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宋家姐妹来拦,玲珑二童相视颔首,随即一人翻剑横扫,朝较近的宋寄言落去。同一时,另一人也急御长剑,跃上树梢,几步之后就要下到山坳中,宋寄悦自然不容他得逞,拔足紧追。
宋寄言与那人过了两招,心中一紧,不想此人貌似幼童,手劲奇大,方才便是他从后扑来,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又是一剑扫过,宋寄言不敢分神,忙使一招“韬光韫玉”抵消劲力,忽地手腕翻转,斜歪一剑,划向其臂。
这招可谓巧妙,便若细雨斜风,飘忽无影,那人却神情自若,收剑横截,翻出无数个剑花,叫宋寄言难以近身。
宋寄言旋身直攻,左刺右挑,步步紧逼,仍难寻其错处,不由心下一沉,飞雪剑舞得更快。两人长剑又一次相击,宋寄言不再硬拼蛮劲,借力纵起,凌空落招,刺出数下。那人双目一眨,竟不躲避,在头上划了几个弧,荡出剑影,好似无底旋涡,将奔涌水流尽数吸入。
“该我了!”就听一声轻喝,只见那人猛地飞身突进,气贯长剑,剑芒如电随形。宋寄言细想不得,唯有挥剑遮拦,忽听得一阵急哨声穿林而来,脸色一变,移身纵上,随即便见她原本站立的地面插下一支火箭,“砰”的炸开。
虽躲过火箭,但也使宋寄言分了心神,一时不察,右颊被剑气划出一道口子。瞥一眼地上焦坑,宋寄言眉头紧皱,格下一剑,又听“咻咻咻”三声长响,见那人似不畏生死,依旧不管不顾地握剑横劈,身子一抖,往后急撤。
山腰上,但见数道人影在林间涌动,新济兵愈发逼近,宋寄言心头一震,暗想此地不宜久留,忙下到山坳去寻宋寄悦等人。
蔡霈休情急之间现身救下宁怀风,然他已陷昏迷,要凭一手之力带人躲闪火箭委实艰难,此时不断有火箭落下,察觉宁怀风脉搏甚是微弱,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蔡霈休一咬牙,将人翻到背上,点足避开几支火箭,便往钟柳函那处赶。
马匹受激正自四散逃离,五觉几步蹿出,翻上狂奔中的棕马,驾马紧追前方的马车,侧首瞧见飞来火箭,挥手破风一拳,闷响一声,那些火箭即在半空折断,炸了开来。
顾逸杀着下到山坳的兵卒,但听钟柳函急道:“顾逸,你去帮姐姐。”见人暂无危险,顾逸颔首奔去,忽见那要命的火箭就将射中蔡霈休,大睁双目,喊道:“休姐姐小心!”忙对空扔出黑珠,截下火箭。
蔡霈休背着宁怀风反身出剑,勉力引开余下火箭,却是脚下一晃,扶腰跪倒。顾逸纵上来将宁怀风转到自己背上,见蔡霈休脸色发白,担忧道:“你受伤了?”
蔡霈休摇摇头,吸了口气,方才她强运内力,不料真气行岔,冲撞了筋脉,调息一会儿便可恢复。然眼下情况却不好如此,正当二人转身之际,就见精光一现,一把匕首刺来。其势快若雷霆,眼看就要刺上宁怀风背心,顾逸不及多想,拧身伸臂挡下。
蔡霈休一怔,旋即去瞧顾逸伤势。顾逸面上一抽,拔下右臂匕首,鲜血很快浸透衣袖。幸而刀刃上未涂毒药,让两人松了口气,定睛望去,但见玲珑二童中的一人与宋寄悦一前一后出了树丛。宋寄悦瞧见他们,扬声叫道:“快带人走。”
电光火石间,蔡霈休想明其中机要,扯着顾逸道:“我与宋姐姐拦住他,宁前辈要不行了,你先退后。”
顾逸不疑有他,风一般跑远了,待回到钟柳函跟前,才稍得喘息。钟柳函把过脉,神色肃然,说道:“没气息了。”顾逸惊道:“那不就死了吗?”钟柳函手指按向宁怀风心口附近:“我试试,只是须抓紧用针。”她的药箱在车上,便有精湛医术,也无从施展。
顾逸面露急色,转头望向五觉那边,就见他已将马车稳住,奈何四周不时有火箭射下,马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顾逸心内做了决定,正欲说他去把药箱取来,却听钟柳函道:“我先给你止血。”说话间,撕下外衫一角,用布条扎紧他手臂。
蔡、宋二人与一童方斗两招,却在这时,宋寄言与另一童赶至,两人就听宋寄言叫道:“姐姐们当心。”紧接着飞来一剑,插在两人身前。因宋寄言出剑击中另一童剑身,致长剑一偏,使其并未得手。
蔡霈休只觉体内筋脉似绞在一处,每每调动真气,便会胀痛不止,见宋寄言安然回来,心中暗自一松,吐出口气。
今日再见玲珑二童,蔡霈休不禁蹙眉,上次已不是他二人对手,今日也不知有几成胜算?
