有种奇异的畅快感。卫仲哎呀哎呀地叫李儒生救他,李儒生抖落烟灰回:我靠,我可不敢拉架,这耳光我挨不起。
银宝暄将卫仲提起压在窗框处偏偏凝视李儒生,已明白这两人即便不是一伙的也站在差不多的位置。
“你,”银宝暄掐紧他的脖颈,他失笑,头向后仰,半悬空,靠一点微妙的重心支撑,血管愈发明显,听见银宝暄恶歹的声音,“玩我,算了,许猷汉呢!”
银宝暄回来先去教室看过,上课期间许猷汉却不在,瞬间明白“分开”是计谋的一种。杀进办公室是他的回应。卫仲咳嗽笑眯了眼,艰涩回:我没动过他,我与你之间,是你输了。他与别人之间,我不——知——道——李儒生打圆场,拍手转移银宝暄的注意力,直说许猷汉不是需要保护的那种,你干嘛要那么担心?杀了卫仲可不是好决定。
有老师过来,银宝暄收手,笔直地矗立,整理因和卫仲拉扯而凌乱的衣领,摸上空空的耳朵才想起因为是学校本所有的耳饰都留在家里。卫仲低头咳嗽,唾液丝缕地垂落,他抹了把脸,翻起眼看银宝暄,有好奇有欣赏,没有愤怒。
“我与你之间,并没有分出胜负。”银宝暄认真地说,没看卫仲,盯着李儒生,“你和卫仲是一帮的。”
“什么叫一帮的,不是说按我习惯的来吗?”
银宝暄走到他身前,低头看他,眼光石子似的落入他的笑湖发出闷闷的“噗通”声。银宝暄的眼睛张大了,勾销灵动、温柔,塑料的膜,顿顿地看,声音是滚落山崖的石块,耳光是雨林的台风,语言是孢子:那这也将是我的习惯,之后我会再和你们谈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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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