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缚神令 第2章 矿道惊魂

踏入矿道的瞬间，浓郁的黑暗便如同冰冷的海水般将两人吞没。与外面残留着能量乱流和血腥味的石室不同，这里充斥着一股更加古老、沉闷的气息——那是尘封泥土、岩石矿脉以及长年不见天日所特有的腐朽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氧化后的腥气。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路，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便可能崴脚甚至摔倒。叶青玉几乎是半拖半架着苍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自己的伤势在奔逃中被牵动，肋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更是因为失血和缺氧而阵阵发黑。然而，通过缚神令传来的、属于苍暝的痛苦，却更加清晰而霸道——那是一种从内到外、仿佛骨骼和内脏都在哀鸣的深层重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烧般的痛楚，还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

这共享的痛苦像是一把双刃剑，让她更加清楚身边这妖王的状况有多糟糕，但也加剧了她自己的负担，精神和□□都承受着双倍的折磨。

“左……黑暗中视物，本王比你强。”苍暝冰冷而虚弱的精神波动再次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让他堂堂妖王，沦落到需要依靠一个卑微人族女子拖行，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今还要出言“指点”她如何逃命，更是让他感觉尊严扫地。但形势比人强，或者说，缚神令比他的尊严更“强”。

叶青玉心中一动。妖族的能力吗？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道谢，只是依言调整了方向，果然避开了一块凸起的、几乎绊倒她的尖锐岩石。

“沙沙……沙沙……”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矿道中被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清晰。他们显然也跟着冲进了矿道，而且速度不慢。

“你的……符箓，”苍暝的精神波动再次响起，“若有……制造障碍之物，可用。”

叶青玉心中暗骂一声，这家伙倒是会“坐享其成”地下指令。但她也明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她被抓时身上几乎被搜刮一空，囚衣里除了母亲留下的那枚如今引发了这一切灾祸的玉佩，就只剩下她偷偷藏在衣角缝隙里、以防万一的几张最基础的符箓。这些都是她早年为了生存，偷偷摸摸用最劣质的材料绘制的，威力极其有限，胜在小巧隐蔽。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追兵的火把光芒已经在通道拐角处隐约可见，如同黑暗中噬人的瞳孔。她摸出两张薄如蝉翼的黄色符纸，一张是【微型爆破符】，另一张是【迟滞符】。

“前面……三十步，右侧岩壁有裂隙，结构不稳。”苍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感知依旧敏锐。

叶青玉眼神一凝，脚下猛地发力，几乎是将苍暝半拖半甩地往前冲了三十步。到了苍暝所指的位置，她甚至来不及细看，反手就将两张符箓拍在了那裂隙之上，同时以精神力瞬间引爆！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威力虽不大，但在狭窄的矿道中却显得格外惊人。岩壁上的裂隙瞬间扩大，碎石簌簌落下，紧接着，一大片岩石垮塌下来，正好堵住了他们身后约莫三分之一的通道！烟尘弥漫，碎石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一下虽然无法完全阻挡追兵，但足以让他们手忙脚乱地清理一阵子，为叶青玉和苍暝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

“咳咳咳……”叶青玉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的伤更痛了。

苍暝也被烟尘呛到，但他只是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共享的感官中，叶青玉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喉咙里的腥甜——显然刚才的震动和强行运气已经让他伤上加伤。

“呵，”叶青玉喘着粗气，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点小伎俩，对叶家那些老家伙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付某些急功近利的蠢货，应该够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被堵住的通道另一侧，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略显年轻的男子声音：

“该死的叶青玉！你这个废物！竟然还敢负隅顽抗？！给我轰开它！快！别让她跑了！抓到她，我要亲手剥了她的皮，给明启堂弟出气！”

是叶明轩！叶家大长老叶枯荣的孙子，也是她那个倒霉的、冲击金丹失败的嫡长孙叶明启的亲哥哥。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平日里就没少因为叶青玉“无灵根”的废柴身份而对其百般羞辱。如今他弟弟晋升失败，这笔账自然有一大半要算在被当作“祭品”却引发禁地暴动的叶青玉头上。

听到叶明轩的声音，叶青玉眼底寒意更甚。果然是他带队追上来了。叶枯荣等老奸巨猾之辈，或许还在处理禁地更深处的麻烦，或者在后方统筹全局，这种打头阵的“苦差事”，自然落到了叶明轩这种急于表现、又与她有“私怨”的年轻一辈头上。

