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尤未是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胃部隐隐的抽痛中醒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坏了,发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胃也来凑热闹,一阵阵钝痛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看着窗外才刚刚泛白的天色,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塌了一小角。
偏偏是今天!运动会!!
她强撑着爬起来,吞了片退烧药,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镜中的自己,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带着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撑住。
开幕式上,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操场,尤未站在班级队伍里,感觉一阵阵发冷,额头上却不断冒出虚汗。
胃部的疼痛时轻时重,像有个调皮的孩子在里面时不时地拧一下。
她微微佝偻着身子,努力维持着站姿,耳边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仿佛隔着一层膜,模糊而遥远。
站在她不远处的宋溪,将尤未强忍不适的模样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随即又换上那副惯常的、人畜无害的温柔表情。
漫长的开幕式终于结束,各班领取运动员号码牌。
当尤未拿到那张印着【444】的白色号码布时,周围有细小的议论声,觉得这数字晦气。
尤未却只是垂眸看着那三个并排的数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执拗的笑意。
她并不觉得不吉利,反而觉得这数字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像极了此刻在发烧和胃痛双重夹击下依然站在这里的自己。
她仔细地将号码布别在胸前,越看,越觉得顺眼。
上午的比赛项目依次展开。
尤未的铅球项目被安排在靠前的时间段。
尽管头重脚轻,胃部也还在隐隐作痛,但当她走进投掷圈,手指触碰到那冰凉沉甸甸的金属球时,一种奇异的专注感笼罩了她。
她屏息,回忆动作要领,转身,蹬地,送髋,挥臂…
铅球被推出去,脱手而出,划出一道远超平时训练距离的、饱满而有力的弧线,重重地砸在远处的草地上。
周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呼。
测量。
报数。
打破了校运会年级记录!
班级看台瞬间沸腾了,粟想激动得差点从看台上跳下来。
连尤未自己都有些意外,或许是生病让她摒弃了杂念,或许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激发了潜能。
破纪录的喜悦像一剂短暂的强心针,冲淡了身体的不适,让她感觉一身轻松。
她走回看台,粟想立刻冲过来抱住她:“润润!!意料之外,实力之中啊!”
尤未笑了笑,接过粟想递来的水,刚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胃部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让她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按了上去。
“你怎么了?脸色又不好了?”粟想担忧地问。
尤未叹了口气,靠在护栏上,声音有些虚弱:“不知道,早上起来就发烧,胃也一直疼。”
“发烧还胃疼?这么严重?是不是宋溪……”粟想立刻警觉起来。
“别瞎猜。”尤未打断她,虽然她自己也有一丝怀疑,但没有证据,“可能只是巧合,吃坏了东西加上着凉。”
“那1500米你别跑了!我去跟老师说!”粟想说着就要走。
“不行。”尤未拉住她,眼神带着坚持,“都到这一步了,而且……”她看了一眼班级积分榜,又望向不远处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目光却不时瞟向这边的宋溪,“我不想让某些人看扁。”
时间在喧嚣中流逝,很快到了下午的女子1500米检录。
尤未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又升高了,脑袋昏沉,胃部的疼痛也变得持续而清晰。
她站在起跑线上,阳光刺得她眼花,腿脚有些发软。
发令枪响的瞬间,她咬着牙冲了出去。
发烧带来的虚弱和胃部的绞痛让她很快落在了后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呼吸灼热而困难,眼前的跑道开始扭曲、模糊。
有人在呐喊为自己班加油,现场一片喧嚣。
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不能倒下,不能让宋溪得意。
一圈,两圈……
她的脸色由潮红转为惨白,汗水浸透了校服,胸前的【444】号码布像烙铁一样贴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因体力不支而慢下来的人。
终于,终点线就在眼前。
她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踉跄着冲过了那条象征解脱的红线。
第三名。
第一和第二是专业的体育生。
冲过终点的瞬间,支撑她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巨大的眩晕和黑暗如同滔天巨浪般将她吞没,耳边是尖锐的鸣响,世界在天旋地转中迅速褪色。
她扶住剧痛的额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就在这时,宋溪也冲过了终点线,名次靠后。
她气喘吁吁,却一眼瞥见裴烬正快步从看台方向走来。
她心中狂喜,立刻认定他是为自己而来。于是她迅速调整表情,捂住腹部,眉头紧锁,做出痛苦不堪、摇摇欲坠的姿态,预期着会被他关切地扶住,温柔地送往医务室。
她连台词都准备好了,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裴烬,我有点不舒服……”
然而,她所有的算计和期待,在下一秒彻底落空。
裴烬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0.00001秒。
他像是穿越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径直、迅疾地,甚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从她身边掠过,衣角带起的风都是冰冷的。
宋溪僵在原地,脸上那精心排练的痛苦表情瞬间碎裂,只剩下巨大的难堪和不敢置信。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背影,毫不犹豫地、目标明确地,奔向了那个刚刚冲线、此刻正濒临昏迷的尤未。
在全场无数道惊愕、探究、羡慕的目光中,裴烬冲到尤未面前。
看着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样子,他紧抿的薄唇透出一股骇人的戾气,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墨黑眸子里,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与心痛。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右手利落地穿过她的膝窝,左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惊,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到他的手臂上。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怀抱却异常稳固,仿佛为她隔绝了全世界的喧嚣与恶意。
尤未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只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坚实而滚烫的怀抱,耳边传来他压抑着怒火和……或许还有其他复杂情绪的低哑嗓音,像绷紧的弦。
“不要命了?!”
那斥责声中裹挟的担忧,像最后一点星光,刺破了她意识边缘浓重的黑暗。
裴烬抱着怀里轻飘飘、烫得吓人的女孩,无视身后所有的哗然、议论,以及宋溪那张扭曲的脸,转身,大步流星,坚定不移地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阳光炽烈,人声鼎沸,但在那一刻,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只有那个毅然离去的背影,和他怀中那个被他紧紧护住的女孩,构成了一幅无声却震撼人心的画面。
他的偏向,在这一刻,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