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眠香运功调息一阵,止下翻涌气血,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小歌答:“一天一夜,老师可好些?”
白眠香轻嗯了一声,抬手一试,白纸化蝶,只停留掌间,无法飞舞。宋寄悦见状,蹙眉道:“前辈伤势未愈,还是不要运功为好。”小歌送上水囊,担心道:“老师喝点水吧。”
白眠香正欲拒绝,想了想,翻手将纸蝶收入袖中,拿过水囊抿一小口。就听宋寄悦道:“这沙暴看来要吹上几日,我们身上没有多少粮水,等风势一小,便先去我住所暂避。”
“不行。”白眠香摇头道,“常荣定在某处蹲守,你我二人不是他们对手,虽不知你们如何避开他们视线到了此处,眼下唯有等我伤势恢复,或可一搏。”
白眠香眉头紧锁,万没料到她们师生二人一入天阳石窟便与毒派遇上,常荣因炼药常失踪迹,本以为是躲在南疆某地,不想是来了天阳石窟。当日秦素玉也在,可为何要将她们放走?音绝一脉的玄音功以音牵动他人气血,若使出全力,轻者气血流窜,留下暗伤,重则武功尽废,心性无常,变作痴傻之人。
秦素玉那日未有杀心,要说是念在从前情分,便也不会将她逼至如此境地,白眠香不敢断定,若不是沙暴袭来,她师生二人难有脱身机会。她那时也未从秦素玉身上闻到秦师兄的气息,难道师兄已遭毒手?转念一想,倘若师兄已死,纸蝶也该消失,许是被秦素玉困在了某处。
白眠香沉思之际,宋寄悦听她先前所言,虽不知常荣是何许人,但见她身上伤势,想来极难对付,秀眉微蹙,低声与五觉交谈起来。
小歌听他们在算着身上干粮,抱着包袱走过去道:“我这还有一些。”宋寄悦抬眼瞧他,看了看白眠香那方,柔声道:“长高了些,在南疆可还好?”
小歌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家待我很好,只是我没什么天赋,练武太慢。”身后白眠香道:“你习武太晚,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慢有慢的练法,也不是什么坏事。”小歌摸脑袋问道:“练武自然越快越好,老师是觉得我太笨,慢些也没事吗?” 五觉瞧他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眠香脸色一缓,叹了口气,暗想自己这学生也太耿直。宋寄悦轻笑摇头,解释道:“前辈是想你不要一心冒进,踏实最好。”小歌面露恍然,看向白眠香道:“原来是这样,学生明白了。”白眠香扶额叹道:“是我想得太多,白操心一场。”
宋寄悦道:“老师操心学生,理当然矣,前辈何以会来应宣城?”白眠香握着伞柄,淡淡说道:“寻人。”
“本以为前辈是为天阳石窟而来。”宋寄悦扭头望着洞外肆虐风沙,幽幽道,“那里面的秘密可不少。”白眠香皱眉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宋寄悦理着火堆,睫毛一颤,抬眸道:“前辈曾说这石窟内佛塔应有七座,而另外两座佛塔,一座在地下,一座则在天上。”火焰跳跃,石壁上映下几人晃动身影,白眠香怔了怔,道:“天上?月圆之时,天上会出现佛塔?”
宋寄悦摇头道:“只是我的一番猜测,若如此简单,那些人早该察觉。”五觉道:“周施主他们当初来此,并未寻到开启石窟的机关。”
“我们手中粮水紧着些用,还能撑个五日,前辈需早做打算。”宋寄悦直起身,余光飘向五觉,白眉找到他们,而那群人并未出手袭击,兴许另有所图。
蔡霈休与无尘连奔两日,最终在双峰县寻了客栈歇下,食过午饭,两人又启程赶往“一线天”,烈日当空,两人距其尚有数里,便听得嘶吼风声,似要撕裂周遭一切物事。
蔡霈休驾马奔到近前,但见山口处,风沙疯狂涌出,摧枝拔草,足有盖天灭地之势,试着向前两步,身下马儿反倒双蹄跃起,脑袋左右晃动,躁急异常。
蔡霈休双腿夹紧,右手长拉鞭绳,很快安抚下马儿。此时无尘下马前往,收紧宽袖一步步走近山口,那风沙吹得人全然睁不开眼,无尘抵着风口行进几步,猛地大喝一声,右足踏出,眼见离入口不过一丈之距,蓦地身子一晃,向后连退数步。
如此反复尝试,好容易走到山口,无尘出手抠住岩壁,不料那岩石长年累月受风沙侵袭,内里脆弱不堪,哪能受此重力,一抓之下竟碎裂成块,无尘无以依赖,向后退去。
“不行,这沙暴太过猛烈,加之地形狭隘,猖狂更胜,你要过去非得被吹飞不可。”无尘抖掉身上黄沙,摆手拍着面部。
蔡霈休凝眸望向风口,勒马道:“这沙暴只怕还要吹些时日,先撤吧。”无尘叹道:“只能如此。”两人遂打马返回。
到了第五日夜半,洞外的风沙渐渐转小,宋寄悦坐在洞口处张望四下,忽听白眠香道:“有人过来了。”就见她手中纸蝶舞得极快,欲从她掌间挣脱一般。
宋寄悦闻言一凛,起身道:“有多少人?”白眠香走上前来,听着洞外动静,蹙眉道:“四人。”宋寄悦问道:“常荣他们?”
