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盯着她翕动双唇,喃喃道:“大音希声?原来我听不见了就是大音希声。”秦素玉疑道:“你难道不知这无声之音,便是历代音绝所求的无上音律吗?”转而又变了神色,怒道:“你怎会不知?你又想骗我。”
“不是。”秦音摇头道,“我确实不知此事,你与我回南疆,我们去找智绝,她一定知道。”伸手就要抓她手腕。
秦素玉纵身后掠,仿若自嘲般笑笑:“你觉得我会信一个哑巴?”秦音问道:“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这简单。”秦素玉笑道,“等到智绝能言,音绝辨声,香绝视物,我就随你回去。”
众人一时无话,鼠地孙纵声大笑,道:“素玉尊主真是口出妙言,我鼠地孙今日服了。”他双颊红肿,咧嘴一笑便会牵动伤处,却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连连抽气,长笑不止。
尖利笑声在院中回荡,蔡霈休只觉伤处疼痛更甚,忙运功调息,但见周忘生伸指点了鼠地孙哑穴,皱眉道:“再闹哪天把你舌头拔了。”
秦音沉默一阵,叹道:“你就这么恨我?”秦素玉咬牙道:“我恨你怎么还不死。”秦音道:“若你答应回医派,我死也无妨。”
“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你既练成大音希声,我便领教一下音绝的功夫。”话毕,褪下腕钏,金芒电闪,来势迅疾。
秦音当即盘膝而坐,古琴横放,衣带无风自动,双手拨动琴弦,琴音悠悠,六只腕钏凌空停滞,不能向前。秦素玉轻哼一声,唇抵萧口,呜咽低鸣,但见两只腕钏急转,嗖地跃起,向蔡霈休两人飞去。
那腕钏却是分两路夹击而来,元一提剑急出,便要以身相抵,秦音面色从容,左手按弦滑动,右手勾挑,琴音趋急,两只腕钏偏移方位,“铛铛”两声,撞在一处。
蔡霈休扶墙立起,就听秦音说道:“我牵制住他们,你们快走。”蔡霈休拱手道:“多谢前辈搭救。”随即抓住元一手臂,两人运起轻功,跃上高墙。
周忘生喝道:“我看你们能往哪逃。” 袖中柳叶刀吐出,如风横掠。蔡霈休执起长剑,一式“走马看花”使出,柳叶刀悉数扫落,对元一道:“往前面走。”
元一闻声取出腰间弓弩,向周忘生射出一箭,足下发力,护着蔡霈休跳入偏院,恰逢一醉客倚墙呕吐,猛然有人落下,吓得尖叫出声。元一忙点了人穴道,转眼见蔡霈休左臂皮肉绽开,鲜血直流,撕开衣摆为其包扎。
蔡霈休长吸一口凉气,待简单包扎后,沉声道:“先去与顾逸和元二会合。”元一担心道:“君侯的伤。”蔡霈休道:“万幸没伤及筋骨,并无大碍。”
元一点点头,脱下外袍给她遮掩伤口,蔡霈休扫视四下环境,指着一处道:“那边人少,走那边。”当下迈步疾走,转过回廊,便到了大厅的戏台。
两人突兀出现倒是引起了部分人注意,几人第一眼瞧见蔡霈休,神色一呆,便连台上的戏也忘了。蔡霈休皱了皱眉,绕过戏台,欲上二楼雅间,却被一小厮拦下,那小厮弯腰笑道:“不知这位小姐是来找哪位客人?”
这楼上女的除了妈妈就是姑娘,寻常女子绝不会上雅间,但瞧蔡霈休模样和显露的气质,如何也不是楼里姑娘,那必是小姐无疑,身后女子应是府中的护卫,那小厮误认为她是来寻自家夫郎,便想着先问清身份,若真是哪家老爷娶的新夫人,得找法子将人拖住,再叫人去雅间送口信。
蔡霈休面露笑意,正待开口,楼上忽起喧哗,就听一人说道:“钱妈妈半晌未来,是看不起本公子吗?”又听得一人笑道:“顾少居主来此地,也不怕让妹子知道?”
