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隔着屏风,她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看到了依旧有些蹒跚的身影。
“素鸢。”
本在熄灭安神香的素鸢身子一滞,随即回道:“姑娘醒了。”
“嗯。”她懒洋洋地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衣,长发如瀑,走了出来。
周钧安一共在府上过夜了两次,每一次林寒溪的脸色都会好转不少,看来林寒溪很满意周钧安。
素鸢服侍林寒溪净面漱口,“六殿下没有起疑吧?”
林寒溪一挑眉,“他恨不得当即把我揉进血肉里,哪里想得到其他。”
素鸢这才松了口气,“那我就不白挨打了。”
林寒溪微微侧头,看向了素鸢的屁股,素鸢立马捂住,脸色微红。
她轻轻一笑,“还疼?”
素鸢少有地使小性子,“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房妈妈那手劲,就算收着打,小厮都受不了,更何况我......”
“月银加五两。”
“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素鸢斩钉截铁道,为了说服自己和林寒溪,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寒溪失笑,慢悠悠喝茶。
得了银子的素鸢真的忘记了身上的疼痛,问出了自己疑惑了很久的事情。
“为什么姑娘之前瞒着六殿下,如今却要六殿下知道这些往事了?”
“二殿下和三殿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多一个盟友自然是好的。而且我一开始疑心他是一时兴起,哪里能和盘托出,徒惹祸端。”
可是后来,周钧安为了她烧了四殿下的宅子,买下了郑府,用密信给自己写情书。桩桩件件都表示,他是很认真地在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事情。
一方面,林寒溪觉得周钧安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就算不帮忙应该也不会阻拦了;一方面,林寒溪虽然平常没良心,但是真心对自己的人,她总是不想辜负的。
良心虽然不多,但是刚好可以用来交给周钧安。
但是,让林寒溪完完全全交底,是不可能的。
她习惯自己有后手。
素鸢自行将林寒溪没说完的理由补完,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为什么姑娘不自己说,还要我来做这个倒霉鬼?”
“倒霉鬼可得月银五两,冤吗?”
“不冤!一点都不冤!那姑娘,是为什么呢?”
“卖惨嘛,自然是旁人说的更有说服力,更能激起同情心,更能降低他的怀疑,更能让他怜惜我,进而无条件地帮我。”
素鸢觉得,往昔那些栽在姑娘手上的商人也好,小倌也好,哪怕周钧安也好,一个也不冤。
因为姑娘在很认真地想办法对付他们,这是他们的荣幸。
“对了,小蜻蜓应该守程瑛守了一夜......”
“小蜻蜓?程瑛?姑娘你......”不会是想左一个六殿下,右一个状元郎吧?
虽说素鸢觉得这对林寒溪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
昨天还不是和六殿下好好的吗?
林寒溪光看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程姑娘可由不得我们这么肖想......”
“程......姑娘?!”
素鸢直到走出林寒溪屋子的时候嘴巴还是张着的,被其他下人提醒之后才恢复了深色,让人来传午膳。
虽说全府人都知道素鸢因为做错了事情挨了罚,但是素鸢向来为人正直和善,不与人为敌,因此也没什么落井下石看好戏的人。
更何况看样子,她依旧留在林寒溪身边伺候,就还是府里无可撼动的大丫头。
虽然林寒溪再三强调她也不想再让素鸢操劳,但是素鸢知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其他人姑娘信不过,于是自告奋勇将替换小蜻蜓的事情揽了下来。
直到出了府门口,素鸢才恍然大悟,好像又中计了。
真是防不胜防。
林寒溪饭还没吃完,就听下人来报,照海来了。
“何郎中将证人与证物一并呈上,讲明了工程建造与款项出入之中的问题,还涉及到虚报人员领空饷的事情,跟去的刑部的人还提了四殿下曾经派人杀害上京告御状的人,吏部......”
林寒溪一言不发,慢悠悠地听着,听到最后就只记得四个字。
死到临头。
“所以,最后圣上的裁决是......”
“贬为庶民,永囚王府,终生不得出。”
她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泛出了一片青白,脸色很不好看。
照海本来是要跟着周钧安查抄王府的,但是临到府门口被周钧安支来给林寒溪禀报这些事。
虽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照海还是屁颠屁颠赶来了。管他因为什么,现在先在准王妃面前露个脸,准没错。
但是看林寒溪的脸色,似乎办砸了?
不是,四殿下如何裁决,可不管他的事啊!