宋寄言拔出飞雪剑,快步走到两位姐姐身旁,却见玲珑二童凑头低语一阵,一人示意跟来的兵卒停下,另一人踏出一步,脆声道:“我兄弟二人不过奉命行事,今次只要你们将人交出,便既往不咎,放诸位离开,如何?”
听他用稚童声音说着一口流利的西南官话,蔡霈休微显讶异,又想到新济与习国本为同源,便即释然,回头看一眼钟柳函那方,见顾逸拿了药箱过去,收回视线,笑着拱手问道:“小女与二位前辈三次交手,却还不知前辈们高姓,可否告知?”
居后的一人眉头一皱,喊道:“哥……”说话的那人却抬手截道:“我们与姑娘也是不打不相识,在下冯晖,这位是我胞弟冯宇。那人犯了事,我兄弟要将他捉拿回去复命,还望几位姑娘行个方便。”
蔡霈休问道:“却不知他犯了什么事,叫前辈们如此兴师动众?”望着他们身后搭箭等令的兵卒,意有所指。
冯宇面露不耐,剑气在地上一划,骂咧咧道:“交不交一句话的事,哥与她们何需废话,杀了拿人也是一样。”冯晖回首瞪他一眼,又向三人道:“几位看来也是江湖中人,重‘情义’二字,行事难免随心些,我们也算同道,明人不说暗话,那人得罪了我们将军,又放火烧毁营帐,此番作为,姑娘也曾见到。”
看着蔡霈休哼了一声,又道:“那日姑娘与无尘和尚救了他们妇夫,真是好不潇洒,将军本也不愿再追究下去,可此人却不知悔改,二闯营帐,伤了不少将士,于情于理,姑娘也该将人交由我们回去定夺,切不可使气斗勇,为一个犯人害了自身性命。”
宋寄悦道:“他既烧的你们新济营帐,与我们习国人有何干系?”
“你……”冯宇举剑就要怒骂,再次被冯晖拦下。便听他道:“如此,我们是谈不拢了?”
蔡霈休含笑道:“前辈说的是,确不该为一人害了我们几人性命。”冯晖听得此言,双眉微扬,话未出口,又听蔡霈休道:“只是这人我既救得一回,自当善人做到底,多救一回亦是无妨。前辈方才说我们也属同道,既如此,不如按江湖规矩办事,你看怎样?”
