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蔡霈休皱了皱眉,这勾栏里果然不简单,那裘思宇也不知结识了一群什么人。
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蔡霈休往里又挪了一步,就见那两名女子从眼前走过,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两名女子回身望去,当即躬身,低声道:“妈妈。”
“哎哟,哎哟。”那妈妈连喊几声,气急道,“不是让你们给尊主送点心,两个贱丫头,想偷吃?”那两名女子身子打颤,齐齐喊道:“妈妈冤枉,我们适才将点心送去,尊主又说不吃了,我们正要拿去扔掉。”
“哼,谅你们也不敢乱动。”那人走上两步,正是方从顾逸房中跑出的钱妈妈。只见她拿手帕遮着半张脸,对那两人道:“尊主呢?可还在房中?”一人小声道:“我们走时还在房里。”
钱妈妈甩手道:“行了,都下去吧。”两人如蒙大赦,端起托盘,飞也似的去了。
蔡霈休等这妈妈离开,半晌过去,却见这妈妈在院中坐下,竟取出脂粉盒自顾上妆,顿觉哭笑不得,就待拿归一指将人点住,忽听一人喊道:“妈妈,好妈妈!”
那钱妈妈扯嗓子喊道:“鬼叫什么?我还没死呢!”一个褐色短衫打扮的小厮跑来,躬身笑道:“钱妈妈,裘公子找你过去。”钱妈妈正待开口,又一个小厮寻来,喊道:“妈妈,顾公子急着让你过去。”
钱妈妈“哎哟”一声,骂道:“今夜真是来了两个活祖宗,不叫姑娘,专找我这妈妈作甚?”先来的小厮道:“那妈妈你看,先去哪边?”钱妈妈沉默一阵,起身道:“裘公子到底和尊主有些干系,不能得罪,你让顾公子再等等。”
那后来的小厮发愁道:“若是顾公子怪罪,如何是好?”钱妈妈一掌拍上他脑袋,道:“这顾公子一看就是个雏儿,你再安排几个姑娘进去,哄着好生伺候,保管自己是谁都能忘了,这还需我教你?”
那小厮嘿嘿直笑,连声道:“明白,明白。还是妈妈高见,我这就去办。”
眼见三人离去,蔡霈休方要抬脚,忽地身体一个激灵,只觉寒气入髓,汗毛直竖,猛然抬首,往高处一看,清一剑疾出,但见银光倏闪,铮铮作响。她运气跃起,只见屋檐上蹲着一名男子,一双小眼骨碌碌连转,嘴上长须轻抖,发出悚人尖笑。
蔡霈休见他手中尖锥闪着妖异蓝光,不由神色大变,心中更觉后怕,这人形貌怪异,那尖锥上分明涂了剧毒,若不是她及时察觉,定遭暗算。
元一循声赶来,那男子铁鞭忽出,将人拦截,身子一缩,凌空扑下。蔡霈休长剑翻转,剑尖指出,旋身踢落尖锥,直往男子右眼刺去,不料男子并不躲闪,铁鞭卷上剑身,便要向后拉拽。
蔡霈休曾在黑袍人手上吃了这招的亏,当下右手一松,竟主动弃剑,那男子也不防她有此一手,因用力太猛,几欲栽倒在地,蔡霈休急忙跃起,清一剑入手,向前疾刺。
那男子就地一滚,扯着铁鞭由下横扫,蔡霈休只得收剑挡下,元一从旁举剑砍来,男子又扯另一侧尖锥与其缠斗,竟是一心二用,双手使着不同招式,蔡霈休心下一惊,这人看着游刃有余,笑声不断,就如与孩童戏耍,她二人如何也不能近其身。