“不是,气息不对。”手中纸蝶飞出,白眠香缓神道,“我师兄在里面,还有一名女子气息与你相似。”
这时,隐约听见一个声音道:“这是香绝的纸蝶,我师妹就在附近。”小歌从后走来,喜道:“是秦师叔的声音。”
白眠香松一口气,颔首道:“出去吧。”五觉从打坐中睁开眼,见宋寄悦站在洞口出神,怪道:“宋施主?”宋寄悦默然片刻,忽地叹道:“还是来了。”
五觉疑惑不解,待他出了岩洞,看见下方四人,立时就转过了弯。却见四人中一名青衫女子抬头望来,一双眸子盯着他身后,有星光在其中闪烁。
“姐姐。”宋寄言稍显无措地捋过乱发,握紧手中飞雪剑,身子一动便要过来。
宋寄悦神色一冷,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转而看向其余三人,来人中还有韩穆清与凌岳,一名白衣男子正笑着将纸蝶交还白眠香,但听白眠香唤道:“秦师兄。”
风势虽小了几分,然沙暴并未结束,秦音瞧着众人,建言道:“先寻一处地避一避这风沙,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白眠香道:“这几日我们都躲在岩洞中,不如先去里面暂避。”
“也好。”秦音笑了笑,转身问身旁三人,“诸位以为呢?”
宋寄言本有许多话想与宋寄悦说,被她冷冷瞧着,但觉身子已凉了半截,垂眸抿唇不语。韩穆清见状,出声回道:“如此甚好。”
众人既无异议,宋寄悦转身先行,五觉随在其后,回首看一眼宋寄言,将袖中白眉放出。白眉脱了束缚,先是不满地啄了几下五觉脑袋,眼珠一转见到宋寄言,闪动双翅飞了过去。
宋寄言听到啾啁鸟鸣,抬眼看去,见小蓝鸟飞来,忙伸手接下,抚着它光滑羽翼,轻笑道:“这回我可没有糖葫芦给你。”白眉却是抬爪窜出两步,转瞬落到她肩上,抬头蹭她颈侧。
“好了,好了。”宋寄言浅笑避过,脸上失意褪去,低头盯着飞雪剑,目光一转,正欲开口,忽听白眠香道:“小心!”
但见四道金芒由不同方位急攻过来,宋寄悦扯过五觉,伸臂一划,真气涌出,金芒偏折,射向旁处。白眠香执伞跃起,落到岩石上,就听一阵萧声驾风驰来。
秦音倚壁而立,横抱古琴,拨弦弹出单调琴音,朗声道:“素玉,是我辜负了你,这一切乃你我二人恩怨,不要累及旁人。”
远处萧声倏止,继而吹得更为凄凉激越,金芒划过墨黑夜空,尽朝秦音而去。白眠香试图分辨萧声所在,从中寻出秦素玉所藏之地,身形一转,忽觉头顶生出异动,运功急退,就听锁链哗哗声响,转伞相击,身侧忽地有风扑来,撒手甩出一团香粉,屏息翻身落下。
宋寄言眼见又有三人从暗处走出,向白眠香袭去,忙唤韩穆清与凌岳上前相助,当下宋寄悦让五觉与小歌躲到岩石后,举目四顾,蓦地望见一人伫立在众人身后几丈外的大石上,冠带飘飞,无声无息。
那人身上忽地散发迫人威势,宋寄悦脸色骤变,出声急唤:“你是何人?”众人听她一声喊,未及回神,那人影急速逼近,如鬼魅般到得近前,伸手欲拿下五觉。
宋寄悦心未动然身先行,一掌打出。那人伸掌相对,却是笑道:“周景和一身内力倒是便宜了你。”说话间,已接连打出数掌。宋寄悦不敢大意,催动内力拼死迎敌。
正当此时,秦音抱琴赶到,看清那人,不由惊叫道:“常荣!”白眠香正与两人斗得激烈,闻声变了脸色,高叫道:“你们快走。”
常荣瞧他一眼,冷声道:“谈照就是这般教的你们规矩?见到师兄还不行礼?”说罢发劲打退宋寄悦,双眼直视秦音。
但见秦音身子一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双手一松,古琴重重摔在地上,宋寄悦愕然止步,见其如木偶般屈膝跪下,心弦绷紧。
“明尊。”就在这时,一人从高处飘然而至,众人一望,正是秦素玉。
秦素玉咬牙道:“明尊答应过我,要将此人交由素玉处置,还请明尊收了神通。”
常荣眼神一收,看向秦素玉,皱眉道:“你对他还有私情?”“并未。”秦素玉冷冷道,“我恨不能亲手结果了他,可若轻易让他死去岂不便宜?”
