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轰然巨响,山中飞鸟走兽为之一颤,苏秀苒捂住双耳,仰首望向声响处,愣愣道:“那边出什么事了?”五觉跃上树顶,但见临柏崖一侧升起缕缕黑烟,隐约有火光闪动,神情一变,大声道:“那崖上起火了。”
苏秀苒面色骤然泛白,叫道:“二叔,休姐姐!”随即纵身跳下,不管不顾地向临柏崖飞奔而去。五觉向下一瞧,那狼群因是受惊逃离,苏秀苒人影也无,心下担忧,忙运功追去。
宋寄言正与鼠地孙缠斗,忽听震天一响,惊得鼠地孙铁鞭一歪,打在树上。霎时间,宋寄言横劈一剑,鼠地孙翻身躲过,嗖的一声窜上高树,回头对宋寄言笑道:“爷爷我先走一步,不陪你这臭丫头玩了。”
宋寄言将剑一收,回身扶起元一,元一虚弱道:“君侯……君侯定是用了那火流子。”宋寄言疑道:“火流子?”元一心中气极,一拳狠狠打在树上,涩声道:“我早该想到,那左冷仟只需追君侯一人,无论古画是否在君侯手中,只要抓到君侯,我们也会把画乖乖送上。君侯让我们分头跑,其实是想自己把左冷仟引开,好给我们三人争取逃脱的机会。”
宋寄言愣了愣,想到在五里庄,若不是休姐姐把左冷仟引走,只怕还要死更多的人,不由眼眶一红,道:“休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们快些赶过去,去找她。”元一看一眼受伤的左腿,摇头道:“宋三小姐不必管我,如今我伤了腿,只会拖累你,我在此等援兵,你先去吧。”
宋寄言此时方注意到她腿上伤势,抿了抿嘴,从袖中拿出止血药粉,轻声道:“元一姐姐,我先过去,你就留在此地别动。”
元一笑笑,待宋寄言转身之际,忽道:“宋三小姐,我,我就在这等你,你一定,一定要带君侯回来。”宋寄言双肩微耸,落下一滴晶莹,闷闷地嗯了一声,向着临柏崖奔去。
元一仰头望着婆娑枝叶,猛地咳嗽两声,鲜血从口鼻涌出,她被鼠地孙的尖锥刺中,如今毒早渗入五脏六腑,已是回天乏术,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叹了口气,喃喃道:“便先睡一会儿吧。”
苏锦庭循声赶到临柏崖下,便见半空中,火乘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刹那间,他回想起在应宣城的一幕幕,烈火熊熊,炙热火舌吞噬周身的一切,鼻间充斥着一股焦臭味,刘大哥……
苏锦庭咯噔一下,蓦地惊醒,想到蔡霈休或许还在上面,飞身便要往山道处奔去。一阵清风倏然袭来,苏锦庭只觉身后一凉,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终究是晚来一步。”
苏锦庭但听那声音浑厚悠扬,内心不觉沉静下来,转身一瞧,却是一位灰袍老僧,合掌问道:“大师缘何来此?”那老僧道:“寻一个孩子。”
苏锦庭点点头,这老僧既能悄然无息出现在他身后,武功必是极高,又见他并无恶意,遂不再与之多言,转身欲走,便听那老僧道:“境由心生,一切唯心造,无为无,有为有,有即无,无即有,还望施主活在当下。”
苏锦庭浓眉紧蹙,大为惊异,回身做礼,淡淡说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我那外甥女还在上面,我需上去寻人。”
忽听一声大笑,但见左冷仟破开烟雾,挥袖奔下。左冷仟猛一瞧见那老僧,神情微变,走到近前,垂首道:“参见殿下。”
苏锦庭见他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伤势极重,眉峰一耸,举剑道:“左冷仟,蔡霈休呢?”左冷仟瞥他一眼,冷声道:“现在去悬崖下找,兴许还能给她收尸。”
这时,苏秀苒从林中掠出,恰好听到两人对话,霎时热泪盈眶,冲到苏锦庭身旁,已是泪流满面,泣声道:“二叔,表姊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她好不好,我们去找表姊。”
只听那老僧道:“人真的死了?”左冷仟道:“她为使我轻敌,假意落崖,我赶去抢画,便被她拿火流子所伤,那炸开的余威把她震下了山崖。”老僧叹道:“时也,命也。你如今既断一臂,便该随我回去好生悔过,切勿再造杀业。”
