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缚神令 第1章 血契

阴冷，潮湿，带着铁锈和陈腐尘埃的气息，死死地纠缠着叶青玉的每一次呼吸。

这里是青州叶家的禁地深处，一座不知挖掘于何年何月的地下石室。石壁粗粝，镌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缝隙间隐隐透出暗红的光，像是凝固的血痂。室中央是一座冰冷的玄武岩祭坛，上面同样布满了沟壑般的纹路，此刻正被一种粘稠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液体注满——那是叶青玉自己的血。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但比眩晕更沉重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她像一件破败的祭品，被牢牢固定在祭坛旁的冰冷石柱上，特制的玄铁镣铐紧锁着她的手腕和脚踝，深深嵌入皮肉，带来持续不断的刺痛。

她，叶青玉，叶家旁系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耻辱的存在。在这个修仙为尊、以灵根定贵贱的世界里，她天生“混沌灵脉”，听起来似乎不凡，实则与废柴无异——无法吸纳天地灵气，无法修炼主流道法，是叶家百年难遇的“无灵根者”。母亲早逝，父亲失踪，她就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在家族的白眼和欺凌中挣扎求生。

若仅仅是废柴，或许还能在某个角落苟延残喘，终老一生。可她偏偏还有点用处——她的血，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与这古老禁地相关的“钥匙”属性。于是，在家族最受瞩目的嫡长孙叶明启冲击金丹境的关键时刻，她“荣幸”地被长老们选中，成为了启动这座尘封已久的上古祭坛、试图引动地脉龙气辅助叶明启的“活祭”。

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在这个家族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石室外，隐约传来叶家大长老叶枯荣那苍老而威严的吟唱声，晦涩的音节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叶青玉的耳膜，牵引着祭坛上属于她的血液，沿着那些沟壑纹路缓缓流动，最终汇聚于祭坛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内。那里嵌着一枚黯淡无光的灰色晶石。

随着血液的注入，灰色晶石开始微微颤动，石壁上的符文也随之明灭不定。整个石室的温度陡然下降，空气仿佛凝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缓缓弥散开来。

“稳住！引气阵已启动，明启，凝神感应龙气！”叶枯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紧张。

叶青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意识也开始模糊。死亡似乎并不可怕，甚至是一种解脱。只是，心中仍有一丝不甘，像火星般顽强地明灭。她还没活够，她还没弄清楚母亲当年为何留下那枚看似普通的、此刻正贴身藏在怀里的暖玉吊坠，她还没……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吟唱和心跳！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恐怖存在，被这冒犯的仪式彻底惊醒。不是来自祭坛，而是来自……石室更深处！那片连叶家长老都讳莫如深的、被层层封印加固的区域！

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比之前引气阵造成的波动强烈百倍千倍！石壁上的符文疯狂闪烁，随即在恐怖的力量冲击下寸寸碎裂！坚硬的玄武岩祭坛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中心那枚刚刚开始发亮的灰色晶石发出一声哀鸣，光芒骤敛，彻底崩碎！

“不好！是禁地最深处的封印！怎么会……”叶枯荣惊骇欲绝的吼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是混乱的惊呼、法术碰撞的轰鸣以及……某种非人的、饱含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咆哮！

那咆哮声穿透层层岩石，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让叶青玉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那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禁地最深处倒灌而回！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室！

“咔嚓！咔嚓！”

束缚着叶青玉的石柱应声而断！沉重的玄铁镣铐也在能量冲击下扭曲变形。她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脆弱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砸向一片狼藉的祭坛。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祭坛后方的石壁整个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黑气翻涌的巨大洞口。一道模糊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从那洞口中冲出。

那身影似乎受了极其严重的伤，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他似乎在竭力对抗着什么，周身缭绕着破碎的、暗金色的妖纹，与不断侵蚀他的黑色锁链状的诡异能量激烈冲突。

