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彻底懵了。她知道县主的身份是束缚,但同时也是机会。
她作为女子,如何攀附长公主都不为过。但是贸然挤到皇子堆里探消息实在太过显眼,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露了马脚,失了先机。
如今有了清宁县主的身份,来往宫城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大大小小的宴席上也有了诸多和皇子见面的机会。
她其实可以让周钧安替自己去做这些事,坐享其成。她要对付的人其实也是周钧安要防备的人,那样她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查当年的大火案和灭门案。
但是她不能赌。
当年六殿下在落霞山不远处遇袭重伤,当晚落霞山广恩寺大火,三十六人葬身火海。
他虽宽和,但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不然何以在军中立威领兵。况且他身在夺嫡漩涡之中,知道的只会比林寒溪多得多,更有可能他对当年的幕后黑手了如指掌。
但是周钧安什么都没有做,朝中无人因此获罪。
是那人神通广大,还是周钧安没有追究?
若是前者还好,不过是耗些时间,林寒溪有把握查个水落石出。
但,若是后者呢?
若是周钧安因为某种原因放弃追责,那么对于背后之人来说,周钧安就是一个无形的保护伞。
又或者幕后之人,周钧安也动摇不了呢?
所以林寒溪无法安心将这件事对周钧安和盘托出,甚至有意隐瞒。
因为她绝对不能给那人逃脱的机会。
林寒溪是欣喜大过惊讶,而周钧安面色十分难看。
女子有了封号,就有了品级和职责。
而在大梁,公主郡主乃至县主,最大的职责便是和亲。
上一个被和亲的朝臣之女就是因为侍奉太后有功,被封为县主。外邦使者来之前,又被封为公主,从而循序渐进地成为皇家人,代替真正的公主嫁到外邦。
自三年前,西域曾几次上书大梁求娶皇家女子,巩固联姻。若不是八公主还不满十岁,怕是要点明娶八公主了。
但是皇帝金口玉言,众目睽睽之下,就算长公主不愿意也不会收回去。
可是长公主没有理由不欢喜,有了林寒溪做纽带,她便多了一个稳固地位的棋子。
她历经三朝,公主地位久盛不衰,父皇先帝今上都对她呵护有加,可不会只靠亲情。
最近大臣们上折子请今上立太子,虽然皇帝发了好大脾气,但是谁也知道越不过这个事情去。
太子是一定要立的。
昭阳要开始下注了。
昭阳大喜过望,“那自然是好,我便名正言顺将清宁留在身边了。清宁,还不快谢恩?”
林寒溪只得再次跪拜,“清宁谢皇上恩典。”
“起身吧。”
林寒溪站回到长公主身边,轻声道:“清宁多谢母亲。”
长公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只觉得凉意渗人,还以为是她心中不安,“莫怕,以后在上京,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宴席过半,皇帝挂念着宫中未批的折子,皇后和静妃随皇帝离府回宫。
皇帝走了之后,宴席轻松了不少。
丝竹管弦,罗裙纷飞,下午还在花园中对林寒溪爱答不理的贵女命妇一一前来道贺,林寒溪少不得喝了许多酒,脚步都有些虚浮起来。
长公主看她绯红的双颊,不禁觉得这孩子实诚地有些过分,“沾唇即可,照你这么喝,怕是要一觉睡到大后天了。”
“清宁惶恐,不敢敷衍。”
“罢了,凌波。”
“下官在。”
“将清宁送出去吧,前前后后跑了一天,她也着实累着了。在家中多歇几天,不必忙着入宫谢恩,我会和皇帝说的。”
谢过长公主后,林寒溪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由侍女扶到了等候已久的马车旁。
青色衣衫的春亭侍立一旁,眼看着眸光迷离的林寒溪被侍女簇拥着走来,出神到忘记伸手扶她。
魏凌波瞪了他一眼,“你这恶仆,见着你家主人还不伺候着?”
春亭颤巍巍伸出手去,将林寒溪揽到身前。林寒溪又转头向魏凌波道了谢,才稳稳当当上了马车。
马蹄声声,消弭于上京繁华夜景之中。
林寒溪斜靠在软枕上,右手支着头小憩。
她其实醉的不厉害,只是这一晚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长公主要做的也做完了。她实在没必要在那里赔笑脸灌辣汤,索性装醉逃脱。
先前的欣喜消退之后,一股子恶寒爬上了脊背。
她费尽心思钻营,竭尽心力讨好,虚与委蛇奉承,才博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在长公主面前有了姓名。
而皇帝不过是兴致一至,大手一挥,就封她做了县主,正二品的县主啊。
她一跃脱了商籍,成为了上京贵女,人人艳羡的清宁县主。
真是讽刺。
长公主的心思,她大概已经想明白了,恐怕最后不能如长公主的意。
春亭却不知道她是佯醉,深情地望着面色平静的林寒溪,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林寒溪恍若未觉,他却不敢再碰,只是趁她没睁眼的时候看着她。
林寒溪突然开口,“林芝没给你月钱吗?”