此地两面围山,只这一条路由南到北行过,冯晖谅她们无法在众人眼皮子下逃走,再者宁怀风已被重伤,一路逃亡又流了不少血,任是神医圣手也难救回。这般想着,便点头道:“什么规矩?你且说来听听。”
蔡霈休道:“两位前辈剑技脱凡,乾坤无极剑阵更是精妙无双,晚辈心向往之,想再讨教一二。我们来赌一场,若前辈们胜了,此人交还前辈,若晚辈险胜一招半式,还请前辈让我们带人离开。”
玲珑二童闻言俱愣,随后相视一笑,冯晖道:“若是如此,倒也好办,只是刀剑无眼……”话未说尽,三人却明其中深意。
宋寄言上前道:“生死概不相论,休姐姐身上有伤,我替她与前辈们对招。”
“不可。”宋寄悦脱口道,“还轮不到你瞎凑这热闹。”
宋寄言偏不喜她这般撇清干系又忍不住要说教的性子,冷然道:“姐姐看不起我?”宋寄悦皱眉道:“不要耍性。”宋寄言蓦地一笑:“我念着旧情叫你一声‘姐姐’,宋寄悦,你凭什么管我?”宋寄悦张了张嘴,扭头不言。
冯宇看着生趣,嘿嘿一笑,问道:“你们是亲姐妹?”宋寄言骂道:“干你何事?谁要和她是姐妹?”冯宇也没脾气,笑道:“有趣,有趣。哥,我们跟她打。”
冯晖看出蔡霈休有意拖延时辰,也不理这对姐妹是否真在争吵,想着郑将军再过半个时辰便可翻过前方山头,如今要救活宁怀风已是难如登天,上次一战让她们取巧逃出剑阵,今次不能大意,说道:“你们三人一起上也无不可。”
宋寄悦听得心头一动,对蔡霈休道:“此仗我与宋寄言来,你且歇息一阵。”蔡霈休忧心钟柳函几人,却也放心不下她们,道:“既是比试,那些人……”粗粗扫去,在场还有三十个兵卒。
冯晖回头道:“你们退出此地,在外等候。”他们若真败了,这三十个兵卒也拿不下人。那些新济兵卒便领命退到山坳口,火箭仍在弦上,远远盯着这方动静。
冯宇拿剑比划,跃跃欲试道:“许久未遇上对手,碍事的人都赶走了,你们可要放开拳脚。”宋寄悦执剑沉声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蔡霈休施展轻功退回后方,就见钟柳函扎下最后一根银针,俏脸苍白,头一晕,几乎跌倒,出手忙将人扶稳。钟柳函见她回来,抓紧她手臂,急道:“姐姐,这位前辈已无生机,我锁着他一口气,恐坚持不了多久。”
蔡霈休听得一愣,瞧见钟柳函眼中流露哀伤,伸袖替她擦拭颊边汗水,安抚道:“别急,我去与前辈见一面。”
宁怀风在钟柳函施针时便已苏醒,见到蔡霈休,不禁叹道:“不想今日还能再遇小友,小友又救了宁某一回。”蔡霈休蹲身微笑道:“实是上天赐缘,宁前辈大难不死,后福无穷矣。”
“小友说笑了。”宁怀风哆嗦着左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宁某死前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友依照上面所在,将这个锦囊交给伊丽希。”
凝望带血的锦囊,蔡霈休鼻子一酸,她与宁怀风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是颇为投机,岂料再次相见,竟要阴阳相隔,人世间为何有这诸多荒谬事?
蔡霈休拿过纸条和锦囊,吸气红眼道:“前辈所托,霈休莫敢推辞,定当送到花前辈手中。”
宁怀风喘了口气,看向钟柳函道:“还未谢姑娘施救之恩,宁某只能来世再报。”钟柳函摇摇头:“小女学识浅薄,救不了前辈,愧为大夫。”宁怀风扯出一抹笑:“姑娘过谦了,宁某尚有一事要与蔡小友说,可否请姑娘回避则个?”钟柳函微愣,看一眼蔡霈休,随即轻轻颔首,转身走出几步,双眸望向场上比剑的四人。
宁怀风招手道:“还请小友近些说话。”蔡霈休凑耳到他嘴边,宁怀风此刻呼吸甚微,忍着疼痛艰难道:“我在新……济营帐听到……到他们要偷运……偷运火炮前往兴州城,小……小友千万……”话音一断,四周寂然。
蔡霈休睁大眼,尚未从话语中回过神来,乍见宁怀风身亡,震惊、悲痛争相涌上心头,百端交集,一时怔住。
不知过了多久,蔡霈休醒转过来,朝宁怀风的尸首郑重拜下。抬首间,就见不远处的钟柳函与顾逸正看着场中比剑入神。
蔡霈休定睛眺去,但见玲珑二童剑阵未结,宋寄言与玲珑二童中的弟弟冯宇斗在一块,两道剑光在空中交错。冯宇多以劈、扫来攻,凌厉之中却带飘洒之姿,如此有力又似无力的打法,使对手难辨虚实,预判不得。比起一味快剑斗狠,此番斗智更为惊险,叫人不得不贯注十分心神去拆解剑招,稍不留意,即便毙命剑下。
再看宋寄言,虽暂落下风,但剑法不乱,应变有速,不论冯宇招式如何离奇多变,皆能出剑化解,仿若无波寒潭,随势而动,让人猜不透,摸不清,飞雪剑隐隐散发淡蓝寒光。
宋寄悦与冯晖两人身形若不细辨已是难以分清,上次雨夜林中一战,两人受制于地形,今下履此宽阔平地,再不收敛,皆使出全身解数,手中长剑带出万千剑影,一番快舞猛攻下,浑如云海翻涌,风雷穿行。
顾逸得知几人赌约,看到现下,双方各占一次上风,互难寻机压制,当即问道:“休姐姐,宋寄言她们最后能否胜出?”
