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97章 漏尽心锁（二）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纯粹意识的层面爆开。没有光，没有热，只有存在的剧烈对撞与湮灭。李不坠的意志刀锋斩入盐晶碑体的瞬间，仿佛劈开了一座亘古冰山。无数盐晶的碎屑在虚空中无声地激射、崩解，化为更细微的灰白光尘。

缠绕欧阳紧的灰绿丝絮首当其冲，犹如投入烈火的蛛网，转瞬化为飞灰。更多的丝絮前仆后继地涌上，试图缠绕、腐蚀这道纯粹由不屈意志凝成的火焰刀锋，却在接触的刹那便发出无声的哀鸣，纷纷断裂消散。

碑体上的裂纹疯狂扩散，那道意志的刀锋所过之处，盐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如活物般急速蔓延。刀锋的目标，直指核心——那杆深深楔入、成为欧阳紧痛苦锚点的断枪。

“愚不可及！”青红皂白的意念气急败坏，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它显然没料到李不坠竟能以如此强横的方式，直接冲击这意识渊薮的根基。一股更庞大、更阴冷的意志，犹如蛰伏的深海巨怪，赫然从这片意识空间的更幽暗处苏醒，朝着李不坠这团孤火碾压而来——那是渊眼本身的反噬，是磨盘对胆敢撼动其齿轮者的无情镇压。

压力陡增亿万钧。李不坠的意志火焰被这股沛然莫御的阴寒巨力狠狠压制，霎时黯淡下去，仿佛狂风中的残烛。那劈向断枪的刀锋也凝滞了，被无数倍增强的灰绿丝絮层层包裹、拖拽，仿佛坠入粘稠的沥青沼泽，寸步难行。盐晶碑体的崩裂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

就在这意志即将被彻底碾灭的千钧一发之际——

“梦渊……倒悬……” 陈今浣那微弱得几近消散的意念，如同最后一粒火星，极其艰难地再次跳跃出来，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心锚……不在碑中……在……你自己。”

心锚？梦渊倒悬？李不坠的意志在恐怖的碾压下已趋近涣散，这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欧阳紧的挣扎、青红皂白的蛊惑、这片空间的扭曲、还有陈今浣自身那在“真实”与“幻梦”间撕裂的存在——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贯通。这片磨蚀魂灵的渊薮，其根基并非牢不可破。它的力量，它呈现的形态，它施加的痛苦，皆源于被困者自身的“执念”与“认知”。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的是心象的深渊——欧阳紧的“执”化作了锁，她的痛苦成为了磨盘转动的力量来源。而青红皂白，正是利用了这片心象渊薮的特性，不断歪曲、放大、引导着这些“漏”，吸引来浑仑觋蚀穿世界。

“漏尽……非是磨灭……” 李不坠残存的意志核心爆发出最后的明悟之光，“是……看破！”

看破这片空间的虚妄本质，看破那磨盘力量的源泉，看破自身被牵引的“欲”、“有”、“无明”！。

这明悟诞生的刹那，那被无穷灰绿丝絮包裹拖拽、即将熄灭的意志刀锋，形态骤然改变。它不再是与盐晶碑体、与渊眼反噬之力硬撼的刚猛之刃，反倒化作了一面无形无质、却又无比坚韧的“镜子”；不再试图“斩断”什么，将自身的存在彻底“空”掉，如实地映照——

映照出盐晶尖碑的森然；

映照出灰绿丝絮的贪婪缠绕；

映照出那从幽暗深处碾压而来的庞大阴冷意志；

甚至，映照出自身那团摇曳的、带着毁灭冲动的火焰。

接纳。映照。不迎不拒。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整个意识空间的光线开始急剧变幻，灰白的盐晶背景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溶解，露出底下更深邃、更混乱的底色——那不是单一的盐原景象，而是无数光怪陆离、相互叠加又相互侵蚀的破碎画面：闪烁的霓虹招牌与古旧的飞檐斗拱交错；流淌的数据洪流冲刷着冻结的盐雪；扭曲的非人轮廓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蹒跚……浑仑觋蚀穿世界隔层后，不同时空的“内容物”正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姿态，在这片失去“锁”的心象渊薮中，疯狂地淤积、碰撞、融合。

光。

光怪陆离，支离破碎，蛮横地刺入李不坠几近崩散的意识。

没有过渡，没有预兆。前一刻还是纯粹意念层面的搏杀，下一刻却被亿万片色彩与形状的碎片硬生生塞满了感知。高耸的盐晶碑林扭曲、溶解，森然蚀孔里渗出的不是灰绿湿痕，而是粘稠猩红的液体，带着汗馊与劣质香水的混合气味，淅淅沥沥浇淋下来。脚下意识之沼翻涌起浑浊的泡沫，浮沉着半截闪烁的霓虹灯管，几块冻结着枯黄草叶的盐壳，还有一片飞檐斗拱的残骸，木雕的狴犴兽首在污浊中龇牙咧嘴。

世界隔层如一个破洞的水泡，被其内部另一个完好的水泡顶起。

李不坠奋力抽回意识，感官被强行按回躯壳，带来溺水般的窒息与沉重。他急促地喘息，冷空气裹着盐粒和尘埃灌入肺腑，刮擦出火辣辣的痛。身体恢复了知觉，手臂沉重，怀中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依旧存在。陈今浣的头颅沉沉地压在他肩窝，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破碎的赭衣下，黏稠的秽浆正缓慢渗出，滴落在他臂弯，凉得让人心悸。

抬起头，陆离光影刹那间消失。脚下，仍旧是那片绵延无尽的盐原。

灰白吞噬了时间。他尚未从意识深渊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中完全抽离，感官还残留着盐晶崩裂与意志灼烧的幻痛。并且，附近还有另一道气息，突兀地闯入感知——紧挨着他右腿旁，一个裹着冰晶盐壳的身躯正发出艰涩的抽气声。

欧阳紧。

她的出现毫无征兆，如从冻结的盐层里直接析出。深褐近黑的冻硬皮甲上凝结着厚厚的盐霜，与暗红的血冰混合物胶着在一起，像一层粗糙的殓衣。散乱的黑发被盐晶板结，覆盖着灰白的尘粒。那张曾锐利如刀锋的脸庞此刻灰败如脚下的冻土，嘴唇干裂翻卷，深陷的眼窝里，眼睫被冰霜黏住，正随着她恢复意识的挣扎而簌簌掉落盐粒。

“呃……” 欧阳紧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线。起初是全然涣散的茫然，倒映着铅灰低垂的天幕和漫天飘洒的盐尘。随即，那涣散被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警觉强行凝聚。

她的视线越过李不坠染血的肩头，死死钉在他臂弯中那具残破的躯壳上。银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间带出冰碴刮擦喉管的嘶声。她看见了——破碎赭衣下翻卷的皮肉边缘，暗黄胶质如活蛆般钻动，黏稠的黑浆正缓慢渗出，带着她追查至漠北深处、刻骨铭心的兽骚与秽毒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