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话已经说的不能再明白,林寒溪就算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她只好装作心思还在周钧安身上、但是会仔细考虑长公主建议的模样,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公主府。
林寒溪上了马车,想起了芸娘曾经对她说的话。
“六殿下的眼疾,我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他体内的南疆奇毒本来可以顷刻间要了他的命,只是你多年前给他服的丝方尽缓和了毒性,我才有时间解毒。”
“若是能回到药王谷,说不定师叔师伯们能配出解药。”
虽然她很喜欢周钧安的异瞳,但是也明白长此以往,这会成为他极大的阻碍。
偏偏现在不是进药王谷的时候。
据她收到的消息来看,不少出名的医科圣手都没了踪迹。要不是芸娘在各个主子面前有点脸面,不能随便消失,怕是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了。
南疆奇毒,到底是谁给他下的?
对于六年前的截杀,一年前的中毒,周钧安的反应未免都太平淡了些,甚至讳莫如深。
这太奇怪了。
春亭捧着茶,却不见林寒溪有丝毫反应,与小蜻蜓对视一下。小蜻蜓耸耸肩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还没有听她与长公主谈话的资格,更无法知道林寒溪现在想的压根不是长公主。
小蜻蜓在林寒溪面前晃了晃手,“姑娘?”
林寒溪轻吸一口气,“到了?”
“还没有,不过春亭哥哥的胳膊恐怕要酸了。”
林寒溪这才看到,春亭双手捧着茶盏,丝毫不动。她伸手接了过来,“我若是不喝,你放下就是了,干嘛傻愣愣地等着。我要是一直不喝,你一直举到程公子府上?”
春亭揉了揉胳膊,取出随身的笔册,写下一个字给林寒溪看。
“等。”
林寒溪失笑,“怎么感觉你学写字没多久,人已经先傻了?”
小蜻蜓道:“可不是嘛,他恐怕一夜未眠。我两次起夜都见他屋子里烛火未熄呢!春亭哥哥,用功也要注意身体,熬坏了怎么伺候姑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寒溪沉默不语,春亭脸红到耳朵尖都要滴血。
春亭为何一夜未眠?
因为林寒溪的屋子,也是一夜未熄。
直到这时,林寒溪对于春亭的存在才有了些许疑虑。于她而言,往日身边围的男子越多越好。看着那些少年为了她一笑,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觉得乐趣多多。
可今日她第一次觉得,似乎不该这样了。
男女有别,她第一次正视这四个字。
偏偏她亲口承诺过留春亭在林府,如今倒是不好开口将春亭调出去了。
她还没烦恼出个结果来,小五子就敲了敲车门。
“姑娘,到了。”
按照含蕊所说,这个时间,程瑛大概是在家的,所以林寒溪才临时起意打算走一趟。
成沐逸那幅画,需要尽快有个着落。
她自己也清楚,时间不多了。
堂堂状元郎挤在这马车都无法掉头的小巷子里,说出去都没人信。隔着薄薄的破门,林寒溪都能听见屋中人传来的咳嗽声。
昨晚还一起吃酒闲谈,怎么今日就病了?
春亭打开门让身给林寒溪,林寒溪就看见院子的木架上搭着一个白色的长条,飘飘摇摇可怜得很。
她心有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相信。
“春亭。”她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人,春亭回头。
“回府告诉晏清,我用完晚饭再回,他不必等我。”
春亭微微皱眉,觉得奇怪。林寒溪一直有意无意地让他避着周钧安,这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怎么今天让他回府去传话?
这本该是小蜻蜓去做的事情。
但是林寒溪心中有些乱,顾不得去思考这许多。
她今日只带了春亭、小蜻蜓和小五子,若是小五子回府,剩下的三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会赶车。
若是程瑛......
“快去!”林寒溪催促完,就带着小蜻蜓进了屋子。
春亭只好转身离开程家,还关上了门。
屋子中有些许血腥气,榻上那人挣扎了半天都没有坐起身。
“谁?”虚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我是林寒溪,程公子。”林寒溪被程瑛的虚弱感染,说话和走路都放轻了不少。
“得罪了。”
她摆了摆手,让小蜻蜓留在了屏风后面,独自一人往床榻的位置走去。
越往床边走,血腥气更重。
“咳咳......林姑娘”程瑛苍白的脸在暮色将至时带了些许死气,手腕垂在榻边,“不要进来......”
林寒溪不语,不顾程瑛的阻拦掀开了半边锦被。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连屏风外的小蜻蜓都感受到了,她不安地喊道:“姑娘......”
林寒溪镇定道:“别进来,让小五子解下马来去医馆请大夫,要快!”