就在此刻，叶青玉怀中，那枚母亲留下的暖玉吊坠忽然变得滚烫！仿佛被什么东西激活，玉坠表面浮现出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古老纹路，与地上祭坛残留的血迹、与那重伤身影散逸出的精血气息，以及这混乱到极致的能量乱流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叶青玉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重伤的身影就在能量乱流的裹挟下，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着她摔了过来！

温热而粘稠的液体溅了她满脸满身。她闻到了那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不是她的，是这个陌生存在的。其中一滴，滚烫得如同烙铁，恰好滴落在她胸前那枚同样滚烫的玉佩上。

“嗡——！”

仿佛古老的洪钟被敲响，一道刺目的血色光华骤然从玉佩上爆发！那光华瞬间将叶青玉和那重伤的身影完全笼罩！祭坛上残留的她的血液，混合着那存在的精血，被这血光牵引，化作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以玉佩为中心，疯狂地缠绕向两人！

“不——！！！”

一声沙哑、虚弱却又充满了无尽愤怒和绝望的嘶吼响起。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和野兽濒死般的戾气。

叶青玉只觉得灵魂仿佛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强行撕扯、揉捏，然后又被狠狠地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骨头被一寸寸敲碎，又像是神魂被放在烈火上炙烤！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暴戾、杀戮、怨毒、以及深深背叛所带来的刺骨寒意的意识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的心防，蛮横地灌入了她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尸山血海的战场，狰狞的妖族嘶吼，信任之人温柔的笑脸与背后冰冷的刀锋，族地燃烧的冲天火光，绝望的哀嚎，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锁链……

那是……他的记忆？他的情绪？

“滚……出……吾……之……识……海……”一个艰难而暴怒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响。

但她根本无法控制！她自己的意识也在剧痛和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在尖叫。绝望、恐惧、对生的渴望，以及那潜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狠厉，也毫无保留地反馈给了对方！

“卑贱……人族……蝼蚁……竟敢……”对方的意识带着极致的憎恨和屈辱，试图将她碾碎。

但某种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力量阻止了这一切。那血色的光华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们两人眉心、手腕、心口等处，同时烙下了复杂而对称的暗金色印记！那印记仿佛活物，深深地扎根于血肉乃至灵魂之中，散发着一种冰冷而绝对的法则气息。

【缚神令】——上古禁制，在阴差阳错、无数巧合之下，以两人濒死的生命和源自太初的血脉为引，被意外激活！

生死同命！感官共享！神魂相连！永世纠缠！

血光散去。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能量乱流渐渐平息的余波。

叶青玉躺在冰冷的碎石上，浑身骨头仿佛都断了，意识昏沉，却又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存在。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疼痛，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个“他”身体里传来的、更加恐怖的撕裂性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经脉寸断。她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尘土味，也能“闻”到对方残留在记忆深处、属于妖界凛冽寒风的气息。她的视野模糊，却能通过另一种“视角”，“看”到自己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满身血污，脸色惨白如纸。

最可怕的是情绪。她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尚未平息，一股仿佛能焚烧九天的滔天恨意和暴戾杀气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她不得不拼尽全力守住最后一丝清明，才不至于在这种恐怖情绪的冲击下彻底疯狂。

而那个“他”，显然情况更糟。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仅仅是这声闷哼，就让叶青玉感同身受，眼前阵阵发黑。他的意识狂暴地冲击着彼此之间的精神链接，试图挣脱，却被缚神令的规则之力死死摁住，每一次反抗都带来更加剧烈的反噬，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该死……该死的人族……这……是什么鬼东西……”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试图抬手，却连动动手指都异常困难。

叶青玉这才勉强看清他的模样。极其俊美凌厉的一张脸，此刻却毫无血色，薄唇紧抿，剑眉紧蹙，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血污和尘土中，几缕甚至粘连在脸颊的伤口上。即便如此重伤濒死，那双勉强睁开的眼眸中，透出的依旧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暴戾，以及对她毫不掩饰的憎恶。