但见不时有人从雅间出来,那喧闹之处,顾逸与裘思宇相对而立,可怜钱妈妈夹在二人中间,这边赔笑叫着“顾公子”另一边又喊着“裘公子”,两边却充耳未闻,摇着纸扇对视。
顾逸拿扇点在钱妈妈肩上,浅笑道:“我不过来此找妈妈喝两杯酒,倒不似裘公子,身边几位佳人相伴,只是不知宋伯父知道后,会如何看待?”裘思宇甩开身旁女子攀上的手,冷声道:“既上了这二楼,顾少居主说出此番话,岂不是捧着碗说自己未曾吃饭?不如你现下就对大家说,你来此只是喝酒,楼里的姑娘一眼未瞧,看有几人相信。”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哄然大笑,顾逸脸上微红,苦于找不到对策,元二见此,出声道:“那裘公子便是承认来这里闝了?”裘思宇一愣,这话叫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转而笑道:“顾少居主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大家这次扯一个直,谁也不说如何?”
顾逸不料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抓着一旁的钱妈妈道:“妈妈可让我好等,我与妈妈相谈甚欢,可要再多喝两杯。”钱妈妈瞧一眼他身后的元二,身子一哆嗦,回首看向裘思宇,眼含求助之意。
裘思宇还需她引自己去见素玉尊主,前些时日都待在飞来庄,宋寄悦有意躲他,与宋寄言也只是过过嘴瘾,宋家这两朵花虽好,却只能看不能碰,实在憋屈,今夜得空来这楼里,听闻素玉尊主也在,便想多磨磨这钱妈妈,让她为之引见,哪想杀出个顾逸,险些误了大事。
裘思宇抓着钱妈妈另一只手,笑道:“我与钱妈妈还有些事要谈,不若我再叫人送些美酒给顾少居主,算是赔礼。”顾逸挑眉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裘公子仪表堂堂,家境豪富,想要什么没有,不会连个妈妈也要和我争吧?”裘思宇笑道:“顾少居主是不答应了?”顾逸道:“明明是裘公子要与我抢,怎又成了我不答应?”
两人各执一词,如何也不愿松手,分别抓着钱妈妈一只胳膊,竟是运转内力,暗自较劲起来。钱妈妈只觉体内两股真气在相互拉扯,双手似要被撕裂,发出杀猪般惨叫。
有打手闻声赶到,瞧见眼前情景,又见一方是五里庄的裘公子,另一方公子虽不认得,但见两人较量,武功也是不俗,皆不敢上前,只得急道:“两位公子,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顾逸见钱妈妈面部扭曲,痛得几欲昏过去,心中不忍,但两人比拼内力,若一方先收手,必遭另一方内力震伤,可两人互不信任,不敢贸然收手,只能僵持下去。
蔡霈休上楼后,便看到这番景象,就听裘思宇开口道:“我数三下,顾少居主与我一同收手如何?”顾逸摇头道:“我们一起数。”裘思宇道:“好。”
蔡霈休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狠色,低声道:“这裘思宇要玩阴招。”却不急于上前戳穿,便见顾逸身后元二暗运掌劲,待两人一同数至“三”数,裘思宇将手收回,突换一掌打将过来,顾逸应变不及,两人相距不过三尺,掌风扑面,他一咬牙,倒转纸扇,倏地拿扇柄点在他掌心劳宫穴。
在这时,元二跨步抢出,一掌打上裘思宇肩胛,裘思宇踉跄几步,由身后小厮扶住方才稳了身形。便听元二扬声道:“今日只是给裘公子一个教训,若再有下次,就不是胳膊那么简单。”
裘思宇额间渗汗,脸色煞白,眼神怨毒地盯着顾逸,围观众人纷纷散去,唯恐遭受波及,顾逸长松口气,钱妈妈已是在两人收力时昏了过去,不由叹道:“本只是来喝酒听戏,却实在扫兴,今日便到此吧。”
转身之际,就见蔡霈休立在不远处,当下走过去,低声道:“君侯姐姐何时来的?”蔡霈休皱眉道:“刚到不久。”又看一眼裘思宇,问道:“裘公子也来此听戏?”