春亭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解地摇了摇头。
她睁眼调笑道:“那你总瞧我怎么回事?向我要债吗?还是你也心怀不轨?”
也?春亭听不明白。
要命的是,她一句话就往前凑一段,最后与春亭呼吸相缠,近在咫尺。
她垂眸望着不敢直视她眼睛的春亭,狭小的空间中春亭的美丽可怜惹得林寒溪心中有些许燥热。
但是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春亭。
周钧安一把打开车门,看见的就是林寒溪微怒的眸子。
含着好事被打断的不快。
她半张脸被春亭挡住,半张脸在灯烛的掩映下犹如鬼魅。
春亭被吓到了,却还挺直着身子挡在林寒溪面前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回头就看见周钧安面色铁青。
“滚下去。”这是周钧安第一次直接和春亭说话。
春亭回头去看林寒溪,林寒溪咬了咬牙,柔声道:“乖,没事,外面等我。”
春亭青色衣衫消失在车门处,车门“哐”地一声被周钧安不客气地关上了。
林寒溪坐正了身子,将刚刚滑落肩头的衣服拉了上来,“春亭胆子小,晏清可别吓着他。”
周钧安冷笑,“他胆子小?只怕全上京也就你胆子比他大了。”
林寒溪本就心情不好,无意与他周旋,“有事就直说,我真有些累了。”
周钧安侧头看她,“你......”
“吃酒吃多了,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周钧安只好长话短说,“姑母将你认为义女,你事先并不知情吧?”
林寒溪摇头,“皇帝的册封倒更是在我意料之外,总不会真的要我去和亲吧。”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算什么东西啊?”
周钧安眸光一变,他见过的林寒溪自傲自负,目的诡谲,诡计多端,从未见过她颓废自弃的一面。
她究竟藏着怎么样的秘密和过去,才将自己自由散漫的性子收起来,在刀刀要人命的上京中谋划?
要说和亲,林寒溪倒是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宫中女子稀少,八公主尚未成年。前朝有册封朝臣之女为公主,前往外邦和亲的先例。可惜外邦内乱,公主死于宫变,香消玉殒,君臣离心,实为大损失。此后皇帝都避免将朝臣之女充数,毕竟不能因为外邦而导致国祚有异。
而林寒溪,算是长公主的亲侄女,沾点皇家关系,又不完全是皇亲贵胄。如今林府上下只剩她一个主人,无父母兄长在旁,孤立无援,看起来实在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只有周钧安知道这个柿子长着毒刺,一击致命。
“西域的赐婚,求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安慰林寒溪还是安慰自己,周钧安叹了口气。
“你今日身体不适,我不多说什么,送你回府。”
要是放在往常,林寒溪说不定要调侃两句,但是她今日出奇地安静。
原来褪去所有伪装的她,像一尊玉观音。
一路无话。
林寒溪下马车的时候,看见照海牵着银云就在马车一旁等着,便知道周钧安此行是骑马而来。
因为乌江岸,他极少骑马,避免惹人注意,也避免自己不快。
自己送他银云,本来是想给周钧安出个难题羞辱他一下,谁知道银云这么不争气,不过几次就成为了他的坐骑。
而他,因为是林寒溪送的银云,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周钧安看到,林寒溪因为银云而面色稍霁,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回府好好休息,我得空来寻你。”
因为回来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早,因此林芝还在府外办事没有回来,素鸢和小蜻蜓恐怕还在清园,林寒溪无意传他们。
春亭跟在林寒溪身后,走到一半却发现林寒溪并不是往清园走,而是往小佛堂。
而她径直进了小佛堂,将门关的严实。
春亭在府中有些日子了,知道小佛堂不是自己能踏足的地方,于是垂手在小佛堂外等着。
立秋之后,夜晚的风总是一天冷似一天。春亭抚着自己的双臂,不敢离开半步,害怕林寒溪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及时应允。
小佛堂中,白衣铺地,蒲团一夜未平。
小佛堂外,青衫飘动,秋雨一夜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