生怕林寒溪发怒,殃及自己这个小池鱼,照海寻了个理由就溜了,心道下次一定问清楚原委再来办事。
林寒溪没在意照海脸色的一刻三变,匆匆吃完了午饭,本想要出门,但是想到素鸢带着小五子去找程瑛了。
府里就林寒溪一个主子,再加上之前林府也小,所以没想到再置办一辆马车,谁成想在这件小事上绊了手脚。
她正考虑让下人去车马行租一辆来,就听下人说,含蕊来了。
正好,她不用出门了。
含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林寒溪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姑娘,我刚从四王府过来,几十辆马车都拉不完四王府的金银财宝,王妃并姬妾都归宁了,下人全部遣散,可是......”
可是我妹妹,何时能归家?
林寒溪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点了,对不对?”
含蕊心下稍安,可是随即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又席卷了全身,她抬头道:“还要多久,姑娘?我还要等多久......”
“你只想带玉罗回家吗?”她的话,将重点放在了“只”上。
含蕊眼睛瞬间血红,“怎么可能?!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周钧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让他跪在我妹妹墓前磕头!”
“所以啊”林寒溪幽然道,“周钧实现在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我们如何让他生死不得安?”
往日和善亲切的林寒溪,此刻表情依旧甜美,声音却犹如从枯井中爬出的千年女鬼。
含蕊觉得似乎最恨周钧实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神思有些恍惚的林寒溪。
她的一半灵魂好像被抽离,然后被塞进来另一半仇恨铸成的恶灵。
熟悉,又陌生。
“姑娘......”含蕊不放心地轻声喊她,但是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诡异与寒冷所影响,因此声音怯怯的。
那么轻轻的一声,林寒溪恍若大梦初醒,笑道:“猎人捕猎要有耐心,才能将豺狼虎豹纳入笼中。我们也一样。”
含蕊心里吃了个秤砣,镇定自若、满怀希望地走了。
不多时,下人来报,“林管家回来了。”
林寒溪喜出望外,让人赶忙传他进来,下人还没走出清园,林芝就跨进了院子。
林芝现将香方的事情细细说给林寒溪听,林寒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还有南苗子的事情?”
“从前几年开始,南苗内部就出了乱子。听说是什么圣女不见了,好几派你推我我推你,打了不知道多少仗,直到今年年初,才安定下来。听说是一个小部落的年轻首领,生生打服的,如今是南苗那边数一数二的大将军了。”
“那香方,其实就是十几年前从南苗那边传过来的。那边太穷了,就有人开始卖南苗部落里从不外传的香方,换大梁的银子和身份。后来被南苗王发现,处死了几十个人,严防死守,才断了这个苗头。”
“难不成是苗人偷走了?那方子,有这么珍贵吗?”
“那方子......是苗人当初用来操控尸体的,只是需要配着相应的蛊虫和笛声。大梁人哪会这个,于是这香方一开始不那么抢手。是香料铺子的老板发现它有抑制疼痛的作用,于是进行了改良。原来的香方,早就不用了。不过偷香方的,倒的确是苗人。”
林寒溪还没见过苗人,眼睛一亮:“抓到了?”
“嗯”林芝点头,“关在了城外宅子的地牢里,姑娘放心。”
“一个香方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还要让人偷回去,这么小气?”
“南苗人的香方世代都记录在一种特制的纸上,他们相信这些香方是天神的恩赐,若是写在一般的纸上,会收到天神的责罚。所以,一种香方只有那么一份。”
林寒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林芝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怕是一刻不停地就给自己答疑解惑了。
“你先下去休息,让手下人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报给我就行。”
林芝还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低声回了句,“是。”
搬迁的时候,林芝不在府中,所以还是由下人领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他趁此机会,将林寒溪的衣食起居问了个清楚明白。
自他走后,每日膳食总是不得姑娘欢心,这件事让林芝又惊又喜。但是想象刚刚见到的林寒溪,面色红润身体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当听到下人提到,周钧安在府中留宿两晚的时候,林芝猛然站住了脚步。
他虽然在林寒溪身边不到半年,但是知道林寒溪从来不带男子在府中留宿。
那个大雨夜,他以为是林寒溪不想周钧安淋雨回去才收留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骗不得自己了。
他必须接受,林寒溪心里确确实实有人了这件事。
而这个人,他此生比不上。
下人不明所以,“林管家,再拐一个弯才是您的房间。”
林芝缓了过来,“嗯”了一声,随着下人接着往前走。
快到房门口的时候,他道:“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报我,不必麻烦姑娘了。”
下人给林芝关上门,挠了挠头,让他休息他不休息,还真不是一般人,怪不得人家是管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