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庭院里的槐叶,“沙沙”地打在静尘轩的窗棂上。暖阁里却暖意融融,银质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火苗舔着炭块,映得满室通红。八仙桌上铺着暗纹锦缎,摆着一张摊开的京城舆图,图上用朱砂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与线条,正是皇宫与京营的布防图。
萧彻坐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玄色宦官袍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苍白却有力的手腕。他指尖捏着一枚青竹筹,正对着舆图上“皇宫正门”的标记轻轻敲击,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纸张,看清暗处涌动的杀机。
“督主,京营那边刚传来消息,”张千户坐在下首,肩上的箭伤虽愈,却仍贴着一层薄纱布,说话时牵扯到伤口,眉头微微蹙起,“国舅爷这几日往京营跑了三趟,还派了他的外甥周显去接管京营左卫——左卫统领原本是萧老将军的旧部,上周刚被国舅爷以‘通敌嫌疑’革职了。”
萧彻敲击竹筹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周显?就是去年克扣西北军饷,被李老将军参了一本的那个?”
“正是。”张千户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份密报,递到桌上,“这是东厂暗线抄录的京营兵力调动记录,国舅爷把京营的精锐都调到了皇宫周边的四个卫所,还下令明日辰时起,京营士兵不得擅自离营,说是‘为陛下生日宴保驾护航’。”
沈清辞坐在萧彻身侧,手里捧着一杯尚有余温的热茶,闻言轻轻放下茶杯。他指尖拂过舆图上“京营左卫”的位置,声音温和却坚定:“他这是想借‘护驾’的名义,用京营的兵力把皇宫围起来。明日生日宴上,只要他一声令下,京营士兵就能冲进来控制大殿,到时候陛下和我们都成了他的阶下囚。”
“清辞说得对。”萧彻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几位清流官员——翰林院的王编修、御史台的李御史,还有大理寺的许评事,都是沈清辞联络的、对国舅爷深恶痛绝的官员。“各位大人,明日的局面,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险。”
王编修是个急性子,闻言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那奸贼竟敢如此猖狂!萧督主,沈编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我就带着翰林院的同僚,在大殿上跟他死磕,就算拼了这乌纱帽,也要揭穿他的阴谋!”
李御史比王编修沉稳些,他捋了捋颔下的短须,眼神凝重:“王兄莫急。国舅爷手握京营兵权,硬拼不是办法。我们得按原计划来——萧督主掌控宫内动向,沈编修呈递证据,我们清流官员联名上奏,再加上李老将军的边防军,才能万无一失。”
萧彻微微颔首,将手里的青竹筹放在舆图上“皇宫侧门”的位置:“李御史所言极是。边防军的事,我已经和李老将军通过密信。他会派三千精锐,明日寅时从西直门秘密进京,伪装成运送粮草的士兵,在京营外的草料场待命。只要我这边发出信号,他们就会立刻控制京营的军械库,断了国舅爷的兵器来源。”
“信号?”许评事疑惑地问,“萧督主打算用什么信号?若是被国舅爷的人察觉,恐怕会坏了大事。”
萧彻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银哨,哨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吹口处嵌着一颗红色的玛瑙:“这是东厂特制的哨子,吹出来的声音只有经过训练的东厂护卫和边防军能听见,旁人听着就像夜枭叫。明日只要我在大殿上吹响这哨子,外面就会动手。”他将银哨递给张千户,“你明日带着二十名东厂精锐,守在皇宫侧门,听到哨声后,立刻打开侧门,接应边防军进来。”
“是!”张千户双手接过银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仿佛那是千斤重的责任。
沈清辞这时开口,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放在桌上缓缓展开——纸上是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三十多个名字,旁边还标注着官职与籍贯。“这是我整理的‘可信赖官员名单’,”他指着名单上的名字,“这些都是御史台、翰林院和六部里的清流,明日会在大殿上联名弹劾国舅爷。其中大理寺卿周大人,当年曾参与萧凛案的审理,他已经答应我,明日会当庭指证太后和国舅爷诬陷萧老将军。”
“周大人?”张千户愣了一下,“我记得他当年是太后提拔的,怎么会愿意指证太后?”
