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悦扭头回看,见药人蹿上,抬足一踢,扫落堆雪,瞬时雪扬如尘。在前的药人视线被挡,脚步一顿,正自拿手挥散,忽觉胸前一痛,朝后飞出,压在后方药人身上。
同一时,五觉随蔡霈休奋力直上,不过数息,便已离地十余丈。蔡霈休体内真气急速运转,一路脚不沾地,未曾松懈。然山路一转,蔡霈休心头一跳,脚下渐缓,这石梯却是越走越窄。但见山风呼啸,云烟如盖,远处灰岩白雪相衬,压抑至极,心中竟生出几分惧怕。
钟柳函同样瞧见此幕,正自思索,这时间,身后五觉急呼:“蔡施主,常荣上来了!”蔡霈休心神一紧,不好回身,钟柳函趴在她背上转头望去,但见常荣双手双足如蜥蜴攀上石壁,来势迅猛。
如今二人倚此绝壁,行路艰险,又有大敌在后,钟柳函一颗心骤然提起,语气却不显急迫,道:“姐姐先放我下来。”蔡霈休心中亦有思量,若继续往上,她因背着阿熙,难免束了手脚,让常荣有可趁之机,不如在此放手一搏,只要拖到宋姐姐上来,她二人联手总比一人更有胜算。
此念一生,蔡霈休当即小心放下钟柳函,清一剑拔出,侧首道:“我去去就回。”语落,飞身攀住挂晶松枝,一个起落到得后方。
常荣见蔡霈休执剑回身,跃到石梯上,冷哼一声,道:“跑啊,怎的不跑了?”
只见蔡霈休腕转剑扬,荡开身前积雪,在二人间留下一道长线,笑道:“当日看在白前辈面上,晚辈心善留前辈一命,前辈今日一心寻死,我也只好成全。”
常荣脸色一沉,瞥眼望见五觉纵来,暗得一计,喝道:“老夫便先杀了你。”袖中倏地喷出数道烈焰,转折如电,径朝蔡霈休面目射来。
那烈焰形若藤蔓,只有小指粗细,蔡霈休心知常荣厉害,如今凌此绝壁,更不敢轻敌,当下身贴岩壁,快旋长剑,腕上使一巧劲,以气引得烈焰偏了方位。
此时五觉也已赶上,从后扑出便要拿下常荣。孰料常荣就似身后长了双眼睛,电光火石间,偏身一躲,长臂伸出,反要擒住五觉肩膀。五觉脸上一吓,忙缩颈矮身一滚,半边身子便已落到梯外,他一手紧抓石梯,提气翻身,险险爬了上来,如此就夹在了蔡霈休与常荣之间。
眼见常荣一计不成,又要飞身来拿,蔡霈休疾走数步,踩上山壁,越过五觉,清一剑顺势向下指出。常荣见这凌空一剑,也不闪躲,袖袍一扬,喷出两股烈焰,蔡霈休只得急转剑锋,旋身避过。
就在这时,常荣却一转攻向,将两股烈焰凝作一股,抽向蔡霈休腰身。蔡霈休心生警兆,长剑倒转,执到背后,但听“噼里”声响,勉力挡下此击。
接连两次未着,常荣却是升起斗志,想着他堵在此处,五觉与钟柳函便失了退路,也不怕将人弄丢。随即喊道:“今日老夫便来看看,你这贼丫头有何本事。”说话间,袖袍鼓动,那股烈焰登时发狂,疯魔似抖将过来。
蔡霈休连退几步,清一剑左截右挡,吃下这一阵招式,她心中担忧钟柳函情况,趁隙对五觉道:“你到阿熙那去。”五觉有意相助,奈何石梯狭窄,施展不能,眼见两人斗得凶恶,自己若执意上前,恐要坏事,听得此言,忙去了钟柳函那方。
钟柳函背倚岩壁,山风便似从四面八方吹来,激得衣袍乱飞,自身仿佛又陷入初时那无边幻境,狂风骤雨中,身若无根之萍,漂浮无定。忽听五觉一声喊,钟柳函脱离念海,伸手抱紧一块凸石,抬眼望去,神色陡变,险些腿软滑倒。五觉见她模样,疑惑回首,却是身躯一震,出声急唤:“蔡施主当心。”
就在下方,常荣袖中烈焰竟生出许多变化,蔡霈休本欲擎剑斩断其上连接气机,不想烈焰骤然散开,化作数点火星,迫得她又是一退。蔡霈休如今所立之地正处石梯拐角,然此石梯无栏可依,再往后便是无底冰渊。见她左臂软软垂下,常荣不由笑道:“领死吧。”
