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98章 漏尽心锁（三）

“兽缯…瘟种！”欧阳紧的惊呼撕裂了她干涸的喉咙，带着深入骨髓的憎恶与惊骇。

本能驱使着僵硬的身躯，女将连连屈肘后撑，试图拉开距离，动作却因冻僵的关节而踉跄变形，带起一片盐晶碎裂的脆响。深陷的眼窝里，疲惫被凌厉的杀意瞬间点燃，如同冰层下骤然腾起的幽火。她追索三坊瘟种的根源，对这源自兽缯邪法的污染气息刻骨铭心。

李不坠的肌肉在欧阳紧目光锁定的瞬间骤然绷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宽阔的肩背完全挡住了陈今浣残破的身躯，赤刀虽未出鞘，沉重的刀鞘却已斜横身前。

对方的肌肉记忆快过思考，冻僵的右手奋力抓向腰侧——那里本应悬着佩刀，却只触到冰冷的盐壳和一片空荡，从不离身的凌霄枪，业已遗失在渊眼深处。她身形微晃，左腿后撤半步，硬是在虚脱中稳住重心，染着盐霜的断眉下，目光中带着陌生的狠戾：“李不坠！你怀里抱着什么鬼东西？！”

面对责问，男人将怀中冰冷滑腻的身躯箍得更紧，犹如圈住一捧随时会散入风中的沙。赤瞳迎上欧阳紧燃着怒焰的审视，没有丝毫退让：“他刚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欧阳将军！看清楚，他是陈今浣！”

话音未落，欧阳紧突然捂着脑袋跪了下来，记忆的碎片在盐毒侵蚀的脑海里碰撞，让她头痛欲裂。她只记得太液池一战，自己舍身护国，战至终章……再往后的经历，混沌而破碎，让她一时难辨虚实。

与此同时，李不坠臂弯间的重量微微挣动。怀中人低哑的嗓音混着喉间淤塞的杂音，像破旧风箱里挤出的叹息：“松一松…肋骨快叫你…咳…摁进肺里了…” 陈今浣的眼睫颤动几下，勉强掀开一线，目光涣散地扫过李不坠棱角分明的下颌，又落向几步外跪在盐壳上、抱头蜷缩的身影。

少年挣脱怀抱，向狼狈的女将走去，却在半途停下。

欧阳紧抬起的眼瞳里血丝密布，残留的剧痛化为刀刃般的警惕，不知从何处寻的一把断刀，锋利的刃尖直指陈今浣。“兽缯教的荒石——镇妖司追查数载的漠北瘟种源头……怎会在他身上？”

“哈…你是说……这个？”陈今浣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嗤笑的气音，牵得胸腔里黏稠的汩汩声一滞。“将军好眼力…咳咳咳…下回…记得给救命恩人…捎副新皮囊……”说着，他尝试抬起那只融入石眼的右手，五指痉挛着屈伸，掌心皮肤下隐约透出褐色琥珀的眼状阴影，似活物般缓缓盘绕。盐原上空低垂的铅云仿佛被这微光吸引，云层深处滚过一声沉闷的、非雷非风的呜咽。

几步外，欧阳紧单膝深陷盐壳，断刀拄地才勉强撑住冻僵的身体。她用力甩头，试图驱散颅腔内冰锥刮骨般的剧痛，太液池血战的碎片与眼前这散发着浓烈瘟源气息的残破躯体重叠又撕裂。“荒石……”她齿缝间挤出嘶哑的确认，每一个字都带着脏腑被盐粒研磨的痛楚，眼底警惕与混乱交织，“镇妖司卷宗…甲字七…漠北盐雪之变……怎会……”

见她心神不稳，李不坠的刀鞘无声地横移半尺，赤红的瞳孔锁死在那截断刀上。“看清楚了再动手，”他声音沉得像冻土下的岩石，稍欠了几分往日的敬重，“他把你从盐魂堆里刨出来，不是让你再捅一刀。”

然而陈今浣却推开他的保护，垂眼看着抵近的刀尖，嘴角扯了扯，那点未成形的嗤笑被一阵剧烈的呛咳绞碎。他费力地蜷起融入石眼的右手，掌心褐色阴影搏动加剧，“这只是块仿造的冒牌货…咳咳…荒石…若真在我身上…方才你挣脱的…就不是盐碑…而是我的…坟头土了……” 他喘息着，一想到天猷将军这副模样实属罕见，顿觉哭笑不得，“将军，太液池的伤…还疼么？”

欧阳紧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太液池！那惨烈的遗天大典，血肉横飞的记忆碎片裹着腥风蛮横地撞进脑海——断裂的槊杆、崩碎的银甲、伪龙的尖啸……以及最后那道惨烈的红色身影。历历在目的剧痛瞬间复活，撕扯着她冻僵的脏腑。她踉跄着又退半步，断刀在盐壳上划出刺耳长音，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究竟……” 质问卡在喉间，被一阵更猛烈的眩晕打断。她再次用力甩头，试图驱散那撕裂般的痛楚和混乱，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陈今浣身后——那片被盐雾涂抹得模糊的灰白深处。

呜咽的风声里，骤然撞进另一种声音。

不是盐粒摩擦，也不是冻土呻吟。是金石交击的锐响，闷如擂鼓的撞击，还有某种沉重之物拖过盐壳时发出的刮擦声。声音的源头被更浓的盐雾遮蔽，只隐约透出几点闪烁不定的光晕——一道冰青，迅捷如电；几点幽绿，沉滞如磷火；还有一片灰蒙蒙的、毫无温度的白影，静立如石。

“瞧…那边…打起来了。”少年回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语调并无波澜。

李不坠早已侧耳凝神。那剑鸣声他太熟悉，清越中带着斩破邪祟的凛冽，此刻却透着一丝罕见的滞重，仿佛劈砍的不是实体，而是某种粘稠坚韧的胶质。石驼的腹鸣和蹄音也夹杂其中，每一次踏地都激起盐壳碎裂的闷响。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种极有规律的、如同巨石相互刮蹭的“嚓…嚓…”声，缓慢，沉重，带着非生命的笨拙与压迫。

“泠秋道长…还有那石头畜生！”他不再犹豫，一把抄起几乎站立不稳的陈今浣，手臂穿过对方腋下，将那轻飘得骇人的身躯不由分说地半架半拖起来。“将军，走！”

三人跌撞着扑向声音来源。盐雾被疾行的身影搅动，如同浑浊的潮水向两侧排开。前方景象豁然撞入眼帘。

一座约两人高的黑石巨像，突兀地矗立在平坦的盐原上。石质并非漠北常见的风蚀岩，而是某种沉黯如淤血，布满莲蓬状蚀孔的奇异材质，表面凝结着一层半透明的冰壳，冰层深处冻结着无数扭曲蜷缩的细小阴影。石像形态支离破碎，勉强可辨一个低伏着的，非犬非人的轮廓。

它没有头颅，最高处的隆起上，几处巨大的蚀孔正缓缓旋转。更深处，无数灰绿丝絮，类似活物的神经束或腐朽的藤蔓，从蚀孔内部钻出，深深扎入这畸形的躯壳，又在其表面织成一张不断搏动、流淌着微弱磷光的脉动网络。

那是兽缯教荒主意志的拙劣泥偶，陈今浣曾在进入渊眼前看见过它的影子。而此刻，这死物正“活”着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