沈清辞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周大人一开始确实犹豫,怕太后报复。我去找他时,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当年他审理萧凛案时,被迫修改证词的手稿副本,另一样是国舅爷派人监视他家人的证据。我告诉他,国舅爷已经开始清理当年知情的人,上周京营左卫的统领被革职,就是因为他不肯配合国舅爷篡改军饷记录。周大人权衡利弊后,才决定跟我们合作。”
萧彻看着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知道沈清辞为了这份名单,这几日跑遍了京城的大小官员府邸,甚至还冒险去了一趟大理寺卿的私宅,生怕被国舅爷的人发现。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清辞的手背,指尖带着一丝暖意:“辛苦你了。”
沈清辞抬头,对萧彻笑了笑,眼神里没有丝毫抱怨,只有坚定:“为了萧老将军的冤屈,为了大靖的清明,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对了,督主,”张千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条,“今日下午,我们在国舅府外的暗线传来消息,说国舅爷昨日见了一个蛮族使者,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半个时辰,具体内容没听清,但暗线看到国舅爷给了使者一个锦盒,里面好像是兵符之类的东西。”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国舅爷这个时候见蛮族使者,还给他兵符,显然是想让蛮族在生日宴当天出兵边境,转移朝廷的注意力,好让他趁机谋反。“李老将军那边知道吗?”他问。
“已经派人送去密信了。”张千户点头,“李老将军回信说,他会在边境增派兵力,严防蛮族入侵,还会派一支轻骑兵,明日午时前赶到京城附近,万一边防军这边出了意外,他们可以接应。”
萧彻“嗯”了一声,拿起舆图上的青竹筹,在“京营军械库”的位置画了个圈:“国舅爷手里有部分京营的兵权,但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军械库——京营的兵器和粮草都由军械库掌管,只要我们控制了军械库,他手里的士兵就成了无牙的老虎。张千户,你明日接应边防军进来后,第一时间带人去军械库,务必在国舅爷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军械库的守军。”
“放心吧督主,”张千户拍着胸脯保证,“我已经跟边防军的赵校尉商量好了,他们会派一百名精锐跟着我去军械库,保证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督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是东厂的护卫统领,也是萧彻最信任的旧部之一,名叫林锐。萧彻说了声“进来”,林锐推门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躬身行礼后,压低声音说:“督主,刚才我们发现,有三个人在静尘轩外徘徊,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言行举止不像普通人,腰间好像还藏着兵器,应该是国舅爷派来监视我们的。”
萧彻的眼神冷了几分。国舅爷果然警惕,连他的静尘轩都派人监视了。“他们现在在哪?”他问。
“还在外面的巷口等着,”林锐说,“属下已经让人盯着他们了,要不要现在就把他们抓起来?”
萧彻摇了摇头。现在抓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让国舅爷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监视,反而会让国舅爷提前动手。“不用抓,”他想了想,对林锐说,“你去让厨房准备一些干粮和水,再让两个护卫假装是要去边境送密信,故意在巷口跟那三个人‘偶遇’,然后‘不小心’把密信掉在地上,密信里就写‘明日会有边防军来京,协助萧督主应对边境战事’,让他们把假消息带回去给国舅爷。”
林锐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萧彻的意思。国舅爷要是知道边防军来京是为了应对边境战事,就不会怀疑他们是来阻止自己谋反的,这样就能麻痹国舅爷,为明日的计划争取时间。“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他躬身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开了暖阁。
王编修看着萧彻,眼里满是敬佩:“萧督主果然心思缜密,这样一来,国舅爷肯定会放松警惕,明日我们的计划就更容易成功了。”
“只是暂时的麻痹罢了。”萧彻语气平静,“国舅爷老奸巨猾,不会这么容易相信。明日生日宴上,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他看向沈清辞,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清辞,明日你负责呈递证据,离国舅爷最近,风险也最大。我已经让林锐选了五个最精锐的护卫,明日会伪装成翰林院的杂役,跟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沈清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的柄是象牙做的,刀刃锋利无比。“这是我恩师当年送给我的,说能防身。”他笑着扬了扬匕首,“再说,有你在,我不怕。”
萧彻看着沈清辞眼底的信任,心里一阵温暖。这十年里,他见惯了背叛和算计,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信任他,甚至愿意把性命交给他。他握紧沈清辞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对了,证据都准备好了吗?”李御史突然问,“明日在大殿上,证据一定要确凿,才能让陛下和百官信服。”
萧彻从桌下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样东西:一封泛黄的密信,上面是萧凛的笔迹;一份用印泥盖着蛮族首领印章的盟约;还有半块刻着“盐铁”二字的令牌。“这就是证据,”他拿起密信,递给众人看,“这封信是先父当年写给陛下的,里面详细记录了国舅爷走私盐铁给蛮族的事实,可惜当年还没来得及呈给陛下,先父就被诬陷了。这份盟约是国舅爷和蛮族首领签订的,约定一起攻打大靖,平分江山。还有这块令牌,是当年负责运输盐铁的老镖师留下的,老镖师被国舅爷灭口后,令牌就落在了我们手里。”
沈清辞也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和几份奏折。“这张纸条是太后当年写给国舅爷的,上面写着要诬陷先父的计划,是我在宫廷秘档库找到的。这些奏折是清流官员联名弹劾国舅爷的,上面列举了他私藏兵器、克扣军饷、诬陷忠良的罪行,已经有五十多位官员签了名。”
众人传阅着证据,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情。王编修看着那张纸条,气得手都在抖:“太后竟然如此狠毒!为了她兄长的权力,竟然诬陷忠良,置大靖的安危于不顾!”
