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然夸张道:“成川你可真让我伤心,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起码现在不会。
她没必要将话补充完整。
“可不代表不会有其他人对你心怀不轨。”花慕然头往一旁偏了偏,意有所指道:“何况,你也不了解你身前这个人,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还总是惹得腥风血雨,若呆在他身边,受牵连是迟早的事。”
她语气不舍:“我可不希望成川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话虽没有指明是简为寒,那她的肢体动作却清晰表明。
江成川顺着方向往一旁望去,撞入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眸。
可那双眼眸似乎蕴含着复杂的情感,不该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拥有的情感。
痛苦、怨恨、怜悯和警惕等等,最后在对上简春关切的眼神时又重归于平静,化作一滩古井无波的死水。
江成川不解,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小春,过来。”简为寒呼唤简春,“我们要离开了。”
他知道此刻花慕然不会再出手。
花慕然果然在一旁抱臂含笑,只看着他们。
简春倒不是不愿意离开,只是担心留下江成川一人独自面对喜怒不定的花慕然会有什么危险。
可他又挂念身受重伤的兄长,虽然他脸上的血痕早已止血,可那皮开肉绽的模样十分吓人。
简为寒捂着上臂,轻咳两声,简春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往那方向走了几步。
“小春,有人来了,她会没事的。”
简春没有听到脚步声,可看到了花慕然轻啧一声。
“人越来越多了,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热闹的地方?”
然后挥挥手,朝着江成川道:“成川,再见。希望下次我们身边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红色的缎裙翻飞,像一只火红的飞鸟展翅离开。
简为寒一把扯过简春,打算立刻带她离开。
“等等。”江成川站在原地突然开口。
简为寒脚下不停,倒是简春踉踉跄跄,不停回头。
一瓶药兜头迎来,简为寒察觉到却不出手,简春手忙脚乱接住。
他还想再问,可被简为寒拦腰抱起,在渐近的脚步声中一跃而起,振臂飞走。
嘈杂声逐渐响起、变大。
油灯、火把摇摇晃晃,一群人随之靠近。
兰俊卿急得满头大汗,悬着的心在看到江成川安然无恙时终于放下。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乱跑吗!”他语气又冲又烈。
满腔忧虑焦急对上江成川那双平淡的眼神时,越演愈烈,他甚至控制不住情绪,步步逼近:“你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江成川仰头不语,步子倒是被逼退了几步。
主要是她觉得兰俊卿情绪上头,若是不主动后退,两人会要撞上一块。
兰俊卿觉得自己神魂一分为二,一面恼怒江成川的我行我素,一面却又劝阻自己不要大发脾气,避免说出无法挽留的话。
“猗儿,慎言。”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搭上兰俊卿的肩膀。
从江成川的角度,只能看到握肩露出的四指,毫无血色。
那嗓音清越动听,极为抓耳。当兰俊卿让开,背后那人光明亮相之时,可一眼断定此人身体状况不佳。
虞尘俩靥苍白消瘦、眉宇愁绪不解,一张面容与兰俊卿五六分相似,对男子而言有些昳丽的美貌被这病弱压下去了几分,整个人不再显得轻浮风流、反而是让人可惜的支离破碎之感。
久病之人常容易郁结于心,或多或少易怒善郁。
可看到虞尘的第一眼,没有人会觉得这人性格偏执激烈,只会被他浅淡的笑意而吸引蛊惑,让人心生好感。
江成川则是有些警惕。
下山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总是微笑的人不一定是在笑。
上一个笑容挂脸上,却一点不影响见血的人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花慕然。
虽是第一次照面,可虞尘极为敏锐感受到江成川的警惕。
兰俊卿回过了神、冷静下来,第一次没有马上意识到,知道成川默默站在他身手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
反而先一步感到愧疚,对她说道:“我们快回去吧。”
“不行!你们不能走!”有人突然阻止。
他身边涌出两队人要将江成川围在中间。
兰俊卿丝毫不慌,因为他舅舅也带了一队人出来,原本是为了找到突然消失的江成川的。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带来的人是虞尘的私人精锐,向来是他到哪这群人就到哪,外表不一定是雄伟壮阔,但是本事必然是以一敌十。
“虞家主,我们只是有事要问这姑娘罢了。”最先阻拦他们的人又开口了。
虞尘笑而不语,兰俊卿就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要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说?”
“那就要问这位姑娘,为什么大晚上的跑来这荒无人烟之地?”那人追问。
江成川抬头回道:“我在屋内听到外面有人从屋檐经过,好奇跟来。”
问话没有停下,那人见江成川年纪小,就算身旁有人,也只当她好拿捏:“他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现下他们又去哪了?”
江成川确实照实回答:“花慕然、简春、还有一人不认识。来这里聊天打斗。去哪了不知道。”
这话虽然什么都说了,可不能让人满意,反而有股不上不下的郁气,他继续盘问,语气由于江成川的配合反而愈加不好:“这几人是谁,做什么的?长什么模样?住哪儿?为什么来这打斗,你小小年纪怎么赶往这边来,偏偏他们又放过你,到底有些什么不能告知外人的关系?”