“继续走，”苍暝的精神波动冷硬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的破障速度比你预想的快。”

叶青玉不再迟疑，继续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矿道蜿蜒曲折，似乎永无尽头。黑暗中，他们只能依靠苍暝的感知和叶青玉对这条废弃矿道模糊的记忆摸索前行。

“前方……岔路，”苍暝的声音再次响起，“三条……左侧有微弱风感，但不稳定……中间死路……右侧……”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分辨，“右侧有新鲜的……人类活动痕迹，很淡，但比其他两条路明显。”

叶青玉停下脚步，站在三条黑黢黢的岔路口前，眉头紧锁。

左侧有风，通常意味着可能通向外界，或者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但“不稳定”暗示着可能有塌方的危险。中间是死路，不用考虑。右侧有新鲜的人类活动痕迹？在这条被废弃了几十年的矿道里？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进来过？会是谁？

“左边！”叶青玉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决定，“赌一把！”

右侧太可疑了。既然连苍暝都能察觉到痕迹，叶明轩那帮人追上来后，更容易发现并追踪。而且，未知的人类活动，意味着未知的危险。相比之下，左侧虽然可能有塌方风险，但“风感”代表着希望。

“愚蠢！”苍暝冷哼，“左侧的能量波动极不稳定，靠近深处可能有……空间裂隙残留。右侧虽有人迹，但未必是敌人。”

“我的命，我做主！”叶青玉冷冷顶了回去，“你要是觉得右边安全，可以自己过去，前提是你能走得动！”

她不再理会苍暝的反对，径直拖着他拐进了左边的通道。刚一踏入，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流便扑面而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感，仿佛空气都在微微扭曲。

苍暝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感觉极其不适。叶青玉也感觉头皮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苍暝的感觉没错，这里确实很危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踉踉跄跄地又往前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通道似乎在逐渐变宽，风声也越来越明显，还夹杂着“滴答、滴答”的水声。

突然，苍暝的精神波动急促起来：“停下！前面……不止一人！隐藏在暗处，有杀气！”

叶青玉心脏骤停，猛地刹住脚步，将苍暝往身后的岩壁上一靠，自己则瞬间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幽深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那越来越清晰的风声水声。

然而，共享的感官却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通过苍暝的“视野”（或者说妖族特殊的感知方式），她“看”到了前方大约五十步开外，几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潜伏着三道模糊的人影！他们屏息凝神，手中的武器泛着幽冷的寒光，显然是在设伏！

是叶家的人吗？不像。他们的气息更加隐晦、更加专业，带着一种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阴冷。难道是……天机阁？！

叶青玉头皮发麻。这么快就被盯上了？她以为矿道能暂时隔绝追踪！

更糟糕的是，苍暝的感知中，右后方大约百步之外，叶明轩那伙人的火把光芒和嘈杂声也再次出现，并且在迅速靠近！他们已经突破了之前的障碍！

前有伏兵，后有追杀！真正的绝境！

叶青玉的大脑飞速运转。硬闯伏击圈等于送死，后退则会被叶明轩堵个正着。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溶洞入口，头顶很高，布满了垂落的钟乳石，脚下湿滑，布满苔藓和水洼。空气中的空间波动感比之前更强了，甚至能看到某些地方的光线出现了极其微弱的扭曲。

“西南方向……岩壁连接处，空间波动最强……也最危险……”苍暝艰难地提醒，他的声音因为痛苦和虚弱而有些发颤。

西南方向……那里光线扭曲得最厉害，看起来就像是一面晃动的水墙。难道是……天然形成的不稳定空间通道？

叶青玉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但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扶稳了！”她低喝一声，再次架起苍暝。

“你要做什么？！”苍暝感觉到她的意图，声音中充满了惊怒，“那里极不稳定，一旦卷入空间乱流，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总比现在被前后夹击的好！”叶青玉咬牙，“而且，你不觉得……那些伏兵似乎也在刻意避开那个方向吗？也许他们知道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最后两张符箓——一张是仅剩的【微型爆破符】，另一张则是她压箱底的、用自己心头血混合特殊矿物粉末绘制的【震荡符】，威力比爆破符更大，主要是产生强烈的冲击波。