这句话刺激了程瑛,程瑛张口就想拦下小蜻蜓,却险些将自己咳过去,单薄的身子在床上抖动起来。
“是!”小蜻蜓转身就去寻小五子。
林寒溪此刻无比想念芸娘,甚至对周钧安没有带芸娘入城有了些许遗憾。
趁着这空隙,林寒溪给程瑛顺了气,俯身问他:“家中可还有换洗的床褥?一会大夫要来,若是这副样子,怕是不大好看。”
“不能......不能请.......”
她握住程瑛抓在自己袖子上瘦弱不堪的双手,十分肯定地看着他:“我林家的人,程姑娘放心。”
程瑛呼吸一滞,嘴唇都有些颤抖。
瞒不住了。
但是林寒溪话语说的笃定,平和的眼神让程瑛放下心来,似乎林寒溪一家之主说到做到,毋庸置疑。
她只是在程瑛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程瑛就莫名觉得,他可以相信林寒溪。
“小蜻蜓,来帮我!”
小蜻蜓先是被程瑛身下的血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人刺杀了。可是再去看程瑛的脸,莫名地那股子女气更加明显,而自己帮着林寒溪撑起程瑛的双肩。
实在羸弱。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抓住了林寒溪的胳膊。
“姑娘,他.......他是......”
林寒溪见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就来气,“再废话,他就是死尸了!”
小蜻蜓这才意识到,人命关天,是男是女都是后话。
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地帮着程瑛换了寝衣和床褥,汗水都没下去,小五子就在门外道:“姑娘,大夫来了。”
大夫进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怕是小五子带着大夫的时候速度没有减弱分毫。可能是小蜻蜓的恐惧传给了小五子,让他觉得越快越好。
林寒溪守在一旁,让小蜻蜓去准备笔墨和茶水。
程瑛身体羸弱又受了寒风,回到家躺到床上就没能再起来。一天一夜没有喝水进食,还起了高热。
偏偏遇上癸水。
大夫交代了诸多事项,又被小五子风风火火地带走去抓药了。小蜻蜓被林寒溪打发去烧火做饭,越快越好。
一番折腾下来,程瑛气若游丝,带着水光的眼睛看着林寒溪,似乎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但是她没力气说出来。
林寒溪给她掖了掖被子,好不让她受风。
“你是我们女子的榜样和模范,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林寒溪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身份败露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算是晏清,我也不会说的。”
程瑛扯了个似鬼非鬼的笑容,险些吓着林寒溪。
她本来是打算以程瑛的外任作为交换条件,让程瑛帮她一把的,如今倒是也不需要了。
程瑛的女子身份,就够她拿捏了。
但是林寒溪对女子一向心软,这最大的把柄,她不想用。
“你现在没力气,要威胁还是要感谢,都等吃饱了服了药身体恢复了再说。我会留下小蜻蜓照顾你,她就是话多了些,但是知道分寸。”
“这件事,实在不方便许多人知道,还希望你能谅解。”
明明是自己犯了欺君之罪,明明是自己欺瞒了所有人,林寒溪却还向自己告罪,程瑛的嘴角又颤抖起来。
孑然一身走到现在,程瑛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归属感。
林寒溪连忙站起身来,“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了,你要这样,我可就走了。”
程瑛似乎被她郑重的害怕给逗乐了,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小蜻蜓做了简单的粥饭,林寒溪喂给程瑛吃了,又交代了些事情,才回了林府。
回到府上的时候才发现,周钧安一直在等她一起用晚膳,饭菜都热了三回了。
“不是说你先用,不必等我吗?”林寒溪边净手,边问周钧安。
周钧安将擦手的布递给她,“自己吃有什么意思?我也想看看,你扔下我一个人,要多晚才肯回来。不是小蜻蜓随你一起出去的吗,我怎么没见她回来?”
“小孩子,起了玩心,去言苍斋找花柒了。今晚吃什么?”林寒溪一个问题将周钧安的心思转走,避开了程瑛的问题。
饿了吃什么都香,林寒溪也不叫着饭菜不合自己心意了,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被周钧安缓缓揉着肚子按摩。
“你去找姑母了?”
“嗯,还见了三王妃和世子。长公主打算给我说亲呢!”
“嗯?我还活着,给你说哪门子亲?”
“四殿下不中用了,七殿下还小,你觉得会是谁?”
“三哥?”
林寒溪从他怀里坐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都见三嫂了吗?哪里还用猜?”周钧安把她拉回来,让她好好躺着不准乱动。
“那看来长公主打算站三殿下了?”
“怕是早就选定了。”
周钧安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看来早就知道三殿下和长公主是一伙的。
林寒溪越发好奇,“为什么?因为三殿下的生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