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闻声收手,旋身落到地面,秦素玉也将抵在唇边的玉箫放下,认出来人,皱眉道:“你还活着?”
蔡霈休笑道:“诸事未定,若是早早死去,岂不可惜?”秦素玉望着下方,冷冷道:“我二人之事不是旁人可插手,你要想劝和,最好收了这心思。”
“晚辈并非要管别人私事。”蔡霈休悠悠叹道,“只是两位前辈与其在此争斗,落个两败俱伤,不如平心静气好好说话,也免他日后悔不是?”
秦素玉扭头冷笑道:“我与他没有好说的。”秦音心下本自赞同,再听秦素玉此言,却也有些恼怒,冷声道:“师姐叛出我医派,老师泉下有知,委实让她寒心啊。”
“秦音!”秦素玉眼中带恨,倏地腕钏飞出,“你还有脸提起我娘。”
秦素玉纵身出掌,蔡霈休忙伸手相迎,她二人拆解几招,秦素玉抽箫钻过她臂下,一飘身跃了过去,就听“哧哧”声响,秦音手中琴弦射出,将飞来腕钏阻下。琴弦一绕,缠上腕钏,袖袍一揽,落入掌间。
眼见两人飞落远处,身周黄土飞扬,不时传来刺耳噪声,蔡霈休摇了摇头,她知两人尚有情意,本想让她们坦诚以待,也好解开误会,如今来看,倒是她一厢情愿。
蔡霈休转身瞧五觉还昏倒在地,那蓝色小鸟在他头上不停鸣叫,过去解了穴道,又渡一些真气,五觉很快转醒,睁眼认出她,起身激动道:“你是苏姑娘的表姊,你,你还活着。”
蔡霈休倒不知他如何与秀苒相识,点点头,正色道:“眼下有一事还需你相助。”五觉大大松口气的同时,心中涌上极大喜悦,当日苏秀苒因她表姊身死一事,已对他们恨之入骨,现在倘若她知道自己表姊还活着,是不是心里也好受些?
蔡霈休却不知五觉心里在想什么,但见他心神恍惚,复道:“事不宜迟,先得罪了。”当即捉住他手臂,瞬时落到地面。
五觉还神时,已被蔡霈休带到宋寄悦身前。蔡霈休蹲身看了宋寄言情况,宋寄悦在一旁道:“她中了常荣幻术。”蔡霈休转头对五觉道:“可以解吗?”
五觉摸了摸白眉脑袋,颔首道:“可以。”话音一落,白眉飞到宋寄言身侧,但听一声长鸣,声音清透穿耳,令人心神为之一震。
那厢,无尘舞着长棍,旋劈斜砍,攻势不停,如附神力。眼见他总不离自己周身两尺之地,常荣处处受制,手中火鞭发挥不出威势,索性弃了火鞭,专射火星猛攻。
那火星快得离奇,无尘脚步不乱,往后一退,嘿嘿笑着,长棍插入黄沙之中,使力一掀,哗的激起黄沙万千,紧接着长棍横扫,打出道道黄沙,悉数将火星压灭。
无尘擦着长棍顶端熏出的黑灰,笑道:“老怪物,还要打吗?”常荣扑掉衣上黄沙,抬头间,露出一张二十余岁的俊秀容貌,冷声道:“菩提门与我南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身为菩提门人,这是要与我南疆为敌吗?”
无尘仰头喝一口酒,忽地喷出,皱眉道:“和尚早已离开抱佛寺,算个屁的菩提门人,你们南疆的人在此盘桓多年,不就是觊觎这石窟中的宝物?”
