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时,林寒溪才面容憔悴地从小佛堂走出来。
素鸢用披风裹住林寒溪,急急将她推入浴房之中。小蜻蜓还在给她擦头发的时候,林寒溪已经沉沉睡去。
氤氲热气烘出面色的红晕,眼底的乌青再难躲藏。
素鸢给林寒溪裹上厚厚的锦被,由林芝抱到了床榻之上。
小蜻蜓扑在床前,眼泪噗噗往下落,“怎么办啊......我听房妈妈说,上次姑娘钻进小佛堂,病了大半个月.......这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房妈妈端着黑漆漆苦哈哈的汤药走了进来,厉声道:“哭什么,姑娘是心里不痛快,多睡了会。你这样期期艾艾,邻居听到还以为林家没有主人了呢!”
小蜻蜓被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还是不要钱地掉。素鸢将自己的帕子给了她,暂时顾不上她,让她和春亭去准备姑娘醒来之后的膳食,才将人打发走。
素鸢这才露出焦急的神色,“我昨日准备祭品,没去长公主府,姑娘怎么回来之后成了这个样子?”
房妈妈示意素鸢扒开林寒溪的嘴,毫不留情地将温热的药灌了下去,看的林芝直皱眉。
“房妈妈轻些,别弄疼了姑娘......”
房妈妈一言不发,将喝空的药碗放置一旁,和素鸢合力将林寒溪放平,盖好锦被。
“还能喝药,就不是大事。”房妈妈转向林芝,“昨日发生了什么,可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姑娘被长公主认作义女,封为清宁县主。”林芝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房妈妈和素鸢却知道这对于林寒溪来说无异于噩梦重现。
曾经的林夫人对她,实在算不上好。
母亲这个词,林寒溪曾经一听到就会忍不住发抖,如今却要咬着牙认长公主为母。
那么林寒溪的失常,便是情有可原了。
林芝将两人讳莫如深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不见她们出言告知,心里明白这恐怕也是林家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于是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寻个时间给老宅去一封信,问问原委。
林寒溪虽然睡了,但是阖府上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林芝从素鸢手中接过那几张疫病方子,让手下抄写,快马加鞭送往南方几州。估摸着朝廷的封赏这几日会到,林芝还要安排封银和席面。
房妈妈守着林寒溪的汤药罐子,一步也不允许别人靠近。
林寒溪中午起了热,出了汗,素鸢和小蜻蜓怕她不舒服,便帮她擦洗身子。
直到深夜,林寒溪才悠悠转醒。
她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子呆,才想起来昨天是长公主的生辰宴,自己如今已经是清宁县主了。
小蜻蜓在一旁的榻上一下一下打着瞌睡,素鸢凑着灯火在做香囊,瞧见林寒溪伸手,赶紧递了杯水过去。
大病初愈,又睡了一天,林寒溪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还是坐起身来同素鸢和小蜻蜓讲话。
“吓坏你们了吧......”
“可不......”小蜻蜓本来要埋怨,却被素鸢瞪了一眼,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林寒溪没有在意,“房妈妈睡了?”
素鸢点点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房妈妈毕竟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又怕姑娘的药不妥当,一定要自己守着,谁说都不管用。姑娘不发热之后,千说万说,总算去睡了。”
小蜻蜓可怜巴巴地,“姑娘要吃点东西吗?对了!”她随即起身小跑到门口,跟门外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然后喜滋滋地跑回来。
见林寒溪和素鸢都看着自己,解释道:“春亭一直守在门外,姑娘不醒他不走。我答应他,姑娘醒了告诉他的。”
素鸢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倒是能知道他怎么想的。”
小蜻蜓也觉得神奇,眼睛咕噜一转,“因为春亭和我一样担心姑娘,我怎么想的他肯定也怎么想的!”
林寒溪被她逗笑了,面上有了些许血色,“方子给了下面了?”
“林总管安排人疾驰送去了,七八天应该就能到。加上调度和采买,没有半个月是办不完的。”
林寒溪点点头,“只能祈祷我这些都是多此一举了。明日,陪我去弘愿寺吧。我心中不安,想供几盏长明灯。”
“姑娘的身子......”
“大好了,只是一样,不要告诉芸娘,不然既要喝苦药,又要听唠叨。”
但是弘愿寺一行未能成行。
林寒溪身子还有些虚,睡得时间比往常久了些,因此起得也晚了些。刚用完早饭,就被宫中来的人截了个正着。
将宫中送来的圣旨、礼服、宫装一一接过,林寒溪在素鸢的搀扶下站起身,将一包金果子塞到时公公手里。
“有劳公公了。”
时公公炸了眼尾,喜滋滋地揣进怀里,好心提点道:“县主若要谢恩,可过了晌午再去,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素闻皇帝勤政爱民,竟不知这样忙碌。”
“害,皇上是百姓父母,哪有清闲时候啊。这会子,将几位王爷和尚书唤到了御书房,询问城外南边来的流民一事呢!”
