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麻子?没有。蓖麻现在刚开花,还没结果呢。”蒋五断然否道,“那东西有剧毒,几岁孩童若是没留意,吃个两三粒就没命啦,可不敢放在家里。
“而且城外多得是蓖麻,要用时去摘点回来便是。”
他说的倒也在理。
云相萦敛回目光,暂时没觉察出可疑之处。
下一个是后厨管事李贵。
“草民李贵,四十一岁,在崇楼干了快二十年,后厨一切人事都归草民管。蒋五和马成是草民收的义子。那日马成去贵人雅间上菜,草民就担心会出差错,没想到还真料对了。得亏是老主顾,草民给说了情,便平息了。”
云相萦打量他:“蒋五和马成可曾与匡骏结过怨?”
“没有。说实在的,他们还都指望攀上国公府,多赚些赏钱,讨好还来不及呢。”李贵坦然为二人打包票,“蒋五从世子那儿得过不少好处,酒楼里大伙儿都晓得;马成以前根本连世子的面都见不着,前几日那次是头一回见。”
汤朝元瞥见云相萦在低眉沉思,接着问道:“酒楼里其他人可有对匡骏怀恨在心的?”
“应该没有吧,酒楼里说闲话的多,若有,应该会传到草民耳里。”
“你自己呢,去雅间时有没有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汤朝元厉声问。
“冤枉啊大官人!”李贵吓得赶忙跪下作揖,“草民当时是匆匆赶过去,什么也没带。
“草民和世子无冤无仇,他那样的贵客草民恨不得供起来,哪会害他?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见没有什么有用线索,汤朝元便命他退下。
随后,酒楼所有庖丁、伙夫、帮厨等,都一一交代了事发前五日的行踪,都称不曾接触过匡骏,且一切饮食都由后厨的人尝过才交给传菜人。
后厨人多眼杂,想下毒做手脚也瞒不住。
审完酒楼中人,倚红阁的人已在外候着了。
汤朝元先传了舞姬霰珠来问:“你今年多大?跟了匡骏多久了?他待你如何?如实招来。”
霰珠大约是被公堂气势威慑住了,两只纤手紧紧贴身攥着,冶艳的面庞微微苍白:“民女刚满十九岁,四个月前结识了世子,上个月世子帮民女和舞坊两个好姐妹脱了贱籍,待我们……挺好。”
汤朝元冷声:“好便好,不好便不好,怎地犹犹豫豫?”
“好,很好的,”霰珠慌忙点头,“他为我们赎身,有锦衣玉食地照顾着,自然是好的。”
“霰珠说的没错。”接着,第二个舞姬梦莲十分肯定地回答,“在倚红阁这些日子可比在舞坊好过多了。
“世子天天陪着我们,还说,谁要是生出儿子来,便可入府为妾。只可惜……唉!”
她眉眼间的喜色瞬间转为遗憾,在场众人都看得分明。
之后,轮到年纪最小的香玉。
香玉似有些心不在焉,进大堂时不慎绊了脚,衙役伸手抓住她胳膊一拉,惹得她一声低呼:“啊……”
“怎么了?”云相萦见她痛苦地咬牙,似乎被捏到了伤处,不由上前几步,“你身上有伤?”
香玉却双手环抱身子,皱着两弯细眉摇摇头,欲盖弥彰:“没、没有。”
“公堂之上,不得欺瞒。”汤朝元喝道。
香玉不敢有违,咬着唇,红着脸,将左手衣袖往上撩。
步彻见状,侧身转过脸去,望着大堂墙壁。
云相萦来到香玉身前,看见她手臂上有两道淤青,还有一道刚结痂的长口子:“伤口怎么来的?”
香玉低着头,难以启齿。
汤朝元看了一眼,猜测:“匡骏打的?”
“不,不是打……”香玉瞥了瞥两旁的衙役,欲言又止。
近旁的衙役偷眼瞧见,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古怪的笑。
步彻虽未目睹伤口,闻言也大致猜了出来。
汤朝元是有妻儿之人,很快便明了:“这伤口是哪天弄的?”
“好几天了,是去崇楼喝酒之前那天晚上。”
云相萦曾听教习嬷嬷提过,有些大户人家的男子行房时很粗暴,还有难以想象的怪癖,与凌辱女子无异。若嫁给这样的男子可就遭罪了。
此刻,她也明白了香玉为何难以启齿,默默回身。
汤朝元问香玉:“他经常这么对你们?你们就甘愿受着?”
“不算经常,有时他喝了酒兴起,便会如此。”香玉细声答,“不受着又能如何呢?
“从小在舞坊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那些有权有势的谁把我们当人看?