常荣哈哈一笑,肃然道:“你既入了毒派,便该明老夫对付人的手段,若不服从,你知道下场。”秦素玉握紧玉箫,垂首道:“是。”
白眠香听着下面对话,心中不觉焦急,与她缠斗二人虽武功差了几分,却对她出招了若指掌,幻香亦发挥不出效用,分明是有备而来,受其牵制,一时难以抽身搭救。
凌岳使刀用尽砍倒一人,扭头间,只听咔咔两声,便见倒地那人翻身爬起,抽出沾上剧毒的小刀,扑将过来。待凌岳将人再次击倒,眼见那人又要爬起,虎口震得发麻,怒骂道:“他爷爷的,这还是人吗?”
韩穆清眉头深锁,铁鞭一扬,将一人卷住,定睛细看,这人面色如常,眼珠也未被挖去,蓦地抬首,对他咧嘴一笑,双臂一展,挣脱桎梏。
不是蛊人。韩穆清心道古怪,这三人似冷冰冰的机器,与之相斗数合,身法轻捷,不显疲态。
忽听得下方常荣喝道:“往哪跑。”原是宋寄悦见情势转恶,知其是为五觉而来,有心带五觉假意逃离,借此引开常荣,也好让其余几人有回旋之机。不料常荣耳目奇佳,霎时便察觉此举,运功直逼二人。
“姐姐。”宋寄言拔剑纵来,斜剑刺入,截了常荣去路。
常荣一招落空,袖袍挥卷,转袭她面部,宋寄言神色微沉,旋身撩剑,不但化去常荣磅礴劲力,抑且寻隙朝他身上刺去。
常荣只觉这一手剑法使得可谓精妙,当下收袖笑道:“便先杀了你再去拿人。”话一出口,神色陡变,双臂向前伸出,手成爪式,凌厉攻来。
那厢秦素玉望一眼秦音,伸手正欲去搜他身上白火令,指尖方要触到衣襟,猛地被人攥住,却见秦音双眼忽复清明,微笑道:“师姐要做什么?”
秦素玉心头剧震,耸肩退了半步,从他双眸中射出刺骨寒芒,正如当年。秦音起身望着打斗众人,皱眉道:“白师妹?这里是何处?”
“应宣城。”秦素玉吸了口气,玉箫一转,便要点在他身上。秦音似有所觉,回身擒住她手腕,使力一捏,玉箫落到手中,轩眉笑道:“师姐离开多年,功力却不见长。”
秦素玉面色一僵,忿恨道:“放手。”秦音不为所动,冷眼看向常荣,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师姐可愿与我说说,现下是怎么回事?”
这边二人异样众人无暇顾及,那边宋寄言终究内力不敌常荣,纵身跃起,仗剑疾走,常荣长笑一声,如影随形。宋寄悦望着二人身影融于黑夜,心下不免担忧,一咬牙,也不顾旁人,踏足追去
白眠香当日负伤,躲藏之处距天阳石窟本就不远,两人一逃一追,不消片刻便至巨佛上。宋寄言攀住巨佛左耳,飞雪剑脱手掷出,常荣身躯蓦地在半空止住,接着呈诡异姿势扭转,长剑一招未着,竟是转了一圈复又回到宋寄言手中。
宋寄言见人已追至,剑柄连转数匝,使的却是“周而复始”一式,剑气重重叠叠,有若拍岸巨浪,愈发猛烈。
常荣见其防守严密,已是使尽浑身解数,他虽无处落招,却计上心头,有意施展身法左右跳跃,宋寄言防他偷袭,不由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寻他踪迹上。
一刻钟后,常荣只觉时机已至,大喝一声,扔出一物,宋寄言立时挥剑劈落,猛一抬眼,正与常荣对上。
宋寄悦瞧见此幕,出声叫道:“别看他眼睛。”宋寄言身子一晃,急忙伸袖遮蔽,但觉耳边一阵嗡鸣,有雷电在脑中劈过,恍惚间连连后退,倏地向下直坠。
宋寄悦面露惊慌,身子如箭射出,呼地一掌,打开常荣,拦腰抱住宋寄言,夺剑插入佛像,以消坠势。火星伴着尖锐声音响彻石窟,在佛像身侧划出两丈长口子。
待两人落到地面,宋寄言躺在宋寄悦怀中,但见她面无血色,额上不断冒着冷汗,宋寄悦正待查看伤势,就听常荣道:“她已中老夫幻术,若是贸然唤醒,必遭反噬,你既为周景和女儿,为何要救这仇人的孩子?”
“她是我妹妹。”宋寄悦怒目而视,拔下飞雪剑,指向常荣。常荣摇头道:“也好,周景和与老夫也有试药之情,今日便替他清理了你这逆女。”
初时的宋寄悦:“我是你姐姐。”
之后雪风居的宋寄悦:“我不配做你姐姐。”
比武大会后的宋寄悦:“我不是你姐姐。”
现在的宋寄悦:“她是我妹妹。”
宋寄言:“这人是不是有点精分?口是心非。”
秦素玉:“我这里有个真的精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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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飞沙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