送走了时公公,林寒溪倒不急着去弘愿寺供灯了。
南边来的流民。
林寒溪将林芝唤了进来,让他尽快从京城铺子中调度钱粮,准备设粥棚、行义医。
“难不成,真如姑娘所想,南边决堤了?”
“我也拿不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没想到工部建的堤坝,两年都撑不过去。”何松音说的三年,此刻听来倒像是挽尊。
也是天要亡四殿下,这可由不得林寒溪了。
“各家铺子提前定好前去施粥的人,不要耽误了铺子里的生意。施粥不易,以男子为主,免得有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是。”
周钧实连同母族把持工部,这样的破烂工程只怕不止一处。只要点了引线,不怕炸不了这个炮仗。
林寒溪心情有些沉重,又有些舒爽,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有个顺心的事情了。
“对了,怎么没见小蜻蜓?”虽然小蜻蜓贪玩,但是不怎么贪睡。
“她去言苍斋接花柒去了,姑娘准的,忘记了?”
花柒那日被林寒溪安排进了笔墨铺子言苍斋,起初抹了几天泪,后来也渐渐习惯了言苍斋的日子,成了含蕊的小跟班。
只是她很思念春亭,便托含蕊给林寒溪递了信,想和春亭见一面。
林寒溪允了。
花柒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以为少年时期认识的人是一生的依靠。
所以林寒溪安排她去笔墨铺子学字学画,增长见识。
但愿花柒不会让林寒溪失望。
众人从御书房出来,各部堂官微微拱了拱手就散去上值。
七天前原州堤坝决堤,上万灾民无家可归,纷纷北上涌入上京以及周边各城。若不是下面实在压不住,皇帝恐怕明年才知道这件事。
原州堤坝是去年春天,现任兵部尚书施宏武牵头,四殿下周钧实督办的,这一看就是一个油水捞没边的安排。因此任命一下,各部都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
当时二殿下在东海,三殿下去南边查私田,五殿下将西去送西域使臣,六殿下中毒未醒,也就该着四殿下发财。
即便如此,各部都觉得皇上大可以派侯爷或者国公爷前去,不必一定交给四殿下。
但圣旨既出,无人敢有异议。
不过六个月,在原有基础上修补重建的堤坝抗住了去年的雨季,四殿下为此还博得了皇上的赞赏。
只是今年,事情还没查,四殿下就被禁足府中不得外出,工部尚书停职待查。
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出了圣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风暴漩涡。
周钧安受命督查堤坝决堤一案,不日就要南下。
林寒溪进宫谢恩的时候,刚走到御书房外就看见众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忙躲在一旁行礼。
周钧安抿着嘴唇思考着什么,抬头就见林寒溪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清宁县主。”林寒溪没有反应,看来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
身后公公小声提醒了她一声,林寒溪才转过头来对着周钧安拜了拜。
周钧安笑盈盈地看着,抬手让她起身。平日里对周钧安,林寒溪可算不上客气,此刻借着殿下的身份,某些恶趣味涌了上来。
他微微俯身,与林寒溪平视:“清宁县主,我之前忘在府上的革带,县主可找到了?”
随行公公连忙低头,耳朵立了起来。革带可是何其近身的东西,若不是宽衣解带如何能忘在他人府上?
林寒溪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温柔一笑,往前凑了凑,热气打在他耳边。
“找到了,在我床上。”
周钧安面色一红,没想到林寒溪这么敢说,咳了两声,“我会去府上拿的。”
林寒溪端庄行礼,“恭候殿下。”
周钧安正了神色,佯装无事,从林寒溪身旁走过,差点踩到她的宫装。
皇帝忙于政务,无暇接见林寒溪,免了她的谢恩,让她直接去后宫给各位娘娘磕头就行。
林寒溪在小公公的带领下,在幽长的宫道上缓缓前行。
今日明明晴朗无风,林寒溪心底却有一大片乌云,缓缓移了过来。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在皇宫的烈阳之下,仍有鬼魅的尖叫声。
巍巍宫城,幽幽地狱。
坤宁宫中,皇后高坐其上受了林寒溪的礼,例行赐了一些金银,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将她放出来了。
那么,接下来要见的就是皇贵妃秦时情了。
在去往宁华宫的路上,小公公得了魏岗锦的令,告诉林寒溪若是皇贵妃不见,也不要气馁。
“皇贵妃娘娘向来深居简出,很少出宁华宫,有时候中秋宫宴都不入席的。若是娘娘不见县主,也是常理。毕竟就连六殿下,十次里也有七次见不到的。”
周钧安,时常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吗?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宁华宫门口,向宫门口的侍女通报了。
在一旁的阴影中,小公公接着道:“倒是七殿下......”
说到谁,谁就突然从一旁冒了出来。
“清宁县主好啊!”周钧宣的少年气扑面而来,十分开心地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