“喂，前面的朋友！”叶青玉忽然提高了声音，朝着伏兵的方向喊道，“叶家办事，不想死的就滚开！”她故意虚张声势，试图拖延一秒钟。

伏兵们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喊话，微微一顿。但也仅仅是一顿。下一刻，三道凌厉的剑气（或是其他攻击）便破开黑暗，呼啸着朝他们射来！攻击的角度极为刁钻，封死了他们所有闪避的路线！

与此同时，叶明轩的叫嚣声也更近了：“叶青玉！你逃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就是现在！

叶青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那张【微型爆破符】朝着后方叶明轩的方向扔了过去，不是为了伤敌，只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和响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紧接着，她看准前方三道攻击袭来的空隙，将最后那张、也是威力最大的【震荡符】狠狠拍向侧前方的地面！

“轰——！！！”

比之前更强的爆炸和冲击波瞬间爆发！碎石四溅，气浪翻滚！那三道袭来的攻击被冲击波带偏了少许，险之又险地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

而叶青玉则借着震荡符产生的巨大反冲力，以及对共享痛楚的短暂麻木（或者说习惯），抱着（没错，这次是抱着，因为拖不动了）苍暝，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光线扭曲最严重的、如同水墙般的区域，猛地撞了过去！

“疯子！！！”苍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怒到极致的咆哮。

下一秒，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片扭曲的光影之中，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口吞噬。

冲击波的余威和身后叶明轩等人惊愕的叫喊声，都被瞬间隔绝。耳边只剩下尖锐的、仿佛玻璃碎裂般的空间摩擦声，以及一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要被撕扯出来的恐怖失重感。

叶青玉紧紧抱着怀里同样痛得几乎失去意识的妖王，自己也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叶青玉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扑面而来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微风惊醒的。

她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湿漉漉的、长满青苔的软泥地上，周围是茂密的、从未见过的巨大蕨类植物。空气清新，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与矿道里沉闷腐朽的气息截然不同。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似乎是清晨或傍晚。

她……出来了？成功穿过了那个不稳定的空间通道？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特别是胸口和手臂，火辣辣的。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苍暝就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状况似乎比她更糟。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唇角溢出一缕刺目的暗金色血液，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缚神令传来的、那份虽然微弱但依然存在的生命链接，叶青玉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强行穿越空间通道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对本就重伤的他而言。

“咳咳……咳……”苍暝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灰暗和痛苦，但看到叶青玉，眼底深处那份根深蒂固的憎恶和戒备依旧没有丝毫减退。

“……还没……死……”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叶青玉没有力气跟他斗嘴，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似乎身处一片原始而陌生的密林深处。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脚下的蕨类植物比人还高，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

他们逃离了矿道，逃离了叶家和天机阁的追杀范围，但……这里是哪里？青州？还是已经到了别的州界？完全无从判断。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别说遇到敌人，恐怕随便来只猛兽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体力。

叶青玉挣扎着坐起来，撕下囚衣相对干净的一角，想要替苍暝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手刚伸过去，就被他用尽全力狠狠打开。

“别……碰……本王！”他眼中迸发出屈辱和警告的凶光。

叶青玉的手被打得生疼，心头火起，但看到他那副惨样，以及感受到他体内几乎紊乱到崩溃的妖力，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冷着脸站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水源和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像是拨动草丛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并且在逐渐靠近。

有人？！

叶青玉瞬间警惕起来，身体紧绷，将还能勉强站立的苍暝护在身后（主要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目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后，一个背着沉重药篓、穿着粗布短打、脸上布满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从茂密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苍暝和浑身狼狈、一脸警惕的叶青玉，明显吓了一跳，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但更多是戒备的神色。

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采药人，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饱经世故的谨慎。

采药人……老方？叶青玉脑中瞬间闪过大纲里提到的人物。会是他吗？

叶青玉没有放松警惕，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的状况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敌是友？能否利用？

她决定先试探一下。

“这位大叔，”叶青玉故作镇定，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尽量显得平和，“我们兄妹二人遭遇仇家追杀，误入此地，身受重伤，不知此处是何地界？可否行个方便，告知一二？”

她刻意隐瞒了妖族的存在，只说是兄妹，并且点明了“被追杀”和“重伤”的状态，试图博取同情，同时也暗示自己并非毫无威胁（既然有仇家追杀）。

那采药人，老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叶青玉和她身后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却依旧透着一股非人气息的苍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空气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