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言呆呆望着他,瞬时眼眶泛红,叹息道:“我左思右想,这夜明珠本为一对,我若接受了裘大哥好意,便是对不起姐姐,这礼物实在贵重,当初是我不懂事,如今便物归原主,只望裘大哥能得偿所愿,与姐姐喜结良缘,我看着你们幸福,心里也会欢喜。”
裘思宇初时皱眉,越往下听,不由脸上大喜,激动道:“好妹子,你的意思是……”宋寄言抢道:“裘大哥便别问了。”随即垂首,又忍不住抬眼打量,露出几分羞意,蓦地显出悲色,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
裘思宇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想这宋寄言平日看着蛮横,初时还处处刁难于他,原是女儿心思,越喜欢谁便越要欺负谁,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心神,不料她竟早已情根深种,只要他再说上几句好话,不是手到擒来?
这般想着,裘思宇面露难色,却仍追问道:“若妹子不与我明说,大哥哪能知你心中想法,可是谁说了什么疯话,叫妹子听了?告诉大哥,我去割了他舌头。”
宋寄言扭身拭泪,举着夜明珠,轻声道:“大哥若心里有我,就别再问,把这夜明珠收回才是紧要。”裘思宇左右四顾,拿手帕将夜明珠盖上,往回推拒:“妹子也别为难我了,这夜明珠少有,若叫旁人看到,定要抢夺,且是我一片心意,其实那日见过妹子,我回去后,便常在梦中遇到你,奈何你早已有了婚约,我爹与宋伯父又一心想两家结亲,听闻妹子在寻夜里发光的物什,我不能表明心意,只得送上这颗夜明珠,只求妹子能记着我对你的好。”
“简直鬼话连篇!”顾逸握紧纸扇,恨不得跳下去把宋寄言拉开。蔡霈休蹙眉道:“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见异思迁,说得如此情深义重。”顾逸“呸”了一声,骂道:“说见异思迁都是抬举他,他这是见色起意,色胆包天。”
蔡霈休笑了笑,就听宋寄言道:“若是裘大哥与我两情相悦,那我们明日启程去五里庄,在大会前将此事告知我爹与裘叔叔。”
裘思宇神情一变,急道:“不可。”见宋寄言被这一声吓住,复缓了神色,柔声道:“非是我不愿,你与那顾逸尚有婚约,若此时去说,我是男子,受些皮肉之苦便也罢了,我只怕毁了妹子名声,到时两家关系不合,岂不让各派见了笑话?阿悦与宋伯父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这夜明珠你先收着,你我的事,还需我们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我对你的心意便如这夜色明珠,光辉永照,亘古不变。”
顾逸道:“只怕是偷鸡摸狗,夜里才见光,这人实在小气,从来都说情比金坚,以心照明月,拿这小小夜明珠自比,也就骗骗小姑娘。”
蔡霈休望着下面动静,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可没用,你得找机会和宋寄言说,这戏做的也差不多了,我再帮她一把。”话毕,屈指发出两道劲气,打落树上一串青枇杷,那串枇杷正正落在石桌上。
裘思宇心中惊异,这枇杷尚未成熟,如何也不该此时掉落,四下张望,又不见人影,却是宋寄言抬眼望着一处,见蔡霈休与顾逸二人站在窗外,心念一动,拉着裘思宇道:“裘大哥在找什么?”
裘思宇稳了稳心神,强笑道:“无妨,只是在想这枇杷为何落下,你看这青枇杷会在此时出现,说不定就是上天在告诉我们,时机还未成熟,不可贸然行事。”
宋寄言点点头,担忧道:“我是相信裘大哥所说,可心里难免担心,不如裘大哥把另外一颗夜明珠也交给我,这夜明珠既是裘大哥的心意,它们又本是一对,如今被迫分离,便如你我二人,我一想到此便觉十分难受。按理说我该将手中这颗还给裘大哥,可这是裘大哥的心意,我实在不舍,都说双宿双栖,裘大哥忍心见它们分离吗?”
“这……”裘思宇被问得一时语塞,却觉这女子一旦动情,总爱胡思乱想,这股痴缠的劲实难应付。宋寄言见他面露迟疑,心道:“还须下点猛药。”当下捉了他衣袖,幽幽瞧他一眼,细声细气道:“裘大哥?”