“至少现在是良籍,只用伺候一个人,以前可是任谁都能踩我们一脚。”
她显然很满足于现状,并将赎身伺候匡骏视为脱离苦海,行凶意图不明显。
云相萦默默思量。
接着,又盘问了倚红阁五个仆妇。
这五人年纪都在五十上下,都是国公府下人的亲戚,知根知底的。
平日里的酒菜不论是外面酒楼订的,还是她们自备的,都必先由她们试过毒,才能呈给主子。
且说这几日洒扫时,并未发现有毒之物。
几拨人查问完毕,已是午饭时分。
云相萦和步彻一起在府衙用饭,与汤朝元同坐一桌。
席间,步彻问云相萦:“依你看,方才这些人当中谁最有嫌疑?”
云相萦眉头微拧:“目前不好说,他们似乎都没有杀人意图。
“还缺少证物,若是能查到证物就好了。”
汤朝元道:“吃完饭我便带人去搜查。崇楼、别院,这些天匡骏待过的地方都搜个遍。
“只不过,已经过去四五天了,恐怕证物都被处理干净了。但是不管怎样,该搜还得搜,万一有蛛丝马迹呢!”
“邳国公府,不搜?”步彻意味深长地掠他一眼。
“国公府……”汤朝元嘿嘿一笑,有点难为情,“之前府衙和他们内部都盘查过了,没甚嫌疑,也没有物证。
“应该也不必再搜了吧?”
若再搜,又搜不出什么,反倒让邳国公以为他办案不力。
邳国公遭遇丧子之痛,正在气头上,没准还会参劾他。
步彻和云相萦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彼此对望一眼。
“我倒想去亲自了解一番,兴许能查出些有用的。”云相萦道。
“好啊!”汤朝元立马顺着台阶下,“那不如你和步侯去匡府,我带人去崇楼和倚红阁?”
二人颔首:“行。”
邳国公府位于洛京城西北角,距离府衙约七里地。
步彻骑着骏马,云相萦乘着自家马车,一前一后行过主街,拐入岔道。
云相萦自小到大都只在城东自家附近街巷游玩,不曾来过这里,此时忍不住掀起车帷探看。
土路两旁杂草丛生,荆棘遍地,间或有几株蓖麻,还有杨柳、香樟以及叫不出名的杂树,高低掩映。
途经一家高门大户,院墙外植了一排夹竹桃,枝繁叶绿,尚未开花。
时值四月,夹竹桃和曼陀罗叶子却随手可得。
莫非行凶人用的是这两种叶子?
新鲜的叶子即便磨碎也有残渣,且夹竹桃叶子和汁液,味苦;曼陀罗叶子又苦又辛辣,混入饭菜容易被发现。
即使晒干磨粉,苦味也无法去除,掺入茶水亦能尝出来。
应该不是这两种。
云相萦放下帘子,单手撑腮,细细寻思。
若是用蓖麻子,此时蓖麻尚未结籽,难道是用了去年的?
蓖麻子晒干后可保存好几年,用陈年的也不是不可能。
假若是陈年的,要么现去药铺买,要么自己采摘。
倘是自己采的,那行凶人便是蓄谋已久了,至少一年前便起了杀心。
想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久,马碲声止,匡府到了。
门房接过步彻的名帖,闻说是执行公务,连忙进去通传。另有人引领二人去往正厅。
邳国公匡逢义正在花园纳凉,远远望见二人身影,听了下人传话,快步赶来:“步侯!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话落才发现旁边的云相萦:“这位姑娘是……”
云相萦亮出汤朝元的令牌:“云相萦,奉命查办贵府的案子,还望匡公予以支持。”
“哦。”匡逢义虽纳闷为何让女子查案,但既有洛京府尹令牌,又有督办官步彻在旁,也便没说什么,“二位要从何查起?
“只要能速速抓着凶犯,需要我等做什么都可以。
“等抓到了人,必要将他判个剐罪,为我儿报仇!”
圆胖的老脸恨意狰狞,若凶犯就在眼前,定会被他给生吞活剥了。
步彻轻轻掀动薄唇:“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匡公老当益壮,再添几个小公子也不难。”
“唉哟,可别拿老夫打趣了。谁人不知我子嗣艰难,生了五个儿子,只养大了这一个。后妻肚里那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往后生男生女又岂是我能决定的?真不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匡骏曾经为祸乡里,恶行昭著,匡逢义虽没甚大恶名,但也不曾遏制其子作恶,姑息纵容,与帮凶何异?
云相萦偏开目光,引开话头:“我们想请尊夫人过来正厅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她就在房里。”说着,命婢女去唤黄夫人。
云相萦又提醒匡逢义:“请您回避。”
匡逢义看了看步彻,见步彻点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云相萦立在厅堂门口,望着黄夫人款款走来。
“步侯,云姑娘,妾身有礼了。”
黄夫人不满三十,端丽的面容不喜不悲,淡雅从容,似是并不担心官府会如何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