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萦朝那俊挺的侧影走近,温声道:“见过步侯!”
“我奉旨督办邳国公府一案。”步彻手握腰间长剑,转身面向她,淡然解释他为何出现在此。
云相萦了然浅笑:“多谢步侯推荐我参与查案。”
“如此一来,便能更有利于我为叔父洗刷冤屈,还是步侯想得周全。”
步彻嗓音仍旧微凉,墨眸不经意往旁边偏去:“别感谢得太早,案子还没查清。”
“哦……”云相萦抿抿唇,听这语气,他似乎不喜别人夸赞。
可是怎会有人不喜欢别人真诚地夸奖呢?
她禁不住仰眸望他,惊奇地发现,那冷冽俊雅的脸庞倏然浮上一片绯霞,从颊畔漫至耳廓。
他……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好像真的是!云相萦水眸蓦地睁圆了一圈,亮汪汪直勾勾盯着那片绯霞,很快霞色越来越深,比最红的胭脂更甚。
“咳……”俊脸的主人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故作随意地端起旁边几案上的兰芽茶,背对着云相萦饮了一口,“屋里太闷,我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长腿带风闪出了大堂。
“屋里闷吗?”云相萦左右环顾,呼吸几口,“不闷啊。”
望着门口凝眉一想,他许是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吧。
果然思虑周全,是个正人君子。
她赞许地笑了笑,坐到书案前,找来纸笔,着手整理案情脉络。
步彻立在庭院东侧的大柳树下,晨间清风阵阵,吹散了他耳根的热意。
他侧过头往大堂瞧去,眼前映出那双晶莹清透的美眸:俏皮、好奇、惊讶,汇聚其中,惹得人心里乱腾腾。
从未有哪个女子敢这么盯着他瞧的。
不,也有过,但那些眼神里无不杂揉着妩媚、轻佻或娇羞,从不曾似她这般坦荡无邪,纯粹得令他不敢直视。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忽然间他又清醒了似的,甩甩头,暗怪自己胡思乱想。
他到此刻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一大早提前赶来府衙,也不清楚为何方才竟然心慌意乱,落荒而逃。
“步侯!”汤朝元朗声一唤,打断他的遐思,“怎么不进屋?”
又望了望厅内,见云相萦独坐其中,不待步彻答话兀自一笑:“我懂了,您是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碍云姑娘闺誉。果然是端方君子。”
步彻未答言,只浅浅一勾唇角,汤朝元便当是默认了。
云相萦见两人进来,停笔起身。
汤朝元看着她面前的笔札,见上面写有几个人名,人名之间连着横线,似在分析案情:“姑娘有何思路?”
云相萦将昨晚查阅案卷后的推断以及之前在冯金朗和牛斌处打探到的消息述说一遍:“依我拙见,下毒之人不太可能是匡府中人。
“我们可以先传匡骏的亲随小厮卞才过来,问一问匡骏毒发前五日至前两日之间都去过哪些地方。
“再将这五日内凡是接触过匡骏的酒楼饭馆的厨子、跑堂的、舞姬歌姬等等,都查问清楚,若找不出可疑之人,再去匡府重查一遍。”
“嗯。”汤朝元点了点头,又看向步彻,“步侯以为如何?”
步彻道:“可行。”
汤朝元便命几名捕快领了公牌,分头去传卞才和崇楼的一干人等到堂。
最先到的是卞才。瘦高个,平眉三角眼,颧骨略高,背着双手挺胸昂首跨进大堂。
扫视一眼,只见大堂正中间“明镜高悬”匾额下,汤朝元正襟危坐于公案前,右手边官帽椅上端坐着信陵侯步彻,左手边长桌旁有一主簿低头在写着什么,主簿身旁立着一妙龄女子,满面肃然,正往他这厢看来。
两班衙役气势凛然,寻常人见了难免生畏,他却并不看在眼里,轻蔑地斜眼望着汤朝元:“你们不去追查凶犯,把我叫来作甚?
“难道以为是我谋害了主子?我卞家在国公府两代为奴,我一家人全指着世子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世子从没亏待过我,我至于蠢到去害死他么?”
“嘭——”惊堂木一拍,汤朝元正色斥道,“没人说你弑主。
“听闻你是匡骏亲随,他毒发前五日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你可知晓?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来。”
“前五日……”卞才挠着头回想,“不止五日,他死前半个月几乎都待在倚红阁。”
汤朝元有些不耐:“倚红阁是何地?有什么人?详细说清楚。”
卞才轻浮地笑了笑:“是世子生前新买的别院,里面养着三个新买的舞姬,还有五个做饭、浆洗的老婆子。”
云相萦问道:“那三个舞姬可是叫霰珠、梦莲和香玉?”