左冷仟点头称是,蓦地一把长剑刺来,那老僧伸指接下,叹道:“施主何必如此?”但见苏锦庭面含怒意,长剑一抖,恨声道:“杀人偿命,左冷仟害人无数,岂容他安然而去?”老僧略一沉默,道:“贫僧尚处俗世时,他父亲与我有恩,今日之事,终尝恶果,若施主怒气难抑,便由贫僧代为受罪。”
左冷仟大惊失色,忙道:“万万不可,岂能让殿下屈尊代我,左某现下不过一具残躯,冤有头,债有主。苏锦庭,杀人的是我,左某今日便来领教你苏家绝学。”
“方丈。”五觉从树梢跃下,但见双方对峙,心中惊喜转瞬逝去,疑惑道:“你们……”
苏秀苒双目通红,对五觉喊道:“小和尚,左冷仟害死我表姊,这老和尚护着他,你们蛇鼠一窝,都是坏人。”五觉脸色大变,无措道:“苏姑娘,这其中定有误会,方丈不会……”
“五觉。”那老僧出声道:“带你来的周施主呢?”五觉看一眼左冷仟,如实答道:“周施主被左施主打死了。”那老僧摇头叹道:“当日就不该让林午将你带走。”话中却是包含无穷的悔恨与自责。五觉以为方丈在说自己,委屈道:“弟子受周施主蒙骗,擅离抱佛寺,还请方丈责罚。”
却听左冷仟冷哼道:“路是自己选的,即便今日死在此地,也是左某咎由自取,殿下无需介怀。”说罢,挺身走出,右掌横在胸前。
苏锦庭朗声道:“好,秀苒你先退开。”话音一落,纵身掠出,绕过那老僧,长剑倏地一刺。
那老僧双目一睁,闪身阻拦,刹那间,长剑深深刺入他左肩。苏锦庭一皱眉,拔下长剑,左冷仟神情微愣,忽地大喊:“殿下!”忙伸手将人扶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五觉尚未回神,就见方丈身上中剑,身体一震,随即冲上去,拉着老僧衣袖喊道:“方丈。”
但见那老僧双手一展,按下两人,浑然不理肩上剑伤,只让那鲜血汩汩流出,染上灰袍,缓缓走上前,两条长眉轻抖,合掌笑道:“贫僧知左冷仟罪孽深重,然故人所托,焉能袖手?若能以贫僧之躯化解两方仇怨,也算不虚此行。”
五觉急道:“不要杀方丈,不要杀方丈。”苏秀苒一咬牙,大声道:“他爹与你有恩,你便去向他爹报恩,他与我们有仇,我们也只杀他一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虽要报仇,但也不会滥杀无辜。”
忽听得林中一阵女子娇笑,一人飘然落下,正是秦素玉。她将玉箫插在腰间,向那老僧合十一礼,微笑道:“昔年一别,不想今日在此与方丈重逢,实乃缘分。”那老僧微一定神,合掌回道:“阿弥陀佛,贫僧受俗事缠身,叫施主见了笑话,实在惭愧。”
秦素玉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苏秀苒,笑道:“小姑娘话说的在理,但今日要杀左冷仟,需得先问过我再说。”
“那便把你一块杀了。”这时,只见人影一晃,宋寄言从树后走出。在秦素玉到来前,她便已赶到,见苏秀苒出声,本欲出来,不料被人抢先一步,既已知此人是敌非友,自然要出来相助。
秦素玉见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笑吟吟道:“小姑娘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宋寄言却不理会,快步走向苏锦庭,低声道:“休姐姐真的已经……”苏锦庭目视左冷仟,重重点头。
宋寄言一愣,登时眼眶泛酸,勃然大怒,看一眼几人,最后瞪着左冷仟,心中已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蓦地喝道:“谁敢拦我,我杀了谁。”一晃身,银光闪过,犹如电掣风行,直向左冷仟刺去。
秦素玉纵身飞出,手执腕钏,圈住剑尖,收手一带,长剑便即偏转。宋寄言折身又要来刺,秦素玉向后一退,左手取下玉箫,运劲其上,擦着剑身上前,玉箫一转,咻咻点出。
宋寄言只觉右臂一软,长剑几欲脱手,眼见那玉箫指向脖颈,手腕一翻,剑送左手,长剑贴脸划过,铛的一声,金玉交击。宋寄言将剑一横,顺势落招,秦素玉神色自若,玉箫一挑,剑劲顿消。顷刻间,玉箫点上手腕,宋寄言脸色一变,将剑抛起,右手运气一引,长剑倏地刺出。
秦素玉神情微变,玉箫一点,那长剑便如附在箫上,只听她一声轻喝:“去。”长剑在玉箫上旋转数匝,嗖地掷在地上。
秦素玉拿玉箫挽了个花,打量她一番,恍然道:“我们见过,你是七夕那夜,江堤上哭鼻子的丫头。”宋寄言脸色一变,见她手上腕钏,蹙眉道:“原来是你。”
秦素玉笑道:“不错,小姑娘还会离手剑,但想破我‘点玉箫’就再练十年吧,还要与我打吗?”