她这话娇中含媚,余音绕耳,裘思宇只觉身子一酥,又见她一双盈盈水眸,咬牙道:“好,别说是夜明珠,妹子要这天上的月亮,大哥我也给你摘下来。”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
宋寄言面上一愣,不想这厮竟把另一颗夜明珠带在身上,连忙伸手拿过,打开一瞧,确是夜明珠无疑,甜甜笑道:“我不要什么月亮太阳,有裘大哥这份心就够了。”
裘思宇笑道:“既然我们已互表心意,妹子是不是可以和我……”眼见他就要伸手抱来,宋寄言旋身一躲,嘻嘻笑道:“那得看裘大哥的本事。”裘思宇道:“妹子可要小心了。”
正待扑上,忽觉脑门一痛,裘思宇回首怒道:“谁啊?”就见一颗枇杷骨碌碌在地上滚过。他抬眼看这枇杷树,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古怪,歇了心思,对宋寄言笑道:“夜也深了,我送妹子回去歇息。”
但听宋寄言嗯了一声,两人穿过小院,进入客栈。顾逸手中捏着圆珠,气道:“他要再动手动脚,我把他脑袋打烂。”蔡霈休摇头道:“这树上枇杷可不够打,宋寄言这样做还是太过胡闹,以后不要再用了,就怕哪日裘思宇使些卑鄙手段,我们又不能顾及。”
顾逸连连点头应着,就听房门开合之声,一抹粉色身影落至窗前,宋寄言趴窗对二人笑道:“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小话?”
顾逸接嘴道:“在说你方才‘裘大哥,裘大哥’的喊得亲切。”宋寄言白他一眼,跃到窗外,将木盒递过去,道:“喏,给你的。”顾逸挑眉道:“这是什么?夜明珠?你把它给我,就不怕你裘大哥生气?”
“说什么废话?”宋寄言不耐道,“不要我自己收着了。”顾逸赶忙接下,笑嘻嘻道:“谁说不要了,不过这夜明珠难得,你当真要给我?”
宋寄言脸上一红,轻声道:“算是回礼,那夜要不是我带了火折子,只怕我们也不能找到山洞安身,这夜明珠比火折子好用多了,这颗就存放你身上,日后我要用就找你。”
顾逸叹道:“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你的百宝盒了,也罢,我就给你带着。”蔡霈休在一旁笑道:“方才是谁还在那独自生着闷气,这样就好了?”
顾逸咳嗽一声,道:“宋寄言,裘思宇那厮惯会说甜言蜜语,你莫真被他骗了。”宋寄言道:“他蠢死了,也就掉两滴泪,喊两声‘大哥’魂都不知飞往何处。”
宋寄言见顾逸垂首不语,不由笑道:“你因这事生气啊,顾哥哥?逸哥哥?”顾逸面上发烧,连退两步,举扇道:“别别别,你喊得我浑身难受,我又不是那厮。”
宋寄言似发现什么有趣的玩具,接连又喊了几声,直叫得顾逸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两人闹了一阵,宋寄言忍不住打着呵欠,含糊道:“这几日都在防裘思宇,如今夜明珠到手,倒也不用再虚与委蛇,正好明日就能到五里庄,我先去睡了,你们要有什么事,也等我醒来再说。”
待宋寄言出了房门,元一忽地在屋顶现身,低声道:“君侯,裘思宇出门了。”蔡霈休淡然道:“跟过去。”元一应声离开。
蔡霈休转而笑道:“顾弟可困了?”顾逸双眼放光,激动道:“君侯姐姐要出去?”蔡霈休点了点头,道:“一起去看看。”当即飞上房檐,飘然而去。
顾逸合上纸扇,甩袖跟上,连过几户人家,不远便是张灯结彩的街市,顾逸落在蔡霈休身侧,就见那裘思宇揽着一个女子进入勾栏,只觉怪异,奇道:“这厮夜里不睡觉,还有雅兴来听戏?”
蔡霈休脸上似笑非笑,瞧他一眼,道:“我倒没想过裘思宇会来此,这里面可不止唱戏那么简单。”
顾逸心下不解,就听那楼里传来淫词浪语,竟有欢好之声,不觉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里面,在做那苟且之事。”
蔡霈休啧了一声,道:“原想趁夜将裘思宇绑了,让你们打一顿出气,再将此事嫁祸到那群混混头上,而今看来恐怕不成。”顾逸来回走了两步,仰脖子道:“这厮淫/乱龌龊,今夜不教训一顿,实难安睡,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蔡霈休见他一脸赴死模样,笑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你只要听我的,我保你安然脱身。”顾逸想了想,捶手道:“一切听君侯姐姐吩咐。”
蔡霈休低语道:“你先下去,然后……”顾逸认真听完,疑道:“君侯姐姐不和我一起进去?”蔡霈休笑道:“我需在暗处看着,不可打草惊蛇。”顾逸闻言一惊,支吾道:“那我,我一个人,你说要保护我的,那里面我哪能应付?”
