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缚神令 第3章 采药人的“善意”

林间的空气仿佛在老方沉默的注视下凝固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落下斑驳的光点，照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更显得他眼神深处的谨慎和探究如同幽深的潭水。

叶青玉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能感觉到身后苍暝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以及通过缚神令传来的一**因伤势和警惕而绷紧的痛楚。这个突然出现的采药人，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但也可能是又一个潜在的威胁。她必须小心应对，步步为营。

老方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她和苍暝身上来回逡巡了好几遍，最终停留在了苍暝那惨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难掩某种非人俊美轮廓的脸上，以及他唇角那一抹尚未干涸的、与常人血液颜色略有不同的暗金色血迹上。他眉头皱得死紧，眼底的疑虑几乎要满溢出来。

“……仇家？这十万大山边缘，荒僻得很，甚少有修士会深入至此。你们……惹上了什么厉害人物？”老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缓慢调子，但每个字都像是在试探。

叶青玉心头微凛。他直接点出了“修士”，说明他并非完全不懂修行界之事。而且他提到了“十万大山边缘”，这倒是稍微给了一个地理方位，但“边缘”的范围也太大了。

“我们……”叶青玉垂下眼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疲惫和惊惧，“家道中落，被仇家觊觎祖传之物，一路追杀至此，慌不择路才闯入了这片林子。这位是我兄长，为护我周全……受了重伤。”她说着，侧身扶住摇摇欲坠的苍暝，动作带着几分真实的吃力，也巧妙地挡住了老方过于探究的视线。

苍暝配合地闷哼了一声，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的痛。一股夹杂着“无聊……人类的虚伪……”的微弱精神波动顺着链接传来。叶青玉直接无视了这句冷嘲。

老方看着他们这副惨状，脸上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些。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唉，造孽啊……看你们的样子，伤得确实不轻。这里是横断山脉靠近青州的余脉，寻常人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再往深处去，瘴气毒虫、凶猛妖兽数不胜数，就算是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

他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药篓：“我叫老方，就是附近靠山村的采药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山脚下，对这外围还算熟悉。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青州余脉……”叶青玉心中迅速消化着这个信息。至少没偏离太远。但“横断山脉”是出了名的凶险之地，看来他们穿越的空间通道确实把他们丢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方大叔，多谢您告知。”叶青玉露出感激的神色，微微欠身，“不知这附近可有能歇脚、避雨的安全地方？我们兄妹二人实在需要处理一下伤势。”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既表达了需求，也没有直接要求对方带路，留有余地。

老方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为难：“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正经地方。不过……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废弃的山神庙，虽然破败了些，但还能遮风挡雨，也相对隐蔽些。我采药时偶尔也会去那里歇脚。只是路不太好走，你们这伤……”

叶青玉立刻接话：“方大叔若能指个方向，我们自己慢慢过去就行，不敢再劳烦您。”

老方闻言，反而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你们这样子，估计没走几步就得趴下。相逢即是缘，我带你们过去吧。正好我也要往那个方向去采几味草药。”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憨厚，透着山里人的淳朴和善良。

叶青玉心中却是一沉。过于主动的“善意”，往往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但眼下，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向导，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先应下来，再随机应变。

“那……真是太感谢方大叔了！”叶青玉感激涕零的样子，“等我们兄长伤好之后，定有重谢！”

“谢就不用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老方笑了笑，转身拨开前方的灌木，“跟我来吧，小心脚下。”

叶青玉扶着苍暝，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方身后。苍暝依旧沉默着，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但他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却如同鹰隼般，冷冷地观察着前面带路的背影，以及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林间小路崎岖难行，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叶青玉走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缚神令中，苍暝的痛楚也如同潮水般涌来，与她自身的痛苦叠加在一起，让她几乎要虚脱。她不得不一次次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慢……他的脚步……看似稳健，但呼吸……比常人急促……心跳也快……”苍暝虚弱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传来。他在提醒叶青玉，老方的状态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自然。

叶青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警惕更甚。她仔细观察着老方踩过的地方，留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省力的路径，但正如苍暝所说，他的呼吸节奏和偶尔瞥向身后、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焦虑，都透着不寻常。

难道……他是被人胁迫的？

叶青玉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一动。如果老方也是受害者，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周围的树木愈发高大，空气也更加潮湿，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水流声。

“就快到了，”老方回头说了一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翻过前面那个小山坡，就能看到山神庙了。”

叶青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更加浓密的树丛。

“此地……草木气息不对，”苍暝的精神波动突然变得凝重，“有……陷阱常用的‘引诱草’的气味，很淡，被雨水冲刷过，但逃不过我的鼻子……还有……至少五个人类的气味，隐藏在……前方三百步左右，下风口。”

叶青玉的心脏猛地一缩！

陷阱！埋伏！

三百步，下风口，至少五个人……老方果然有问题！他不是善意，他是诱饵！

是谁？叶家的人这么快就追来了？不可能！他们穿过了空间通道，叶家用常规方法不可能这么快定位。那就是……天机阁？还是老方口中的“仇家”另有其人？

来不及细想了。三百步的距离，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很快就会进入伏击圈。

叶青玉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霜，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最原始、最冷静的生存算计。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一切。左侧是陡峭的山壁，覆盖着湿滑的藤蔓；右侧是稍微平缓的斜坡，但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身后是他们刚刚走过的小路；而前面，则是老方和即将到来的伏击圈。