逢此绝境,蔡霈休面无惧意,索性将清一剑插入石缝,单手解了身上外衣,轻轻一笑,道:“你还有何招式?尽管使来。”看她一派从容,常荣心下却是犹豫,这丫头过于奸诈,在天阳石窟之时,就已被她骗惨,当下说不准又有了什么计策来害人。可若像上次那般,只是她在虚张声势,今次再错失良机,怕是难有下回。
心中打定主意,常荣却不与其近身,右手一握,半数火星重拧成一股长绳,啪的一声,抽在山壁上,留下一条焦黑痕迹。蔡霈休视他手上动作,眉头一皱,却见常荣双指一屈,其余火星瞬时暴动,如箭落来。
常荣等人在江湖上内功虽说深厚,但也是经年累月而成,练武之人多能到达,然而南疆武功习之与外界不同,并非众人常见之武学,初见之下,大多惊惧其怪异处,又疲于应付拆解,是以总能出奇制胜,杀得人措手不及。
幸而蔡霈休多有领略,见此变化,心下并不慌乱,外衣一抖,迎风铺开,随之将火星全数纳入其中,竟未伤到分毫,她手中外衣亦不见一点毁损。眼前景象直叫常荣瞪大了眼,不过一瞬,忙又收拾心绪,飞身上前,烈焰长鞭飞蹿而出,下招更为凌厉。
钟柳函在上面看得真切,蔡霈休方才是将气聚于衣上,以此抵御了火星,这招倒是与玲珑二童护体之法相差无几。蔡霈休本就常年练气,早已是此间好手,先前通过钟柳函相气得知南疆一族使气之法,她再从中加以领悟,自能窥破其中玄妙,当下施来也不是难事。
虽暂解困境,钟柳函一颗心却不曾放下,外人只觉蔡霈休能轻易化解常荣招式,必有相斗之余力,并不知她体内真气运转已现滞涩。
姐姐内伤未愈,又为我输送太多真气,哪里是常荣对手?
钟柳函此刻一手放在五觉肩头支撑身子,如此一想,坚定道:“五觉,你下去找宋姐姐。”五觉担心道:“钟施主,那你……”钟柳函道:“我不碍事,宋姐姐还未上来,只怕遇了麻烦,你快去看看。”
下方二人于此绝壁死斗,一招一式皆十足惊险,蔡霈休深知自己身体情况,不好久拖,是以尽了全力相对。常荣一心想将她置于死地,再不轻敌,招招往人弱处攻去,两道身影就在这几阶石梯交错分离,竭力厮杀。
二人在如此险地恶斗,凭五觉一人难以插手施援,当下再不迟疑,寻着机会,如雀跃下,身子牢牢攀附山壁,几个跳跃落到了更下方。钟柳函见他离开,再忍不住,跌倒在石梯上。
上山前,她体内寒气便已蠢蠢欲动,之后受了惊吓,不想因此催得寒毒发作。山风冷烈,反倒掩了散出的寒气,五觉被下方二人比斗牵引心神,未能留意此番异样。
钟柳函重重呼着气,双手插进积雪,只觉身下这雪都比身体来得温暖。她想起身,可双手却不似自己的那般,抖动不止,便连从衣内拿药都做不到。试了几次,仍是无果,钟柳函只好先歇口气,忍着砭肌刺骨的疼痛,缓缓爬到石梯边缘。望着依旧在缠斗的二人,钟柳函张了张嘴,喉间却似被寒气冻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蔡霈休侧身躲过常荣一击,长剑歪斜,反手往其大腿刺去,常荣立时向后急退两步,此时他手中烈焰已从长鞭化作两把火刃,嗖嗖掷出。蔡霈休只得收剑转了守势,旋剑生花,抵挡火刃。
常荣目光一厉,趁势而上,挥掌拍向蔡霈休右肩,谁料掌力才至半路,剑光倏闪,清一剑剑锋已到眼前。常荣吃了一惊,若他执意出掌,势必重伤蔡霈休右臂,让她再不能拿剑回击。可若如此,剑锋难避,自己双眼与其对上,后果不堪设想。
清一剑锋利无比,不说眼睛,半个脑袋都会被削下,常荣无奈变招,偏身转去拿蔡霈休左肩,正要得手,蔡霈休作势脚底一滑,仰身落下,一脚扫到他腿部。常荣此时上身前倾,下身被这一下踢得往外掉去,石梯滑溜,他重重摔下,眼见半边身子已掉到梯外,常荣目中含恨,知自己着了蔡霈休的道,长臂一伸,蓦地抓住她脚踝,便要带着人一齐下去。