忽听那男子尖声道:“爷爷不陪你们玩了。”却是双手运劲,铁鞭登时绷直,就似两把长剑,呼呼舞来。蔡霈休急道:“撤。”与元一分散退开。
男子铁鞭扫空,轰隆打在屋脊,竟如巨斧劈下,生生削去一块。蔡霈休落在院中,执剑喘息,就听前面楼中众人载欢载笑,台上唱着戏,锣鼓喧天,人影交错,丝毫未察这边动静。
那男子也不怕将人引来,如猛虎扑食从屋面落下,手握铁鞭,四处横扫。蔡霈休知其内力深厚,不敢硬碰,借物躲避。不多时,这院内草木桌椅尽被摧残,半人高的水缸亦被砍掉一半,肚内清水流了一地,满院狼藉。
躲到最后,两人避无可避,那男子却是堵了去路,两人不断后退,眼见就要被逼到死角,只听那男子桀桀怪笑,手上双鞭齐出。
两人对视一眼,元一挥剑跳出,男子忙甩鞭对上,蔡霈休揪准空隙,剑身一抖,施展身法避过一鞭,又拿剑扫开尖锥,左手捏上他手腕,长剑落到脖颈。那男子失声尖叫,慌忙后撤,却也被割下半截长须,连滚带爬上了柱,十分厌弃地拿被蔡霈休抓的手腕往柱上蹭。
“愚不可及。”忽听有人冷声道。
那男子抱柱叫道:“白毛怪,你聪明你来,别只会看热闹。”
又听那人冷哼道:“我可不敢抢你鼠地孙看中的猎物。”鼠地孙龇牙咧嘴,甩了甩脖子,对蔡霈休喊道:“臭丫头,别碰你爷爷,我们再比过。”此时蔡霈休惊疑未定,听到还有人藏在暗处,神情肃然,退到元一身侧。
话音方落,那暗处的人大笑道:“便说你蠢,露了破绽还不自知,我要是她,就叫另一人钳制你手中铁鞭,近身和你对掌,再使锁喉功破了你怪声,双手双足反绑了做球踢。”
鼠地孙闻言,哇哩哇啦怪叫一通,脸色气得涨红,厉声道:“臭丫头,爷爷我先杀了你,再去扒了白毛怪的皮。”
蔡霈休皱了皱眉,却不知那暗处之人为何要将人激怒,两人不似同党,更像仇人。但见鼠地孙铁鞭如蛇扭来,方纵身避过,又是一鞭落下,响声不绝,击起丈高尘土,疯也似的一顿乱劈,全无章法。
“君侯当心。”元一横剑拦下从后射来的暗器,蔡霈休拉她避过迎面铁鞭,低头瞧去,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只那暗器是把柳叶刀,当日雪风居出现的黑袍人,使得便是这种刀。
蔡霈休心念数转,回想那暗处人声音,确是黑袍人无疑,若只对付鼠地孙一人,两人尚有胜算,可若再加个黑袍人,只怕凶多吉少,不由心往下沉。
沉吟间,尖锥砸来,蔡霈休出剑欲挡,那尖锥倏地收回,竟是虚晃一招,蔡霈休心头一紧,使力推开元一,尖锥堪堪擦过元一肩膀,落了个空。
忽觉身后风起,蔡霈休微微一惊,归一指使出,一把柳叶刀落地,未及稳住身形,蓦地铁鞭扫来,此时再避已是不及,她硬挨了这下,略一踉跄,只觉伤处火辣辣的剧痛,左臂一时不能动弹。元一惊道:“君侯!”忙扶着她退到角落。
鼠地孙一招得手,却面无喜色,跳脚道:“白毛怪,谁准你出的手?”那暗处人道:“我想出手就出手,还要听你命令?你让我出手我不出手,你不让我出手我偏出手。”
“你念拗口令吗?”鼠地孙一甩铁鞭,对蔡霈休道:“这次不算,我们再比过。”元一起身道:“我跟你打!”
鼠地孙尖笑道:“你凭什么跟我打?这臭丫头割了我胡子,我也要割……你没有胡子!”