“难道你不是为宝物而来?”常荣哈哈笑道,“老秃驴,我们不如敞开了说话,你来此一遭,想必也是为那净世青莲。不瞒你说,这天阳石窟的地下佛塔,老夫五年前便已寻到。”
无尘双眉一轩,合掌笑道:“但你并未打开这天阳石窟真正的机关,这几年终是一无所获。”
蔡霈休分心听着二人说话,秀眉紧蹙,不待深思,见宋寄言醒来,柔声道:“好些了吗?”宋寄言但觉头晕目眩,摇头定神,半晌方弱弱道:“休姐姐,你来了。”注意到扶着自己的是宋寄悦,侧首笑道:“姐姐,我又让你担心了。”
宋寄悦神色平静,见她能自个站立,将手一收,就要离开。蔡霈休微一皱眉,忙向宋寄言使眼色,伸指指向地面。
宋寄言眨了眨眼,霎时领会其意,嘴里发出呻吟,余光瞧见宋寄悦回头望来,蹒跚两步,似欲跌倒。
宋寄悦脸色一变,转身伸手将人扶稳,宋寄言双眼一闭,将头倚在她肩上,轻哼两声。宋寄悦见状,稍显讶异,以为她幻术刚解,尚未恢复,便伸手按上她肩,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蔡霈休不禁一笑,又肃然道:“宋姐姐便先照顾宋寄言,霈休先去助无尘大师退敌。”说罢拉着五觉走了出去。
方出佛像,就听常荣坦然道:“这几年老夫苦寻破解之法,可念黄天不负,近日倒有了一些头绪。”
无尘道:“什么法?”常荣微微一笑,说道:“听闻你一直在找金刚菩提佛珠,今日来此,怕是已到手了吧。”
无尘略一沉吟,叹道:“不错,佛珠已在和尚手中。”常荣笑问道:“那佛珠上所刻梵文说的又是何?”无尘双眼一眯,缓缓开口:“佛法经文。”常荣望他一眼,道:“老秃驴不老实,这佛珠分明记有打开石窟暗道之法,那地下佛塔处已被老夫设下毒瘴,你要想过去却也不是一件易事,不若我们合力解此五行乱阵,至于净世青莲,那便各凭本事如何?”
无尘眼眸微垂,心念百转,忽道:“眼下尚缺一物作为钥匙。”常荣眉梢带喜,看向五觉,了然道:“当年无觉去世的消息传回新济,听闻林午并未将其法体送归抱佛寺,无觉看重的那个小和尚也不知去向。”
此时,白眉病恹恹地蹲在五觉脑袋上,一双眼皮半睁半闭,不复往日神采。五觉摸了摸白眉,正待将它收入袖中休养,猛地身子一颤,但觉一股威势压将下来,白眉随之仰首。
“小和尚,你叫什么?”无尘眯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五觉略一顿住,稍稍退了半步,方合手做礼道:“贫僧五觉。”
无尘忽睁双目,眼珠一转,呵呵笑道:“和尚认识你,原来都这般大了。”五觉疑道:“你是?”
无尘长棍掷出,扬声道:“且借青天三百杯,愿为俗世无尘人。”那长棍直直没入巨佛身下莲座,仅余半尺露在外面。
蔡霈休摸了摸右颊,侧首望向震颤长棍,神情自若。宋寄悦见此一幕,不由双手收力,带着宋寄言又退了些。
但见五觉听了无尘的话,小脸一白,掩在袖中的手捏了又松,不敢相信道:“你是……是无尘师叔。”无尘笑道:“你认得和尚?”
五觉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方丈常说起你。”无尘来了兴致,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五觉面露为难,伸手搔头,已是急得出了汗。当年无尘本是寺中下任方丈的不二人选,万不想半路杀出赵恒此人,虽入门较晚,却因勘破凡俗迷障,至此一心向佛,万物皆空,习武上得其助益,一日千里,不过十余年便已成为众僧之首。
无尘自是不忿,眼见无觉得方丈重看,怕他抢夺方丈之位,提出比武切磋,却因心境不定,一时急躁露出破绽,最后败下阵来。无尘心中百悔莫及,却未思己身,只认为方丈偏袒于无觉,私下传授厉害绝学,才使他输了一招半式。于是,他便常在夜里出没抱佛寺经阁,从中研习武功心法。然而,即便无尘每日不耽习武,在之后也依旧没能赢过无觉。他太过注重胜负,将无觉视为平生最大仇敌,以至于生出了盗取血菩提的邪念,而此事终究败露,在方丈宣布废除他武功之时,心下愤恨,重伤看管僧人,逃离抱佛寺。
这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血菩提乃寺中至宝,不容有失,方丈放言将无尘逐出抱佛寺,若有寺中僧众见得他踪影,必全力追拿,而后朝廷也下令追捕。无尘在新济再难有容身之地,几经辗转,逃到习国,至此隐姓埋名,明面上做起了撑船的营生。
蔡霈休虽不知其中隐情,但看五觉神色,出言解围:“大师莫忘了我们此行要事。”
无尘嘿嘿笑道:“女娃,不是和尚不给你面子,这人的事你插手不得,待和尚拿了‘钥匙’,再与你说不迟。”转头又问五觉:“无觉的法体在哪?”
