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坠与泠秋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人来历不明,意图难测,但其对醴泉坊隐秘的了解,以及提及的“饲主”一词,让人难以忽视。眼下前后皆受阻,金吾卫又将至,随其而去虽是险棋,却可能是唯一破局之机。
“带路。”
瘦高男子嘴角似是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旋即恢复平淡。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巷道更深处行去,步伐依旧轻捷,却明显加快了几分。
一行人在这迷宫般的狭窄巷道中快速穿行。那瘦高男子对路径熟悉得令人心惊,往往在看似尽头之处侧身挤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或推开一扇伪装成破败砖墙的暗门,引领着他们避开主要通道,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移动。
周围的腐臭气息并未减弱,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伺的感觉却奇异地淡去了些许。
约莫一炷香后,男子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堆满废弃瓦砾的矮墙前停下。他俯身摸索片刻,只听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矮墙底部竟无声滑开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干燥的、带着尘土的气息,与外界潮湿腐浊的环境截然不同。
“进去。”男子简短道,自己率先弯腰钻入。
众人稍作犹豫,俯身跟随其后,钻入洞内。
洞口在他们身后悄然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气息彻底隔绝。
眼前是一条低矮的甬道,四壁似乎是某种坚固的黏土夯实而成,壁上每隔一段便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细小矿石,提供着勉强视物的照明。在这封闭之地,空气却并无霉味,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清香。
那瘦高男子已在前方站定,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此刻在相对稳定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清晰起来——约莫三十上下,面净无须,五官深刻,眼角细长,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冷彻的审视意味。
“此地暂可安心。”他开口道,声音在狭窄甬道中引起轻微回响,“自我介绍一下,鄙姓墨,单名一个知字。诸位,可是天猷将军派来的人?”
墨知注意到了李不坠腰间那块刻有狴犴纹的令牌,目光在三人身上逐一掠过,那双夜枭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似在评估,又似在确认。甬道内嵌的矿石发出冷白微光,将他瘦削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更添几分莫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不坠并未因对方道破欧阳紧的名号而松懈,他声音低沉,在这狭长空间里带着隐隐回响,视线锁死对方每一个细微动作。
那人似是轻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几乎看不见。“不必如此戒备。若我等是暝晖斋的猎犬,方才在巷中便已唤来‘净街使’,何须费此周折。”他侧过身,示意他们看向甬道深处,“此间主人,与欧阳将军有旧,亦对眼下长安这潭浑水……颇有些看法。”
他话语中提及的“此间主人”令泠秋眸光微动。青年道人上前半步,声音清冽:“恕我孤陋,未曾听闻欧阳将军在京中有此故交。阁下既能认出苏我氏的‘同视之笛’,又熟知醴泉坊暗道,非常人所能及。”
“道长过奖。”墨知视线转向泠秋,对他周身敛而不发的清寒真气似有所觉,目光里多了几分审度,“长明观高足,泠秋道长之名,鄙人亦有所闻。至于故交……世事变迁,旧日香火情未必尽灭,只是有些人选择隐于暗处,静观其变罢了。”他话中似有深意,却不再多言,转身沿甬道向前行去,“此地非谈话之所,请随我来。”
甬道向下倾斜,深入地下。壁上的荧光矿石稳定地散发着冷白的光芒,将几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墨知在前引路,步伐不疾不徐。通道时有转弯,向上或向下的缓坡,两侧偶尔会出现一些紧闭的铁门,门上锈迹斑斑,刻着模糊难辨的符文,透出久远岁月的气息。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清香越发明显,似檀非檀,似药非药,吸入肺中竟有种涤清浊气的效果,连陈今浣紧蹙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些许。
行进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窟映入眼帘。洞顶高悬,隐约可见倒垂的天然石笋,但更多地方被人工修葺过,支撑着坚固的木石结构。四壁并非粗糙岩体,而是砌着整齐的青砖,上面描绘着大幅褪色的壁画,内容似是星宿运转、山川地脉,笔法古拙,却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
洞窟中央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铺设着巨大的青石板,打磨得颇为平整。四周依壁凿出数间石室,门前垂着深色的布帘。几盏造型奇特的长明灯放置在角落,灯焰稳定,散发出比甬道矿石更温暖明亮的光晕,照亮了这处隐匿于长安城地下的庞大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清香,源头似乎是中央石台上正在燃烧的一炉香料,青烟袅袅,盘旋上升。
更令人惊异的是,洞窟内并非空无一人。零星有七八人散布其间,皆身着深色简便服饰,或低头处理着手中的药材、矿物,或对着壁上的星图地脉图低声讨论,或擦拭保养着一些造型奇特的器械——貌似是用于勘探、测绘乃至封印的器具。他们对于墨知带来几个陌生人似乎并不惊讶,只抬头略一打量,便又专注于手中之事,秩序井然,沉默寡言,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专注。
此处俨然是一处设施完善、人员齐整的秘密据点。
“欢迎来到‘静谧之所’。”墨知停下脚步,转过身,张开手臂,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带着些许回音,“一处不愿随波逐流、亦不甘坐视长安倾覆之人的暂栖之地。”
李不坠迅速扫视着整个洞窟,仔细评估着每一个出口,和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位置。泠秋的视线则落在那些壁画和那人手中的器具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苏我小小哇了一声,睁大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好厉害!你们在地下挖了这么大个窝?比小小找过的所有藏身处都气派!”
陈今浣的注意力却被中央那炉香料吸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香涌入肺腑,竟暂时压下了体内翻腾的恶心与饥馑,右肩的躁动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那是……‘寂垠香’?”他看向墨知,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询。此香传闻源自西域,有安魂定魄、隔绝邪祟侵扰之效,但配方早已失传,即便在镇妖司卷宗中也只有零星记载。
墨知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陈公子好见识。正是寂垠香,可惜只得残方,效力不及古制十之一二。”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公子对浑仑觋蚀穿的世界,体会颇深。”
此言一出,李不坠与泠秋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寒光。
“你知道什么?”李不坠踏前一步,声音低沉,煞气隐隐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