甚至开始揣测:“今夜傀儡又伤人了,可是往你这个方向逃走的,是不是与那些人有关,是不是有与你有关?”
咄咄逼人态势让兰俊卿忿忿不平,想要开口被虞尘摇摇头制止。
江成川面对这人反而没有面对刚才兰俊卿生气时心生怯意。
她一板一眼回答:“做什么我不知道,长什么样我不会画。城主见过简春模样,或许你可以去问问他。住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放过我也不知道,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有笑声响起,只不过几声是忍俊不禁,来自兰俊卿和虞尘,一声则是来自质问之人的气极而笑。
江成川眨眨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生气,她甚至照实回答,从未遮掩。
兰俊卿是因为她不听话所以生气,那对面的人呢?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这小姑娘好没礼貌!”
江成川:“......”
已经不记得被说多少次没礼貌了。
那人朝虞尘抱拳,功夫做得到位:“这姑娘言辞中遮遮掩掩,在下不得不请她去衙内详谈。”
江成川真的感到委屈了:“我从未遮掩,所有回答事实就是如此。”
她见那人完全不当她一回事,反而只向虞尘请示,有些不悦:“我不去。”
“你只凭一面,只凭揣测就要捉拿我,凭什么?”
“若是这样,我也可以怀疑你贼喊捉贼,幕后黑手是你才对。”
那人完全不将江成川的话放在心上,朝带来的人摆摆手,示意道:“我可是柳城的官役,就算是带你回去审问,那你也得配合才行。”
“还麻烦虞家主理解一下,不要让我们为难。查清楚了,自然会放这个小姑娘回去的。要是出手抵抗,那可是以下犯上。”
这人自恃铁面无私,向来同僚对着有点小钱的商人们卑躬屈膝。至于什么没有证据就给人扣帽子抓人?
呵呵,一个外来人,大半夜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问起话来含糊其辞遮遮掩掩,此人必定有鬼。
兰俊卿拔剑,银白的剑身刚露了一寸,就被江成川伸手按下:“不用。”
兰俊卿退到一旁,站在虞尘身边,眼神一错不错放在江成川身上,担心江成川应对不能时能立刻出手。
可多看几眼,他渐渐觉得熟悉,偏偏又想不起来这招式从何而见。
江成川在几人包围之下,身高相形见绌,似乎招架不住所有人的招式,身形摇摇摆摆、左右晃动,颇有些手忙脚乱之势。
那几人原本瞧不起这年纪轻轻面孔稚嫩的小姑娘,还暗道可要放轻些力道,可不能将这与虞家关系匪浅的小孩捏碎了。
可当好几下逮不住这如泥鳅般灵巧圆滑的小鬼时,他们就忍不住心慌,额角、背上渗出密密的冷汗。
这群人的小头领,即最先施难和发布命令的那人在一旁厉声道:“你们这几人还要拖拉到什么时候?若被我发现你们与商人勾结、办事不利,定不轻饶!”
捕手们苦不做声:有本事你来!光会在一旁张嘴瞎指挥,真当什么人想你一样没本事。
“这孩子看着身手比你还要好些。”虞尘丝毫不见被意有所指的冒犯,在一旁赞叹。
又轻笑道:“你刚还对她生气,之前你负气离家出走,我又如何不是极其担心你呢?”
兰俊卿心虚,撇嘴:“那我和她怎么能一样!她可比我让人操心多了,让人招招手就容易给骗走了。”
其实江成川所施展身法乃几年前随万流芳下山时,偶然得万俟阔传授的功法。
此功法讲究一个一力降十会、片叶不沾身。
她不主动出击一招一式,这样就落不得把柄。
在人群中自由穿梭,跌跌撞撞,引得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下一招就要抓住她,可每一招却结结实实招呼在友方身上。
十几招下来,除了江成川,每个人身上都挨了好几下。
偏又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有苦说不出。
江成川一弯腰转身,在小头领根本没有意识到时来到了他身后。
“你瞧。”冷不伶仃一道女声,吓得那色厉内荏的小头领一声尖叫,等反应过来时立刻闭嘴,面色极其难看。
江成川没有笑,反而眨眨眼,认真道:“我怎么可能和傀儡案有牵连呢?这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处。我虽然没有杀过人,可真要动手,必定不会造出如此大声势。”
她很奇怪地问:“我又不是傻子,这不是白白让你们想办法来抓我吗?”
那小头领恼羞成怒:“你个小妮子懂什么?你如此有能耐怎得不见你来做官差?怎得不见你来破了这个案子?”