却说宋寄悦将药人悉数甩开,忙顺石梯向上追赶,才奔数步,忽觉头顶生风,有一物压将下来。宋寄悦掠身一退,但见一团红影直直摔在眼前,砰的一声,砸断身前石梯,就要掉到山下。她见其间飞舞墨发,辨出落下来的是一个人,脸色一变,不禁扑身过去,欲伸手将那团红影拉住。不料红影坠势太快,她也只抓下一缕头发,转眼人已向山底落去。
看着手中数根长发,宋寄悦愣神片刻,心中一番思量,正要继续上山,却听下方有人叫道:“喂,你这人竟然见死不救。”向下望去,那团红影正诡异地从下飘来。
宋寄悦看得心惊,但见这红衣人脚尖点在山壁上,并未借物下力,几息间就已落到她面前,身法快如鬼魅。
眼前人长发披散遮掩了面容,但凭方才那一声,宋寄悦只能猜测她是一位比自己年长的女子,现下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宋寄悦不好行动,蹙眉问道:“前辈为何会从上面摔下来?”
红衣女子将发一撩,掌心按在头上,吸气道:“你可抓下我好几根头发,不该先赔个不是?”这下宋寄悦看清红衣女子容貌,不由一愣,便见其半张脸肿起,透出黑紫色,分明是中了毒。而其另外半张脸生得却是秀媚清丽,两相比照,不免让人惋惜,却不知谁会狠心下次毒手。
红衣女子倒似不在意被人这般注视容貌,视线一移,望着追上来的药人,冷声问道:“你是南疆的人?”经她一说,宋寄悦往后一望,想到常荣还在追蔡霈休三人,再不愿耽搁,道:“有人要杀我朋友,可否晚些再给前辈赔罪?”
“看见南疆人我就心烦,你先给我赔罪再说。”红衣女子拦在石梯中间,不让宋寄悦过去。
宋寄悦不想与她动手,躬身作揖:“晚辈无礼,在此向前辈请罪,还望前辈海涵。”红衣女子却道:“不行,你心不诚,我可不能放你走。”宋寄悦心底隐隐生了怒气,抬眼又见她笑得玩味,却是有意刁难,面上一冷,道:“既如此,那晚辈也不怕与你斗上一场。”随即拔了软剑,作势攻来。
红衣女子见状便要迎招,下一刻,宋寄悦脚步一转,旋身跃上山壁,翻到她身后石梯跑了。
红衣女子微惊,笑意渐深,也不追赶,转头看向逼近药人,叹道:“这齐云山也不清静了。”话音未落,真气卷上冰晶,尽数射向药人。
“夜静闲中思暮雪,天花乱坠最清幽。”红衣女子伸手接下一片雪花,眸中云海翻腾,随即拾阶信步登上,身后俨然是冻成几根冰柱的药人。
蔡霈休设计使常荣落入套中,那一脚她尽了全力,势要常荣死在此地,奈何常荣应变极快,伸手来抓。蔡霈休与他相斗数合,只因内力不足,气力早已不济,眼见常荣一手就要抓上脚踝,危急中,清一剑划出,砍向其手臂,谁知清一剑却似撞上一块铁盾,未能将常荣手臂砍下。
常荣坠势不停,很快整个身子便掉在半空,蔡霈休弃了清一剑,抓起外衣卷上临近一颗松枝。然这松枝长得只有人腰粗细,根本受不住两人下坠之力,撑不了多久。她只恨如今左手使不上力,不然也不致临此绝境。
钟柳函卧在石梯之上,胸膛大力起伏,此时山风阵阵吹着,积雪飞散如沙,又浩如烟尘,一缕一缕从她眼前飘过,一时竟分不出是雪,是云,还是雾。待挨过一阵寒气,钟柳函缓缓从衣中摸出药瓶,推掉木塞,将里面的药丸全数倒入嘴中。
没过多久,体内渐渐涌上一丝暖意,钟柳函得了气力,忙向下张望,不想却看到这惊人一幕,叫道:“姐姐!”声音颤抖得厉害。
蔡霈休正拿另一只脚踢在常荣脸上,听到她声音,仰首看去,便见钟柳函扶着石壁,脚步踉跄地向下跑来,不由心神一紧,喊道:“你当心些。”