宋寄言望着右臂,喃喃说道:“气枢。”秦素玉愣了愣,眼珠一转,道:“你也懂气?”
秦素玉这手“点玉箫”却是由音律中得出,“五音”主变化,即为阳,而“六律”主静止,即为阴,“六律”又经阴阳建为“十二律”,五音六律恰好与人体内的五脏六腑对应,而十二律又合十二经脉,“点玉箫”重在一个“点”式,以音律为辅,听人体内之气,动静之中,又有诸多变化。意不在点穴,而是点气,若对手只想着避开自身穴位,则恰恰中了此招的计。
秦素玉不料她一下便勘破此招妙处,暗暗起了杀心,宋寄言浑然不觉,手握成拳又松开,摇头道:“我不懂什么气,只不过有人使过类似的招。”
秦素玉面上带笑,手里暗藏一根毒针,问道:“是吗,不知那人是谁?有机会自当讨教一二。”说话的同时,毒针悄然射出。
“住手。”毒针尚在半空,便被一道劲气弹开,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在场之人耳目极佳,自然看到那根落地的毒针。宋寄言脸色大变,怒道:“贼婆娘,好狠毒的心。”
众人循声望向一处巨石,就见一白衣男子立在石上,怀抱古琴,一只手还按着琴弦。
秦素玉只听那声音,便知来者是谁,不由转头怒道:“阴魂不散,净干些跟踪人的事。”
来者正是秦音,他一路偷偷跟着秦素玉到此,本不欲插手此事,见秦素玉要暗中害人,迫不得已,这才现身出手。
秦音道:“素玉,你不能再帮他们害人。”秦素玉弹指又射出两根毒针,秦音急忙抚琴阻拦,毒针悉数落下,见她还欲掷针,秦音纵身上前,抓住她手腕,焦急道:“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就听啪的一声,秦素玉一掌甩在他脸上,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少管我的事。”秦音眼中一黯,擦掉嘴角血迹,望着她笑道:“你要是打我能出气,那便打吧。”话毕,更是将古琴放在一旁,站在她身前闭眼不动。
宋寄言和苏秀苒见此情形,只惊得目瞪口呆,寻常人被当众打脸,少不得因失了颜面要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哪有站着让人继续打的道理,这两人只怕关系匪浅。
秦素玉当真又是一巴掌落下,却见秦音睁眼一笑,又因痛只得把嘴闭上。秦素玉不禁忆起,当年那小孩也是这般笑着,向自己讨糖吃,可眼前的人欺她太甚,往日种种欢笑情爱,不过是大梦一场,不能再被他这副外表所骗。想到此,双眼不由一红,掌上运劲,便要落下。
忽听左冷仟道:“素玉尊主但请收手,勿要因左某一人,而做让自己后悔之事。”秦素玉一怔,缓缓将手放下,冷语道:“把腕钏还我。”秦音呆了呆,从怀中掏出一只腕钏,正待递上,被秦素玉抢先夺过。便听她道:“你走吧,滚回南疆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秦音摇头道:“你跟我一起回去,不要再杀人了。”秦素玉怒道:“我叫你现在就滚,你没听到吗?秦音,你别逼我杀你。”
便听苏锦庭叹道:“你们都走吧。”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苏秀苒叫道:“不行,他害死表姊,不能放他们走。”苏锦庭一手将苏秀苒揽进怀里,今日一事,敌众彼寡,宋寄言虽与以往大不相同,但对面光那一位女子便不可小觑,他还需护着秀苒,也不能让宋家人赴险,虽心中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宋寄言知他难处,仅凭他们二人,只怕还未手刃左冷仟,就要毙命当场。为今之计,只能卖那老僧一个面子,让他们离开。宋寄言心里恨之已极,想到姐姐离去时说的话,一张俏脸黯然无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扭头道:“你们走吧。”
那老僧长叹一声,合掌一礼,幽幽道:“走吧。”当先转身去了。左冷仟随之跟上,五觉瞧一眼三人,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垂首追去。秦素玉戴上腕钏,运起轻功,须臾间飘出丈远,秦音背上古琴,急忙紧随而去。
苏秀苒眼见他们离开,泪水汹涌而出,攥紧苏锦庭手腕,双脚一顿乱踢,哭叫道:“你放开我,你才不是二叔,呜呜,表姊死了,我要去找表姊,我要找表姊……”叫了几声,却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