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99章 夺魂

泠秋的身影快得只剩一道青烟，绕着石像飞掠。他手中长剑已非实体，而是一泓凝练如实质的冰青色流光，每一次斩劈都带起刺骨寒潮。剑光精准地斩向从旋转蚀孔中钻出的丝絮——却似抽刀断水。

剑锋触及那覆盖冰壳的黑石，只爆开大蓬细碎的冰晶和几点暗沉火花，留下一道浅白刻痕，转瞬便被新析出的盐粒覆盖。那东西的动作看似笨拙迟滞，一根根粗壮的细长肢体明明是石质，却出人意料的柔韧，挥扫起来却带着摧山崩岳的蛮力，搅动盐雾，卷起狂风，逼迫泠秋不断腾挪闪避。飞剑形随意动，扫过之处，盐壳被犁开深深的沟壑，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的冻土。

石驼在另一侧焦躁地踏动。它覆盖全身的灰白苔藓层剧烈起伏，如同沸腾的泥浆，眼缝深处的幽绿磷火炽亮如烧熔的铜汁。青影与黑石缠斗时带起的风压，让这石头怪物发出沉闷如雷的腹鸣，覆盖苔藓的脖颈筋肉虬结贲起，嶙峋的吻部下方裂开缝隙，粘稠的灰白浆液滴落，蚀得盐壳嘶嘶作响。它试图撞击掘食，沉重的蹄足每一次抬起落下都让地面震颤，萨满枯瘦的手按在它颈项滑腻的苔藓上，口中急速念诵着音节古怪的土语，手中那柄嵌着青黑兽骨的法杖顶端，骨铃疯狂乱颤，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嗡鸣，竭力压制着石驼几欲暴走的饥火。

吴命轻静立战圈之外数丈，白袍纤尘不染，在狂乱的盐雾气流中纹丝不动。他灰白的眸子倒映着这场焦灼的角力，宛如在看深潭底部两尾巨鱼的缠斗，眼底似有悲悯。偶尔有崩飞的碎石或冰晶掠过他身侧，未及触碰便诡异地偏折消融。

“道长！”李不坠的呼喊撕裂盐雾，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出。他未将陈今浣放下，手臂箍紧那残破身躯，腰背发力，将其稳稳甩向后方一块相对平坦的盐壳凹地。“护住他！”吼声是对着勉强跟上的欧阳紧。

女将反应慢了半拍，冻僵的身体跟不上思绪。她只觉一股带着血腥与秽物混合气味的劲风掠过身侧，那残破的赭色身影已重重摔落在几步外的盐壳上，溅起一片晶尘。

“当丢垃圾呢……”陈今浣挣扎站起，勉强修好的身子又撕开了一道裂隙，黑浆从撕裂处汩汩渗出，转瞬被贪婪的盐壳吮吸覆盖。他没去管即将失控的石驼，也不选择加入战场，而是捂着裂伤，来到默默观战的白衣道人身侧，低声道：“月霖的残魂在那石像里？你就这么袖手旁观，不怕它被那怪物给消化了？”

“阿霖的这缕魂魄，已经被污染了。在下……在犹豫是否要将其取回。”吴命轻灰白的瞳孔里映着那尊搏动的黑石巨像，蚀孔深处渗出的灰绿丝絮似活物的肠道，在冰壳下缓缓盘绕。“污染……”他重复着这个词，尾音轻得几近叹息，仿佛那缕残魂的污浊已沾染舌尖，“取回易，涤净难。浊魂归位，恐污其源。”

“哈……”陈今浣呛出一声短促的笑，“怕脏了手？那便任它在这石头肚子里，给小红当点心嚼烂磨碎？月霖姑娘泉下有知，怕是要掀了棺材板。”他抬起那只融入石眼的右手，掌心皮肤下，褐色琥珀状的絮影不安分地搏动着，仿佛感应到石像深处同源的污秽气息，正与之共鸣。

吴命轻雪白的袍袖在激荡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他目光未移，声音却沉凝了一分：“荒主之息，蚀魂侵髓。强取，魂散；不取，魂蚀。两难之局，唯待……”

话音未落，前方战局陡生异变。

那黑石巨像最高处旋动的巨大蚀孔骤然一滞，深处纠缠搏动的灰绿丝网猛然向内收缩，磷光瞬间炽亮如濒死的冷焰。一股无形却粘稠如胶的吸力凭空而生，方圆数丈内飘荡的盐雾、崩飞的冰晶、甚至泠秋斩出的冰青剑气残芒，都如铁屑遇磁，被蛮横地拽向蚀孔中心。

泠秋的身形不禁在半空一沉，如飞鸟折翼。道袍下摆猎猎狂卷，竟被那吸力扯得笔直指向蚀孔。他足尖急点一块崩落的黑石残块，借力旋身，手中长剑挽出一片清冷的弧光，剑穗上冰蚕丝凝成的流苏根根绷直，发出细微的铮鸣，硬生生割裂了那股粘稠的牵引。饶是如此，身形落地时依旧踉跄半步，靴底在盐壳上犁出两道深痕。

“小心！”李不坠的暴喝与刀风同时卷至。赤红的刀罡不再追求斩裂，旋回化作一道灼热的屏障，横亘在泠秋与石像之间。暗红经络在刀身上疯狂搏动，蒸腾的煞气撞上无形吸力，爆开一片嘶鸣的白雾。那吸力为之一滞。

“它在抽盐魂！还有…散溢的魂气！”萨满的嘶喊变了调，双手死死抠进石驼颈项滑腻的苔藓层，法杖顶端的骨铃已震成一片模糊的残影。石驼的视线始终锁定那发光的蚀孔，覆盖全身的苔藓如同沸腾的泥沼，粘稠的灰白浆液从裂开的口器边缘大股滴落。每一次蚀孔磷光的涨缩，都引得这石头怪物发出更加痛苦的腹鸣，蹄足焦躁地刨刮着地面，坚硬的盐壳大片龟裂。

陈今浣只觉右掌心那团沉寂的褐色石眼骤然一跳。一股带着无尽贪婪的意志顺着手臂的经络逆流而上，直冲颅脑。眼前景象瞬间叠印——铅灰的盐原天幕下，那旋动的蚀孔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凛冽真气，正被无数狂舞的灰绿丝絮疯狂撕扯吞噬。更深处，还有一团更为黯淡的模糊光影，在丝网的包裹下明灭不定。

是月霖。那缕残魂正被当作维持这泥偶力量的薪柴。

那点微光每被撕扯一分，陈今浣右掌心便传来一阵蚀骨阴寒，顺着经络逆行而上，扎入头颅深处。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再不取，你的阿霖就‘燃尽’了！”他再度抬起右手，五指却痉挛得无法并拢，掌心的眼状阴影搏动得异常狂乱，与石像深处那股贪婪的吸力隐隐共鸣，拉扯着他的残躯向前微倾。

吴命轻灰白的瞳孔轻颤，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他倏然抬手，指间并无符箓法器，只有一缕极淡的、近乎无形的白雾萦绕。雾气轻柔地拂过陈今浣颤抖的右腕，一股冰泉般的凉意瞬间沁入，强行压制住那狂乱的共鸣。陈今浣紧绷的身躯得以一松，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

“阿霖……”吴命轻低语消散在风中，目光重新锁死石像那搏动的核心蚀孔，白衣飘动。豗溃子的雾气并未消散，在他的指间凝成几片薄刃，蓄势待发。然而，他指尖欲伸又止，最终并未点出——强取污魂，浊染本源；不取，则魂飞魄散。

两难的荆棘深深扎入他沉寂已久的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