兰俊卿早已对这个自大又蛮横的官差忍无可忍,此刻见他手指都快要戳到江成川脸上,立刻就过去拨开他的手,与其争论。
虞尘则是留在原地,安静又入神地看着之前江成川与其他几人缠斗的地面。
女性与男性脚掌尺寸有明显差别,更何况江成川身形有与他们有明显差别。
可这地面上只能看见凌乱的大脚掌印。
病弱又貌美的青年人叹了一口气,掩去眼中深不可见的羡慕。
重新抬起头,挂起让人感到和善的笑容,眼神也是一脉的平和宁静。
说出来的话确实说一不二、不容分说:“好了。”
“天色已晚,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各位大人有事明日再说。”
对那小头领的坏脸色仍旧一脸笑意,视而不见般说道:“明日到风行客栈,也给在下好好招待各位的机会。”
这个夜晚,某一处。
简春被简为寒带走,当远远离开之时,他忽觉兄长身形不稳,两人踉跄落地。
简为寒一声闷哼,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捂着胸口,低头用鞋子在地上用力碾土,试图将地上的血迹掩埋。
简春有些无措,想到什么,紧忙掏出一个瓷瓶。
这是成川在分别之前抛给他的。
他打开闻了下,有些意动,甚至倒了些药粉在手心上,伸出舌头去舔。
简为寒一抬头,见状一掌拍开,蹙眉道:“你在做什么?难道我没有教你不能乱吃东西吗?”
简春还是吃进去了一点,倏尔展颜笑道:“兄长,这药对你有帮助!”
简为寒神色本就薄凉阴沉,可自从受了那一掌后就更加灰暗沉闷,让简春有些害怕。
她甚至有几分不愿意深想的猜测,相比那喜怒不定、手段狠辣的红衣姑娘,兄长更不愿自己见到成川,甚至排斥。
他小心翼翼道:“兄长,还是用些药吧。这些药不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的。”
简为寒低头不语,简春高兴靠近,将瓷瓶递给他。他知道这是兄长的默认。
简为寒仰头服下,接过简春递来的水壶,饮下一大口后。
突然开口道:“小春,你很担心那个女人说的话吗?”
面对简春抬起那张真诚不做伪、布满焦虑担心的面庞,简为寒居然牵动嘴角,笑了起来:“我中的是寒毒。早已五脏虚损、经脉虚浮,如今的招式是使出一招就少一招,迟早有一天无法修炼。”
简为寒虽然笑着,眼神却变冷了,语气也陡然转化:“我是长生教的人。”
“本该修炼魔功,魔功可有效遏制寒毒发作。魔教功法修炼久了乃会神情恍惚、疯疯癫癫,迟早走上断亲绝缘的不归路。”
“嗜血残暴,最终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简春不是没有听说过长生教的传闻,他与简为寒虽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却胜似亲人,自幼被兄长保护得很好,从小富有正义感和对成为江湖大侠的憧憬,对长生教等江湖毒瘤极为不齿。
此时此刻听闻此消息无疑一道晴天霹雳,让他目瞪口呆。
可尽管这样,却不会对从小对他呵护有加的兄长心生胆怯,反而忍不住紧张追问:“那有何可以救治的办法呢?”
简为寒垂下眼皮,他一双眼睛虽然毫不出彩,可眼睫毛确实乌黑浓密。
只是不挺翘,垂眸时总会遮住眼中情绪,连脸上的划破大半张脸的鞭痕也凝血不滴。
一张脸上,红黑白三色分明鲜艳,在黑夜中透出森森鬼气。
“小春。”简为寒开口道:“你可知你新认识的朋友骗了你。”
“她可不姓叶,姓江。和长生教不共戴天的江。”
“灵清派的弟子,向来以诛灭邪道为己任,与长生教可是水火不容。”
化名为简春的易织春忍不住为江成川小声辩解:“那我也骗了她,我甚至还易容了。她还救了我,这么说来我欠她太多。”
“而且,”她偷偷觑向简为寒,说道:“兄长已经不是长生教的人了,是在收养我的时候就脱离了长生教了吧?”
“那都十八年了,比成川还要大。兄长和成川之间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无法挽留的事发生。”
简为寒反手盖住握在自己左臂上的双手,近乎呢喃得低声说道:“是,这一次我没有做出让你为难的事。”
易织春听到了,虽然没听明白,但是知道了兄长绝对没有对成川做出过不好的事情。
抬头看清兄长的脸色时,忍不住有些激动:“兄长,你现在脸色好了很多!”
“成川的药真有效!”
简为寒微微笑,说道:“小春,我的事情你不必过于担心。”
他语气认真:“明天天一亮我们必须离开柳城了。”
灯影摇曳。
孟向秋面色哀戚道:“大夫,莺娘的身体可有大碍?”
此话一说,还不等头发花白的大夫张嘴,在一旁掩面哭泣的女子先一步开口:“你这瘟神,若不是你,莺娘可会如此遭罪?她孤苦伶仃沦落花阁成为清倌,生存下去对她而言本就艰难困苦。对你搭手相救只因她是位心软善良的女子,那孟公子你呢?”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存在只会给她带来不幸,厚颜留在这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