听她这话,钟柳函脚下一顿,泪水已在眸中盘旋,拿袖胡乱擦过,走得却是更急,到了近前,就见那松枝已弯到了极致,随时都会断折。钟柳函忙去抓住蔡霈休的右手,欲将人拉上来。
“没用的。”蔡霈休摇摇头,她方才为挣脱常荣,力度大了些,那松枝便已将断未断,如今也不敢再乱动。钟柳函抓着她手,咬牙道:“你不能丢下我,要死大不了一起死。”下方常荣全靠一只手在支撑,抬头望向两人,冷冷笑道:“来了好,老夫一拖二,稳赚不赔。”
钟柳函冷眼看他,体内寒气在这时又有发作之兆,余光瞥到丢在一旁的清一剑,转身去把剑捡起,跪在石梯边沿,就要拿剑去刺。
蔡霈休先前已试过,她不知常荣身上是与玲珑二童一般拿气护着,还是有其他护体手段,钟柳函身无内力,如何能伤他?念及此,不免开口道:“阿熙,他有护体真气,你小心别伤了自己。”
钟柳函不语,剑尖对着常荣左眼,倏地就是一剑。常荣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偏头躲过,脸皮却还是被剑锋划了一下,脱口骂道:“你奶奶的,要再动手,老夫现在就拉着你姐姐同归于尽。”本已做好迎接下一剑的准备,却听“哐啷”一声,钟柳函甩下手中剑,倒在了石梯上。常荣见状大笑:“哈哈,原来是个小病鬼。”
蔡霈休见她捂着左胸呻吟,明白是寒气侵袭到了心口,心中不觉焦急,目光扫过四下,打算赌上一把。正当她要扯断松枝之际,猛然间,一只手横在眼前,将她手臂牢牢抓住。
蔡霈休势头一缓,微笑望去,宋寄悦稳扎马步,目若寒星,冷冷说道:“我一不在,你就弄得如此狼狈。”话毕,内力一发,一点点将人拽了起来。
五觉看着挂在下方的常荣,惊道:“宋施主,常荣也在下面”不等宋寄悦反应,常荣挺身一跃,一只手已死死扣住石壁,转瞬间上了石梯。此刻钟柳函就躺在不远处,眼见常荣挥掌而出,五觉扑身去救,挡在钟柳函面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小秃驴滚开!”常荣拍开五觉,再要出手,这时却听一个女声笑吟吟道:“多年不见,常小子混得越发不成样子。”
常荣听此声音,脸色数变,喝道:“何人装神弄鬼?”宋寄悦也是一惊,只觉一阵风过,定睛一看,果真是先前遇到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落到钟柳函身侧,低头又瞧见一旁的清一剑,收入掌中,问道:“你们谁是正一门人?”蔡霈休此时已将钟柳函抱起,道:“是我。”红衣女子细细打量她一番,忽地笑道:“张远道挺会挑人,剑还你。”手一扬,便把剑抛了过去。
蔡霈休腾出一只手拿剑,就听红衣女子道:“常小子,如今南疆事务都由谁主持?”常荣早在见到红衣女子现身,就已收了掌力,被她一问,回道:“自族长你离去,毒、医两派各由三尊三绝做主。”
此言方出,众人俱是一愣,蔡霈休眉头紧皱,万不料这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竟是南疆失踪多年的族长。她从前还在猜想,南疆族长许是被毒派囚禁在某处,今下在这齐云山出现,倒是大大出乎意料。
南疆:“终于把家里的女人找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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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