“明日在大殿上,我们先让周大人指证太后和国舅爷诬陷萧老将军,再呈递这些证据,”萧彻收起证据,语气坚定,“到时候,就算国舅爷想狡辩,也无济于事。”
“还有一件事,”张千户突然说,“今日我去联络东厂旧部时,遇到了萧老将军当年的一个旧部,名叫陈武,现在在京营当百户。他说当年萧老将军对他有救命之恩,一直想为萧老将军翻案,明日生日宴上,他会在京营里策应我们,只要我们发出信号,他就会带领京营里的旧部,阻止国舅爷的人冲进皇宫。”
萧彻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父亲当年的旧部还在京营,而且愿意帮他。“陈武?”他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当年跟着父亲在西北打仗,断了一条胳膊的那个?”
“正是!”张千户点头,“他说当年萧老将军为了救他,差点被蛮族的箭射中,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萧老将军的案子,收集国舅爷的罪证,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呈给陛下。”
“太好了!”沈清辞高兴地说,“有陈武在京营策应,我们就更有把握了。明日只要边防军控制了军械库,陈武再带领旧部牵制京营的士兵,国舅爷就彻底没机会了。”
萧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父亲的旧部还在,百姓的眼睛是亮的,清流官员愿意挺身而出,边防军愿意为国效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看向窗外,夜色更浓了,风也更紧了,但他知道,再过两天,等生日宴结束,这黑暗就会被光明驱散。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银质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差不多了,暖阁里的温度也降了些。王编修、李御史和许评事站起身,躬身向萧彻和沈清辞行礼:“萧督主,沈编修,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了。明日生日宴上,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助二位一举扳倒国舅爷和太后!”
“有劳各位大人了。”萧彻和沈清辞也站起身,回了一礼。
送几位官员离开后,暖阁里只剩下萧彻和沈清辞两个人。窗外的风还在吹着,槐叶的“沙沙”声更清晰了,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巡夜士兵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头发沉。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今晚的月亮很圆,却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洒在庭院里的槐树上,显得格外冷清。“明日就是生死局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总觉得,国舅爷不会这么轻易就范,他可能还藏着后手。”
萧彻走到沈清辞身边,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墨香。“我知道,”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国舅爷经营这么多年,肯定有后手。但我们也准备好了,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们都能应对。”
沈清辞转过身,看着萧彻的眼睛。萧彻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这几日为了计划,没睡好。他伸手,轻轻拂过萧彻的眼底,指尖带着一丝凉意:“你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应对那么多事,怎么撑得住?”
“没事,”萧彻握住沈清辞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等明日扳倒了国舅爷和太后,为父亲翻了案,我再好好睡一觉。到时候,我们就去江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再也不管朝堂上的这些事。”
提到江南,沈清辞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从小就听说江南的风景好,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他还听说,江南的桂花糕是最好吃的,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我想去苏州,”他笑着说,“我恩师当年去过苏州,说那里的拙政园特别美,还有杭州的西湖,春天的时候,苏堤上全是桃花,特别好看。”
萧彻看着沈清辞的笑容,心里一阵温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清辞笑得这么轻松,没有了朝堂上的谨慎,没有了查案时的严肃,只有对未来的向往。“好,我们就去苏州,再去杭州,”他说,“我已经让人在苏州买了一座别院,就在拙政园附近,院子里种了很多桂树,等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吃桂花糕,看桂花了。”
沈清辞惊讶地看着萧彻:“你什么时候买的别院?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冬天,”萧彻笑了笑,“那时候刚认识你,听你说喜欢桂花,就让人去苏州买了。原本想等为父亲翻案后,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
沈清辞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没想到,萧彻竟然把他随口说的一句话记了这么久,还提前为他准备了江南的别院。他紧紧抱住萧彻,声音哽咽:“萧彻,谢谢你。”
“傻丫头,”萧彻轻轻拍着沈清辞的背,声音里满是温柔,“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两人就这么抱着,在暖阁里站了很久。窗外的乌云渐渐散了,月亮露出了全貌,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他们知道,明日的生日宴将会是一场生死较量,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他们只想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享受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光。
“萧彻,”沈清辞在萧彻的怀里,轻声说,“明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等你跟我一起去江南,看桂花,吃桂花糕。”
萧彻收紧手臂,将沈清辞抱得更紧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江南,一起看遍江南的春夏秋冬,一起过一辈子安稳的日子。”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日的生日宴将会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较量,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有信心赢得这场较量,迎来属于他们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