宋寄悦听了这话,心底一沉,拧眉思索。宋寄言瞧她神色不对,按着她手臂,担忧道:“姐姐?”
就听外面五觉道:“小僧已将方丈火化。”而这时常荣也叫秦素玉停手,秦音跃出几步,落到白眠香身侧。
早在无尘与常荣交手之际,断魂金蝉便没了声响,白眠香一面调息,一面听着几人说话,察觉秦音过来,皱眉道:“师兄,你受伤了。”秦音擦掉脸上血渍,甩手道:“一点小伤。”
远处秦素玉身上添了数道血迹,手中玉箫亦有刮痕,秦音虽古琴受损,但也不落下风,秦素玉眸中含恨:“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白眠香感受到秦音身上变化气息,舒眉道:“师兄的记忆恢复了?”秦音面色微变,轻轻嗯了一声。
“无觉的舍利何在?”无尘忽地冲到五觉身前,右手掐住他脖颈,冷声道,“他们把你当作宝,可惜现下没人会再护你。”
蔡霈休呼道:“大师这是作何?”宋寄悦与常荣同时变了脸色,常荣心中想着与林午约定,忙道:“小和尚,快把舍利交出来。”
五觉只觉颈上的手不断收紧,呼吸愈发困难,憋红着脸艰难道:“舍利不在……不在小僧手中,小僧……小僧不知道。”却听身后一道清越嗓音响起:“舍利在我这。”
就见宋寄悦掏出一个灰布袋,摇晃间,响起如石子的碰撞声。
“宋施主!”五觉奋力喊道,“不能交给他们。”宋寄悦不答,透过风沙看着无尘,镇定道:“我有一法,不需圆月之夜,也可解阵打开暗道,只要你放了他。”话音未落,倏地从侧方飞来无数暗器。
宋寄言倚靠巨佛站立,见此便要提剑纵出,一人却比她更快。但见蔡霈休手中寒光迸现,剑势陡急,宛若凌厉飞雪,回转腾挪,始终不让暗器近身。
无尘盯着常荣,喝道:“老怪物,又想耍诈。”常荣笑道:“老秃驴你有所不知,这人父亲与我有缘,可惜死得早,眼下她大言不惭,我不得代他教训一下这逆女?”
无尘放开五觉,改抓他肩胛,冷笑道:“和尚不管你们这些弯绕,她既有法,试一试又何妨,但你要从中作梗,便要过和尚这关。”又对宋寄悦道:“和尚不伤他,你先说说什么法。”
虽与无尘不过几日相处,但其为人还是有几分信誉可言,眼下也不好与之为敌。蔡霈休朝宋寄悦点点头,宋寄悦便道:“此法还需你二人合力才可行。”
二人武功相当,常荣又是惜命的主,见无尘极力阻拦,若是稍不顺意,怕要以此拼命,心中咒骂老秃驴不断,面上却是隐而不发,认真听着,闻她一言,不满道:“要解这阵法,满月不可或缺,你且直说如何有解?”无尘也点头道:“佛珠上记载,满月之时,将高僧舍利奉于佛塔之上,方可寻出剩下两尊佛像。”
宋寄悦笑道:“先人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即无天时,那便借人和来补足。”二人一时未听懂她此言,蔡霈休思索片刻,眼眸一亮:“我明白了,如今我们只缺一个圆月,既然如此,那便自己造一个。”
话一出口,众人均是一愣,常荣只当被二人戏耍,恼羞成怒,大骂道:“老夫疯了才在这听你们胡言乱语,月亮是说造就能造的吗?老秃驴,我看你是狗迷了心窍,被这两个浑丫头戏耍不自知,越活越回去了。”
无尘皱了皱眉,道:“要我们如何做?”常荣惊道:“你真信她们?”无尘问道:“你有其他妙计?”常荣一哽,甩手不言。
蔡霈休倒是认真琢磨起来,扭头四顾,记下大致距离,拿剑鞘在地上比划。宋寄悦随即蹲下,与她轻声交谈。
其余几人皆惊于二人有此异想,见她们不似妄言,纷纷围拢过来,便看她们如何造出一个月亮。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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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二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