卞才突然听到如此环佩铮鸣般清脆悦耳的嗓音,不由愣了愣,捏着下巴打量她一番:“姑娘说话声音真好听。长得比舞姬还美,身段也比她们妙得——”
“休得放肆!”汤朝元喝斥一声,连忙左右瞟了两眼。
云相萦因从小跟堂哥他们混在一起,见过各种男子的言行举止,对这种轻佻的虽心有不悦,但也并不太在意。
反倒是对面的步彻脸色骤沉,眸光冰冷如刀,划向卞才。
卞才脊背一寒,虎口脱险般咽了咽唾沫,再也不敢往云相萦脸上瞧:“是,就是霰珠她们三个,半个月来一直陪着世子花前月下,饮酒作乐。”
“这期间可还有别人去过?”汤朝元问。
“没有,那可是世子金屋藏娇的地方,哪能让别人去?我每次跟着去也只是在门房守着,没见过别的人。”卞才不觉压低了声音,“那几个婆子都是世子的耳目,平时世子不去,便不许霰珠她们见外人,就防着她们偷人哩。”
云相萦攒起秀眉:“你说匡骏几乎一直待在倚红阁,那便是有偶尔不在的时候?”
“对。”卞才两眼看着地面,“世子趁着这段日子国公不在家,在倚红阁厮混了十几日,后又带着霰珠三人出门找冯金朗和牛斌去崇楼吃吃喝喝,坐花船游湖玩了两日。
“出事前一晚本来也打算直接睡在崇楼的,可谁知国公从外地回来了,让人把世子叫了回去。谁知这一回去,第二天就中毒死了。唉!”
汤朝元听完暂无其他疑问,便望了望云相萦。
云相萦想到冯金朗提过的一件旧事:“五六年前,匡骏去江南探过亲,你可有跟着去?”
卞才低头捏着眉心:“我想想啊,五六年前……
“噢,对,六年前,那年我十九岁,跟着世子一起去南陵郡外祖家探亲,在那边玩了两个月。”
云相萦又问:“听闻他回京后得了一场大病,因何而生了病?”
“好像是……水土不服,对,大夫是这么说的。”
云相萦看了一眼札记,与冯金朗所言相符:“匡骏在南陵时可曾得罪什么人,惹人报复?或发生过什么大事?”
“没有!没甚大事。”卞才连连摇头,无赖似的咧嘴笑,“探亲无非走亲访友,吃喝玩乐,那些人巴结世子还来不及,哪敢和他结仇?”
步彻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凉凉睨他:“你可仔细想好了再说。”
卞才扁扁嘴,挺直身板:“我记得很清楚,真没有。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大堂内陈静片刻。
这时,捕快带着崇楼的人走近前来。
汤朝元远远看见,命令卞才先回去,没有官府允许不得随意出门,须随传随到。
卞才应声离开。
为防止有人串供,汤朝元让一队捕快将崇楼几人带去刑房里分开看管,挨个叫至大堂单独审问。
首先审的是给匡骏上菜的跑堂马成。
马成擦了擦鬓角的汗,逐一交代:“小人马成,今年二十一岁,是崇楼小二。
“那两日我义兄蒋五因病告假,让我替他,正好那天中午匡公子和冯公子他们也来喝酒。
“我先前一直在后厨干,没见过国公府世子这等贵人,想混个脸熟,小心服侍,谁知越小心越出错,给世子倒完酒后不慎失手,打翻了酒壶。
“好在小人的义父出面说情,免了一场事端。之后,便没让小人再去服侍,也没再见过世子。”
云相萦定定望着他:“倒完酒后为何不慎失手?”
“这……嗐!小人一时色迷心窍,多看了陪酒的舞姬两眼,被世子骂了两句,慌了神。”马成满脸通红。
云相萦见他所说与冯金朗所述一致,便向汤朝元点了一点头。
汤朝元便让人带下去,传蒋五过来。
“蒋五,你是何时告的病假?”
“回禀府尹相公,小的是四月初十起告假,十三日病好了,才回了酒楼。”
“是你让马成替你给匡骏上菜的?”
“是。他孤苦伶仃的,除了义父也没什么倚仗,小的是他义兄,认识许多贵客,想给他也介绍一些挣银钱的门路。”
云相萦接过话头,追问:“你们义父是谁?”
“崇楼后厨管事的,李贵。”
云相萦话锋一转:“你当日因何生病?抓了什么药?”
“劳累过度,染了风寒,高热,头脑胀疼,浑身酸软下不了床。”蒋五道,“小的先祖父曾是铃医,小的也略懂些医术,会开方治病。
“家里常备着药材,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在家就治好了。”
“你家可有蓖麻子?”云相萦目光紧紧锁住蒋五的脸,不错过他丝毫神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