“你不是采药人，”叶青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突兀，“或者说，不仅仅是采药人。带我们去山神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还是……被迫的？”

老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憨厚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恐、绝望和一丝狠戾的复杂表情。他猛地转过身，眼神躲闪，声音发干：“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叶青玉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虽然身形踉跄，气势却咄咄逼人，“你一路上至少回头看了我们十七次，其中有十二次是看向我们身后更远的地方。你呼吸急促，心跳如鼓，根本不像一个常年采药、体力充沛的山民。还有你刚才指路时，手指微微颤抖，眼神却瞟向了右后方的某处阴影……你在给谁发信号？”

老方被她一连串的话语说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连后退：“我没有……你胡说！我……”

“看来是被迫的。”叶青玉打断他，语气肯定，“是因为家人被控制了？还是你自己欠了什么债？”她紧紧盯着老方的眼睛，试图从他最后的反应中榨取更多信息。

老方的心理防线似乎在叶青玉冷静而锐利的逼问下彻底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老泪纵横：“姑娘饶命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黑风寨的人！他们抓了我的小孙子，逼我把你们引到前面让他们抓！他们说你们身上有值钱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黑风寨？一伙山匪？叶青玉皱起眉头。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是叶家，也不是天机阁，竟然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山匪？是他们运气太“好”，刚出虎口又遇豺狼，还是这伙山匪背后另有蹊跷？

“他们……有多少人？什么实力？”苍暝冰冷的声音直接响起，不再通过精神链接，而是实实在在地问了出来。虽然虚弱，但那股上位者的威压还是让老方狠狠打了个哆嗦。

老方颤抖着回答：“大概……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炼气期的修士，领头的是寨主黑煞，听说……快要筑基了。他们……他们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设了绊马索和迷烟阵……”

炼气期……黑煞快筑基……叶青玉迅速评估着敌我实力。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一个准筑基。而她自己，符箓耗尽，只剩些绘制符箓的边角料和一把防身的短匕首，体内灵力几乎枯竭，肉身重伤。苍暝更是惨，妖力混乱，动弹都困难，唯一的优势就是感知力惊人和丰富的战斗经验（虽然现在用不上）。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

三百步……绊马索……迷烟阵……

叶青玉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大脑飞速运转。老方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是个累赘。杀了他？太便宜他了，而且可能会打草惊蛇。

一个狠毒的念头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方大叔，”叶青玉忽然蹲下身，声音重新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你的处境我们很同情。这样吧，你继续在前面带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到了伏击点，我们会尽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找机会逃走，去救你的孙子。”

老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真……真的？你们……”

“当然是真的，”叶青玉微笑着，笑容却不及眼底，反而透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不过，为了确保你不会临时变卦，或者大喊大叫提醒他们……我需要给你加一点小小的‘保险’。”

不等老方反应过来，叶青玉并指如电，迅速在他胸腹处的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她用的是一种极其偏门、在凡俗武学中流传的截脉手法，配合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灵力（或者说是被混沌灵脉扭曲同化后的奇异能量），可以暂时封住对方的声带和大部分行动能力，但不会立刻致命，看起来就像是突然中了某种急症。

“呃……”老方只觉得胸口一麻，随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试图挣扎，却发现四肢也变得僵硬不听使唤。

叶青玉没给他继续反应的机会，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转向右侧那个长满带刺灌木的斜坡。

“你要……”苍暝察觉到她的意图，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个人类女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果断和狠辣。竟然打算用这个老家伙去趟雷，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废物利用。”叶青玉冷冷吐出四个字，毫不犹豫地将动弹不得、惊恐万分的老方，朝着斜坡下方、也就是黑风寨埋伏圈的侧翼方向，用力推了下去！

老方就像一个滚地葫芦，在陡峭的斜坡上翻滚着，身体被尖锐的灌木划出一道道血痕，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声音，朝着三百步外的黑暗中滚去。

几乎在同时，伏击圈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谁？！”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是那个老东西！他怎么滚下来了？！”

“不好！难道被发现了？快！先把他控制住！”

“妈的，这老家伙怎么回事？说不出话了？”

埋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

叶青玉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老方的下场。她立刻架起苍暝，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左侧那陡峭湿滑、布满藤蔓的山壁冲去！

“抓紧！”她低喝一声，将一把从地上捡起的、相对坚韧的藤蔓塞进苍暝还能动弹的手里，自己则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利用岩壁上凸起的石块和粗壮的藤蔓，开始向上攀爬！

这里地势险峻，不易攀爬，黑风寨的人大概也想不到他们会选择这条最难走的路。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身后，山坳里的混乱声、呵斥声越来越响，显然黑风寨的人正在因为老方的突然出现而手忙脚乱。这正是叶青玉想要的——用老方这个“活诱饵”吸引火力，制造混乱，为他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至于老方……他的死活，以及他孙子的命运，从他选择助纣为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叶青玉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冷血吗？或许吧。但在这人命如草芥、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她抬头望去，陡峭的山壁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看不到尽头。而她和苍暝，就像是依附在巨兽身上的两只渺小蝼蚁，前路未卜，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