蔡霈休拍了拍他肩,叹道:“我让元二跟着你,你还想不想教训裘思宇?”顾逸脱口道:“想。”蔡霈休手指勾栏,道:“裘思宇就在里面。”
“好吧。”顾逸叹了口气,“但一定要元二一直在我身边。”蔡霈休轻笑一声,望向身后的元二,道:“都听到了?”元二冷着一张脸,微微颔首。
四人落到暗巷里,蔡霈休将腰间钱袋解下,递给顾逸,眼瞧着顾逸和元二刚走到勾栏,就被两位姑娘拥着进入,蹙眉道:“去借条船,我们绕后进去。”
这勾栏进去入眼便是中央搭的戏台,下面方桌坐着形形色色的人,倒也如寻常勾栏一般吃茶听戏,顾逸见此情况,面露疑惑,元二在一侧低声道:“顾公子别忘了此行目的。”
顾逸只得提起精神,掏出一张银票,对在前带路的姑娘道:“劳烦姐姐给我安排一个雅间,再把你们的妈妈叫来。”那女子接下银票,笑道:“公子看着懵懂,原也是此间老手,且等着,我这就叫妈妈来。”
顾逸先被人引着去了雅间,下人端来酒水,让他得以喘一口气,只是闻着房中浓郁的脂粉气,不免连打几个喷嚏。元二倒一杯酒,拿银针试过,便一口饮尽,顾逸急道:“你怎么直接就喝了?”
元二淡然道:“这酒银针试过还不行,需得有人亲自喝下再行察看,君侯让我跟着公子,也有此意。”
这勾栏里的钱妈妈才应付完裘思宇,就听有一位公子找她,甩手道:“那人是谁?妈妈我忙死了,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女子掩嘴笑道:“是个俊俏公子,出手还挺阔绰,妈妈一看便知。”
钱妈妈整理完发髻,伸手道:“那公子给了多少?”女子拿出一张银票,不情不愿地交过去,钱妈妈一看,笑吟吟道:“这是来了个活菩萨啊,比裘公子出手都大方,贵客在哪?还不快带我过去,莫怠慢了人家。”
顾逸正与元二大眼瞪小眼,就听一阵笑语,房门打开,一位中年妇人站在门外,两边是手捧乐器的歌姬,但听那妇人拍手笑道:“还不赶紧进去伺候好公子。”两边人鱼贯而入,在房中摆好乐器,笛、萧、琴、筝一应俱全。
钱妈妈挨着顾逸坐下,打量他道:“这是哪家的俊俏公子,恕妈妈我眼拙,这脑子里竟想不起来了。”心中却想,这定是哪家未见过世面的公子哥,手里头不缺钱的主,若把人伺候好了,这银票不就自个往钱袋里钻吗?
顾逸斟满一杯酒,送到钱妈妈面前,笑道:“在下姓顾,初来此地,也不知妈妈这的姑娘如何,有劳妈妈与我细说。”钱妈妈眯眼接过酒水,嘴上说道:“好说,好说,顾公子真是慧眼识珠,我这的姑娘在这条街可是一绝,经我手调教出来的,保管顾公子满意。”
顾逸尴尬一笑,趁那钱妈妈喝酒之际,向元二使着眼色,元二斟满酒送上,冷冷道:“我也敬妈妈一杯。”钱妈妈拿手帕擦着嘴角,看着满满一杯酒,迟疑道:“这位公子是?”
元二神色冷峻,今日又是一身束手袍服,乍一眼看,却有些雌雄难辨。
顾逸起身道:“瞧我这记性,这位是我一同长大的好友,别看她如此,却爱酒如命,这是要与钱妈妈结识的意思。”钱妈妈笑笑,道:“是吗,妈妈也不好拂了公子好意,便再饮这一杯。”
正要伸手去接,不想元二手一抖,多数泼在了她脸上,钱妈妈尖叫一声,急忙拿手帕捂面,顾逸瞧了一眼,那脸上妆容早已糊开,可谓惨不忍睹,不禁抿嘴偷笑,又忙道:“哎呀,我忘说了,我这朋友有手抖的老毛病,实在对不住。”
钱妈妈起身退到门口,干笑道:“我下去收拾一番,顾公子若想听曲,便叫这些姑娘弹唱。”当下打开房门,仓皇逃走。
蔡霈休与元一从河岸翻进后院厨房,便听两道脚步声传来,两人跃到暗处躲避,就听一个女子声音道:“这点心又被尊主退回来了?”另一女子叹道:“可不是,尊主喜怒无常,前一刻才说想吃枣糕,现下又不吃了。”先时的女子又道:“这枣糕尚有余温,扔掉未免可惜。”另一人道:“别,尊主就算不吃,我们也是不能碰的,当初有人偷吃,不到一刻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