那暗处人喝道:“蠢货,赶紧将人杀了,你要把前面那些人都引来吗?”鼠地孙瞪着小眼道:“虽然你没胡子,但是你有头发,我先割你头发,再把你杀了。”
蔡霈休面色一沉,吐出口气,举剑笑道:“那就看是你先动我头发,还是我先把你脑袋砍了。”元一见她左手颤抖,急道:“君侯。”蔡霈休走上前,低声道:“你帮我看着暗处那人,我自有法子应付。”
“好,好。”鼠地孙不怒反笑,拍手道,“我们十招定胜负,玩个痛快。”当即铁鞭甩开,尖锥扫来。
就见蔡霈休闭上双眼,竟静立原地,不躲不闪,鼠地孙心中古怪,寻思这丫头是被吓傻了,眼见尖锥就要扎在身上,蔡霈休双目忽睁,侧身闪躲,内力灌注剑身,长剑劈下,铁鞭应声断开,那尖锥若脱缰之马,砸在地上。
那暗处之人“咦”了一声,沉默半晌,鼠地孙厉声道:“你,你如何能斩断这锁链?不可能,你武功没那么高。”蔡霈休挥剑直立,笑道:“武功高不高,你这铁鞭也是断了。”
鼠地孙直呼邪门,却是暗处人扬声道:“你习了柳家勘心法?”蔡霈休默然不语,那人又道:“不对,若你会勘心法,鼠地孙打不过你。”
蔡霈休微微一惊,当日黑袍人也是一口说出宋家饮水剑法,而今看来,他对柳、宋两家武学颇有研究,她虽不会勘心法,无法相气,然习武之人总能觉出对手气息流动,而鼠地孙当时因心有怒意,气息紊乱,她不过是感知到铁鞭上气的薄弱处,才能一击即中。但此法过于凶险,稍有不慎,被那尖锥刺上,便要毙命。
鼠地孙叫道:“爷爷就不信,你还能使出方才那一剑。”双手举鞭,抡圆扑来。此时蔡霈休内力只余区区两成,体力不支,勉强保持站立,而鼠地孙来势迅猛,她提气欲迎,鼠地孙却猛然僵住不动,骇然惊叫:“邪门了,邪门了!这臭丫头会定身法,白毛怪,你快来帮我。”
暗处那人喝道:“你发的什么疯?玩也玩够了,快将人杀了。”鼠地孙欲哭无泪,尖叫道:“不是的,我真动不了了,周忘生,你快来看看。”
周忘生听他喊出自己名字,不似做假,跳到院中,蔡霈休抬眼一瞧,那人脸上戴着与黑袍人一样的面具,元一赶上来,搀着她站立。忽听一声怒喝,但见鼠地孙挥鞭击向来人,周忘生一手拽住铁鞭,骂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鼠地孙面色陡变,冷汗直流,叫道:“我也不知道,身体自己动了,啊呀,我手怎么举起来了。”就见鼠地孙扔掉铁鞭,双手举起,左右扇着自己耳光,惨叫连连。
周忘生有心拿他双手,却如何也迈不出步子,便听一个温润声音道:“打他耳光。”接着是一道低沉弦音,鼠地孙左脚挪动一步,右掌伸出,拍在周忘生面具上。
蔡霈休看着眼前诡异一幕,又听有人说话,秀眉紧蹙,对元一道:“那琴声有古怪。”
鼠地孙这一掌力大无比,险些就要将周忘生脸上面具打落,周忘生被打得眼冒金星,稍一缓和,不由心下大怒,大喝一声,内力迸发,向一处连发两把柳叶刀,只听琴弦拨动,那柳叶刀蓦地掉落,周忘生飞身前往,琴声骤急,他接连对空打出两掌,翻了个跟头,落上屋檐。
周忘生略一沉默,忽道:“秦素玉,你相好的来了,不打算见一面?”但听女子冷声道:“两个废物,连个阉人都斗不过。”周忘生哈哈大笑,道:“你们好赖夫妻一场,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如此骂他,与骂自己又有何异?”
但见一美艳女子手执玉箫从墙外进来,走动间,腕钏相击,声音清脆。秦素玉望向屋上一处,蹙眉道:“躲着弹琴算什么本事,滚出来。”
只听得一声叹息,一人抱琴从暗处走出,但见其面白唇红,生得秀美,身姿比起习武之人要略显单薄,更似一位文弱书生。
鼠地孙瞧了瞧来人模样,忽地笑道:“这便是医派‘音绝’?不怪你恨他入骨,长得比那裘思宇还似娘儿们,若不是没那物什,怎放着一个大美人几年不碰?”
秦素玉切齿道:“闭嘴!”声如寒冰,一双眸子却是盯着面前人,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来人似未听见旁人辱骂,双眼同样望着秦素玉,叹道:“素玉,你……”秦素玉打断道:“你还真有胆追来习国,让开,待我将这两人杀了,再来结果了你。”来人摇了摇头,更是横在她面前,道:“你不能一错再错,我武功不及你,没你聪慧,你要是愿意回到医派,音绝之位便是你的。”
话音方落,鼠地孙不由嘎嘎笑道:“我看这音绝不像你相公,更像个找娘要奶吃的娃娃,素玉尊主这是从哪勾引的小郎君,可惜是个没蛋的主。”
来人脸色一变,喝道:“你骂我可以,不许说素玉,自打十下耳光。”当即拨动琴弦,琴音才起,又戛然而止。
却是秦素玉将人抱住,凑到耳边低语,来人一手抱琴,抚琴的手按在弦上,慌忙垂首,心中欣喜,忽被一掌打开,连退两步,仍对秦素玉笑道:“你说了什么?”
秦素玉听了这话,脸色阴郁,蓦地厉声道:“你果然练成了‘大音希声’,真是狠心,这天下间就没你秦音做不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