蔡霈休蹙眉沉吟道:“若分开对打,她们还有胜算,可若玲珑二童使出乾坤无极剑阵,胜负便难说了。”顾逸疑道:“这剑阵真有这么厉害?”却听钟柳函开口道:“那二童气虽有缺,却能取长补短,互为牵引,隐有生生不息之势。寄言与宋姐姐气虽厚足,但各自为阵,短时尚能一战,久了必败。”
柳家《勘心法》共有六重,如今钟柳函已至第四重的“视微”之境,寻常的气一眼便能看出。蔡霈休问道:“你看见了什么?”钟柳函道:“他二人之间有两股气牵着,咦,又多了一股。”
众人蓦地就见场上的冯晖身法忽快,宋寄悦手中剑本将削到他右臂,被他扭身绕过,长剑一翻,大有风倾山岳之势。宋寄悦压力倍增,紧使长剑飘然后退,冯晖哪能让她逃走,剑气一纵,紧咬其剑不放。两人一退一进,又斗了数招,宋寄悦越打越惊,寻常人斗到现下,早已露了疲态,而冯晖仍有余力的同时,剑技更上一层,内力好似江河奔涌,无穷无尽。
宋寄悦此时勉力维持快剑,精力益发松懈,剑招随之露了破绽,虽极力弥补,还是让冯晖看了去,便听他笑道:“姑娘,小心了。”随即一声喊:“着!”倏地一剑刺出,挑中宋寄悦剑身,两人长剑相交,冯晖手腕扭动,剑尖如旋风般削向她五指。
宋寄悦大吃一惊,一面执剑再退数步,一面往反方向旋剑。冯晖纵身赶上,蓦地剑锋一转,疾速劈下,但听“铮”一声响,宋寄悦手中长剑断了三寸有余,而冯晖剑锋再转,就要落到身上。
“姐姐!”宋寄言惊叫出声,不顾自身还在决斗,一踏足,纵出丈外。然冯宇绕到身前,举剑将人拦下,嬉笑道:“胜负未决,你要临阵脱逃?”宋寄言扑救不能,肝胆欲裂,已是瞪红了眼。
蔡霈休等人瞧得此幕亦是变了脸色,忽见宋寄悦持断剑再次相迎,冯晖长剑砍到一半就卡在断剑上,宋寄悦得此间隙,弃剑脱身。
劫后余生,宋寄悦踉跄站定,望着流血虎口,怔怔出神。这时,宋寄言脸带怒气赶来,猛地扑到她身上,飞雪剑扔在一旁,一下又一下地捶打她肩膀哭道:“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低首轻泣出声。
但听“当啷”声响,冯晖将断剑掷在地上,道:“你手中剑已毁,可还要比?”宋寄言稳定情绪,回身瞪着二人道:“胜负未分,自然要比。”说罢,捡起飞雪剑,塞进宋寄悦手中。
《勘心法》六重分别为:观微、相物、识微、视微、入微、天望。
衍生的幻术“沤珠槿艳”第一式便为“观微”,学会了“观微”就能发动“沤珠槿艳”,会施展“沤珠槿艳”就进入了“观微”,大概是这样一个关系,不过这个幻术不是什么很玄妙的东西,后面小钟会用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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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