妖……是妖！

她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那种非人的压迫感和迥异于人类的气息，绝对是传说中的大妖！而且是强到离谱的那种！叶家禁地深处，竟然封印着这样一头恐怖的大妖？！

此刻，这头恐怖的大妖，正和她这个“废柴”人类，被一种诡异的禁制绑在了一起！

“快逃！”这是叶青玉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来自最纯粹的求生本能。

外面叶家的人很快就会冲进来！他们不会放过她这个“玷污”了仪式、破坏了叶明启晋升机缘的“罪人”，更不会放过这头突然冲出来的、明显与禁地异变有关的大妖！

而且……感官共享中，她敏锐地“听”到了来自远处的、细微却极其规律的破空声，以及一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不止叶家！似乎还有第三方势力也被惊动了！是那群披着黑袍、行踪诡秘的……天机阁的人？他们一直对叶家禁地虎视眈眈！

必须走！立刻！马上！

可是……

叶青玉看了一眼身边几乎动弹不得的妖王。缚神令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她，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该死！真是天杀的该死！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呻吟吞回肚子里。不能死在这里！

“喂！”她顾不得那么多，嘶哑着嗓子，推了推身边的妖王，“还能动吗？想活命就赶紧起来！叶家的人马上就来了！”

那妖王，或者说苍暝，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缓缓转向她，眼底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人族……你在……命令……本王？”

即便虚弱至此，那股深入骨髓的傲慢和威压依旧让人心头发颤。

叶青玉心中一窒，但求生的**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敬畏。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命令你又怎样？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要是能自己走，老娘还懒得管你！”

她很少说粗话，但此刻极端的情绪和那来自苍暝意识的暴戾影响，让她口不择言。

苍暝似乎被她这悍不畏死（或者说蠢得不知死活）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眼中杀意更盛。若非他此刻连调动一丝妖力都可能引发伤势彻底崩溃，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捏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蝼蚁的喉咙！

叶青玉没时间跟他耗。她强撑着站起来，环顾四周。石室已经半塌，但她对这里的结构还算熟悉——为了今天的“献祭”，她曾被关在这里“净化”了好几天。她知道在祭坛侧后方，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通往废弃矿道的裂缝，那是早年叶家开采禁地外围灵石时留下的，后来被认为没有价值而废弃，也许能通向外面……

“不想死就跟我来！”叶青玉不再废话，一把抓住苍暝相对完好的一只胳膊，试图将他拉起来。

入手处一片滚烫，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她低估了他的体重，或者说高估了自己此刻的力量。她一个趔趄，差点和他一起摔倒。

“放肆！”苍暝怒吼，被一个如此弱小的人类触碰，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闭嘴！”叶青玉也是豁出去了，手上用力，几乎是拖拽着他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再废话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喂狗！”

她的小臂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拖着一个比自己高大沉重得多、还死不配合的重伤员，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她单薄的囚衣，视线阵阵发黑。

然而，缚神令带来的感官共享，此刻却帮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苍暝的怒火，但也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近乎油尽灯枯的虚弱。同时，苍暝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极限、那份濒临崩溃却依旧死死支撑的顽强……以及那份纯粹得近乎灼热的求生欲。

这感觉……既陌生又荒谬。

“左边……有能量波动……是叶家的巡逻队……”苍暝冰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脑中响起，不是通过嘴，而是直接通过缚神令的精神链接。

叶青玉一惊，立刻转向右侧一条更狭窄的通道。他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

“闭……闭嘴……”苍暝似乎对这种“交流”方式极为不适和排斥，但生存的本能让他无法忽略危险。

叶青玉不再说话，只是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身后，禁地入口方向传来的喧哗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叶枯荣气急败坏的怒吼：“封锁所有出口！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孽障和妖物找出来！生死不论！”

冷汗瞬间浸透了叶青玉的后背。生死不论……好一个血脉相连的家族！

她拖着苍暝，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条废弃矿道的入口。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身前是未知的黑暗，而身边，则是一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却又与自己性命相连的恐怖存在。

绝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