裘思宇面露异色,拱手道:“让苏姑娘见笑了。”蔡霈休颔首道:“便先告辞了。”四人随后下楼,倒也无人敢阻拦,顾逸回首见裘思宇双眼狠狠瞪着自己,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大感舒畅。
四人步出勾栏,此时明月高悬,街市仍十分热闹,蔡霈休似有所觉,抬眸望去,只见远处屋檐上,秦音负琴而立,俯瞰下方夜景,神形萧索。
蔡霈休略一思索,离开人群,运功落到另一处屋檐,秦音猛然抬眼,见是她来,皱眉道:“你怎还在此?”蔡霈休从容笑道:“晚辈斗胆,敢问白眠香前辈如今可好?”
秦音打量她一番,恍然道:“你便是白师妹口中的光瑞侯?”蔡霈休道:“正是晚辈。”秦音收起手中腕钏,拿出一封信道:“白师妹如今在南疆带徒,那个小歌写了封信,托我带给他苏二哥,我哪认识什么苏二哥,既然遇到你,我便把信给你吧。”
秦音将信弹来,蔡霈休伸手接下,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由展眉一笑,对秦音道:“前辈此行来习国是有什么事吗?”秦音叹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来找人的。”
蔡霈休心念一动,道:“是素玉尊主?”秦音点头道:“她是我姐姐,我此次来是想带她回去。”蔡霈休一愣,想到周忘生说二人是夫妻,迟疑道:“你们是亲姐弟?”秦音摇头道:“不是。”
蔡霈休也不好过问别人的家事,见秦音心不在焉地盯着一处,侧首看去,便见一屋中亮着灯火,一道身影映在纱窗上,想来是那素玉尊主的房间。
过了半晌,秦音见人还在此,疑惑道:“你怎么还没走?”蔡霈休笑笑,道:“前辈之后有何打算?”秦音道:“素玉在哪我就在哪,她若哪天改变主意,愿意随我回南疆,我们就回去。”
蔡霈休向他拱手一揖,便转身与在下方等候的三人会合。顾逸疑道:“那人是谁?”蔡霈休笑道:“一个怪人。”顾逸一愣,笑道:“确实是个怪人,大晚上站那么高,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元一上前道:“君侯,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你手上的伤不能耽搁。”顾逸闻言,神色一变,惊道:“君侯姐姐你受伤了。”见她脸上少有血色,急道:“你怎不早说,我们快回去吧。”元二在一侧皱眉道:“我该跟着你们一起去。”
蔡霈休瞧一眼紧张的三人,摆手道:“别急,还有一事没做。”就见一人从楼里出来,蔡霈休笑道:“人出来了,等他转过这条街,你们就去把人拖到巷子里绑了。”
三人回首望去,出来之人正是裘思宇,元二将备好的黑布袋掏出,与元一蹑足跟上。
裘思宇先时受元二一掌,倒也没伤太重,因顾逸一闹,钱妈妈尚在昏迷,他也不好在楼里久待,今日未见到素玉尊主,他将这笔账一同记在顾逸头上,想着等到比武大会时,要将今日受的耻辱千百倍奉还。
方走过街角,忽觉身后有风吹来,猛一回首,四下寂静,空无一物,不觉加快脚步,往前直走,忽见一人影闪过,裘思宇喝道:“谁?”
话音方落,但觉眼前一黑,双手随即被人缚住,裘思宇跳脚挣扎,大声叫骂:“哪个下贱东西敢捆你爷爷,我五里庄不会放过你!”
屁股上突然被人踹了一脚,裘思宇踉跄站定,虽眼不能视,但听脚步声应是有四、五人,他挣扎片刻,便镇定下来,感受到拳风迎面袭来,身子半蹲,右脚扫出,就听来人闷哼一声,便即倒地。
另一人伸手抓来,他扭身出脚,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手腕一折,忍不住惨叫出声,裘思宇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细细一想,道:“今日的混混。”
那人甩了甩手,嘿嘿笑道:“裘公子好记性,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一起上。”有两人拉开绳索,悄悄上前,趁其不备,倾身压上,将人扑倒在地。
蔡霈休站在树梢上,见下方动静,低声道:“倒省了我们再出手。”顾逸站在一侧嘻嘻笑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眼见裘思宇用内力震开身上两人,顾逸摸出一颗圆珠,道:“这厮武功不赖,我帮帮他们。”
手中圆珠射出,裘思宇脚上一麻,半跪在地,心里一阵慌乱,原以为这些混混不过靠蛮力厮打,不想竟有会武功的人在其中,方才那一下,自己被人点中穴位,今夜恐怕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