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燕 第17章 十七章

十七章

这日下朝，许霁特意没有跟着同僚们一道走，而是有意放慢脚步，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谢栖独自从阶上下来。他是武人，走路脚程比文人出身的许霁快得多，那么高的台阶，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最底下。

许霁担心追不上，连忙出声喊道：“侯爷！”

听到有人唤他，谢栖回头，就见许霁走了过来对着自己恭敬行礼，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在最不愉快的时候见到最不想见的人，谢栖的神色与态度都很冷淡，不耐的问：“何事？”

同为乾元，彼此站得距离相近，互相闻得到对方身上的信香。许霁是较为温和的松木冷香，而谢栖的则霸道刺鼻得多，像是某种东西被烧焦后的余烬散发出来的气味，令人感到不安。

通常，信香的气味中饱含了许多信息。比如，若是乾元与坤泽互有情愫，也许在他们本人尚未感知到各自情愫的缘由，信香比主人更先一步开始互相试探交融，从而更快促成一段佳缘。

同样的，如果两个乾元不对付，不用等他们开始交谈，信香就主动散发出攻击的信号，常常出现两个乾元因为信香厮打太过激烈，使得周围其他人遭受无妄之灾，哪怕闻不到信香味的中庸也会受到影响。

如今，许霁就明确感受到了谢栖身上信香对自己的强烈敌意，隐隐有要准备发起攻击的意图。

但许霁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与谢栖并无仇怨，两人之间即便是公务也从未有过交集，他想不通小侯爷为何对他如此大的不满。

“下官只是想道声谢。”许霁面不改色，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好像没有被谢栖的信香所影响，“多谢那日景王府，侯爷的慷慨相助。”

许霁虽是文人，但毕竟是乾元，身高与谢栖相差不多，两人相对站在一起，气势竟也完全不输于人，纵使谢栖的信香一直充满攻击性，他也依旧从容。

谢栖并非有意，他只是心情实在不佳。连日来睡眠不安又求而不得，使得他比往常性情更加暴躁，尤其对上许霁这个“情敌”，更加不耐。

听到对方的感谢，谢栖皱眉：“只是小事。”

说完他像是一刻钟也等不了，转身步履匆匆离去，宛若非常不愿意看到许霁。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

许霁站在原地看着谢栖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完全不懂谢栖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有人自身后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许霁回头，原来是李少卿。

“文清在看什么？”李少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谢栖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由感叹道：“小侯爷年轻气盛，少年英雄，出身又高贵，真叫人羡慕。”

他嘴上说着夸赞谢栖的话，但语气中却隐隐藏着凉薄的讽意，许霁不由看了他一眼，“侯爷性情虽烈，却是实实在在的英雄。”

“若无他，下关四洲恐怕早就落入西戎手中了。”

李少卿笑了，跟着点头：“正是。”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李少卿约他过几日在松鹤居小聚，说是有个要好的朋友想要认识他，到时他做东，引两位见一面。

许霁并不怎么喜欢交际，但李少卿是难得同他聊得来的人，两人许多想法经常不谋而合，想必他介绍的人也不差，于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此时，林燕喃在家里忙着弄小花园。

实在是无聊，许霁也担心他闷坏，终于同意将院子里开辟出一小块地出来，交由林燕喃自行处置。林燕喃终于有事可做，欢天喜地着手捣鼓起来。

从柳州带来的花种除去一部分舟车路上潮湿破损，剩余的不多，还要考虑水土不服的问题……也不知出芽的能有多少。

就算如此，林燕喃也高兴。

他穿着易于干活的小短褂，裤子卷到小腿上，满头长发也被簪子挽得高高的，露在外头的肌肤白得发光。反正院子里只有他和珍珠春儿两个小丫头在，林燕喃乐得自在，趁着许霁不在家短暂的自由。

手上因为挖刨泥土沾得满是黑泥，林燕喃并不在意，埋头专心继续松土。一旦埋头做起自己喜欢的事，他甚至感觉不到天气炎热，更不觉得哭累。

他在院里忙得欢，可叫珍珠操心，忙不迭举着伞替他遮住太阳，生怕他被毒辣的日头晒伤。

林燕喃在土里埋下一株苹果枝，对春儿道：“好生照料着，也许明年咱们就有甜甜的果子吃了。”

闻言春儿满眼期待：“真的吗？”

“应该。”林燕喃其实也并不确定。他只是会养花，并不晓得果树是不是一样好养，只是想要试试，万一真养得活呢？

主仆三人在大夏天的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那厢谢栖却喝起了闷酒。

“你这是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萧秦摇着扇子上下打量，吊儿郎当活脱脱是谁家纨绔子弟的德性，“怎么好端端酗起酒来了？”

今日他难得有空背着皇后偷偷出宫，说是微服私访，其实就是玩耍，一下午跟在谢栖身后到处吃吃逛逛，兴致勃勃也不嫌热。

“不要你管。”谢栖不搭理他，继续闷头喝酒。

他平时并不好酒，但真喝起来也是不要命，一个仰头的功夫，酒杯里就空了，地上堆着好几个空坛子，看着令人心惊，生怕他喝死。

萧秦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酒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得要死要活？”

“你姐要是知道不得心疼死！？”

谢栖被夺了酒杯并不生气，但仍然锯嘴葫芦似的不肯开口。

萧秦身为姐夫，又亲眼看着这小子长大，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哪里不明白他的心事？

“不就是失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秦把酒杯扔了，一把扯过谢栖的胳膊往外扯，嘴里不停念叨：“走走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你这就是没见过世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保准你乐不思蜀！”

谢栖猝不及防被拉出酒楼，想着挣扎，又怕一个不慎伤到四体不勤金尊玉贵的龙体，不得已被一路拖着来到某处。

在楼下站定，谢栖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气味，再一抬头——

暖香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