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柳函与剩下的病人一一作别,蔡霈休拿上行李放入马车,程忆与李思归相谈走出,宅院主事随后带着三人向钟柳函拱手道:“近几日战事紧张,将军特让吾等相送,柳大夫走得急切,救治百姓之恩难以尽报,实在惭愧。”
就在前两日,宅院的军医被调去了前方,即便困在这一方院落,钟柳函也对战事有个大概了解,新济军有备而来,南安城作为守方,难免受其钳制,束手束脚。
“民女归家心切,如今局势动荡,怎好让将军再费心神。”钟柳函看一眼走来的蔡霈休,作揖道,“烦劳管事替我谢过将军好意,救人本就乃医生之责,希望将军能早日平息这场战争。”
管事道:“吾等一定带到,柳大夫保重。”钟柳函颔首道:“保重。”
蔡霈休扶着钟柳函上了马车,转身对管事道:“我与妹妹这些时日多得管事关照,日后有缘再会。”管事回礼道:“职分所在,有缘再见。”
随后,蔡霈休与戚铃骑马行在前,李思归驾着马车,程忆则坐在其旁。待目送一行人去远,管事方带人进了宅院。
驾马行了数里,忽见前方桃林外有人马驻足,其中一着绿衣的女子挥手叫道:“休姐姐。”身后是宋寄悦、顾逸和五觉三人。
蔡霈休拉绳止步,下马问道:“你们怎还未离开?”原是那日与宋寄言见后,因她说有一件要事去办,且昨日五觉就由宋寄悦带走,蔡霈休本以为她们昨日就先行离开,却没成想尚留在此。
视线望向宋寄悦,但见她抱臂立在马侧,面有愠色,顾逸则干干地笑,不好答话,几人之间委实有些道不出的尴尬。
宋寄言正自思索如何作答,见钟柳函下了马车,双目一亮,奔去将她抱住,打量一番,笑道:“我放心不下,柳函,我们两年不见,有许多话都还未说,此次我想顺道送你们一程。”
两人先前在近郊宅院一见,碍于当时情形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再次得见,钟柳函心中亦是欣喜,道:“只怕耽误你办事。”宋寄言摇头笑道:“事永远做不完,孰轻孰重,我掂量得清。”钟柳函听来感动,道:“那便谢过寄言。”她二人林林总总算来,相处不过数日,却因幼时丧母这一相同经历,不由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宋寄言为人纯真和善,让人无法不与之交心。
宋寄悦听得微微动容,叹了口气,蔡霈休见状,上前问道:“宋姐姐想明白了?”宋寄悦皱眉道:“此去齐云山,相距几千里,你手上有伤,我与五觉昨夜商量过后,打算与你们一同前往。”五觉拜道:“阿弥陀佛,方丈曾教导小僧做人须知恩图报,小僧得柳施主相救,若能尽份薄力,定不会推辞。”
翻过前面山头,程忆三人即要去与江雁会合,三人虽想跟随同往,奈何钟柳函心忧天衍宫众人,若被任一方寻到踪迹,江雁一人难以抵挡,便需有人回去主持大局,这事就落在了程忆身上。
几人中武功最高的当属李思归,自然也是要回去,戚铃则是钟柳函一早想好,要她去帮助程忆,倒是让戚铃追悔莫及,恨那日自己未坚持拒绝安排,反悔的话才到嘴边,就被钟柳函以宫主之命压了回去。
三人听闻宋寄悦与五觉随行,眉眼间缓和几分,虽说轻装上路行得快,且不易被唐景初之流发觉,但此行最快也需月余,中途会生何事无人预见,前路未知才叫人更为担忧。
蔡霈休不好拿主意,回头看向钟柳函,就见她几步走来,点头应下,便也随之拱手言谢。
待过了山头,戚铃唤蔡霈休走到旁处,默然良久,叹道:“我不用你取金,也不需你制出什么利器,只求你护她周全,把人平安带回来。”蔡霈休一愣,忙道:“这是晚辈分内之事,还请前辈放心。”戚铃盯着她道:“但愿如此,眼下我天衍宫虽不比从前,可也不是随便就叫人欺负了去,你若不能好好待她,我定不会放过。”蔡霈休正色道:“到时不需前辈出手,晚辈会亲自来领罪。”
戚铃面色和缓,看一眼程忆,轻声问道:“程忆让你破解九宫方阵?”蔡霈休心头疑惑,仍点了点头。戚铃蹙眉又问:“你可有了头绪?”蔡霈休答道:“晚辈愚钝,尚在尝试。”戚铃道:“你把九宫化为对应的数,这般去做会容易些。”
蔡霈休一怔,未料戚铃会出言相助,迟疑道:“前辈这般,要让程前辈知道,会不会以为晚辈作弊?”戚铃笑道:“我又未与你道出解法,哪里能算作弊?你且放宽心。她们算家就是鬼点子多,你要学会以变得通。”说罢,点了点自己脑袋。
蔡霈休何等聪明,一点即悟,心下感激:“晚辈受教。”
程忆等两人回来,拉着戚铃问道:“你单独找她说什么?”戚铃道:“自是出题难她。”程忆不觉皱眉道:“别是叫人打出一把宝剑吧,到时看你如何收场。”戚铃有意唬她,肃然道:“那定要比这还难,我们宫主岂是谁人都能肖想?”程忆一吓,心念数转,忽地笑道:“怕只怕某些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与叶依……”顿了顿,改口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帮她还来不及,哪里会刁难。”
“若不是唐堂主相托,我可不做拆人姻缘的事。”戚铃眼眸一垂,似在回忆往事,“这世上能遇到交心的人不易,要不珍惜,有的是让人后悔的时候。”
程忆看着她,叹息道:“我们走吧,不然误了时辰。”三人接着便与钟柳函惜别,各乘一匹马去了。
如此便换为蔡霈休驾车,五觉坐在一旁,倒出黍米放在掌间,供白眉啄食。蔡霈休纵着马车,见前方宋寄言催马过去与宋寄悦并驰,随口问道:“她姐妹两人怎么了?”
五觉猛一抬头,讪讪收了米袋,嗫嚅道:“昨夜她们吵架了。”蔡霈休快速看他一眼,又见前面的宋寄言伸手给宋寄悦递了什么,耳边就听顾逸道:“休姐姐可有法子让她们和好?”他特意放慢马速,落到蔡霈休身旁。
“这事姐姐恐怕不好插手。”钟柳函掀开车帘,理好斗篷出来。她之前就听蔡霈休说了两人的事,只叹造化弄人,让好好一对姐妹遭此劫难。
蔡霈休见她走出,放缓车速,挪动身子留了身旁空处。钟柳函却在她背后坐下,脸贴着她左肩,一手搭在腰上,瞧姐妹两人一阵,奇道:“有股气在宋姐姐体内郁结。”
蔡霈休本略略歪头,好不挡着钟柳函视线,不想钟柳函说话间,气息打在耳上,激得她一抖肩,努力放松身体。顾逸收了一截缰绳,侧首疑道:“昨夜才吵的架,现在当然有闷气。”
钟柳函目光一转,察觉到蔡霈休握着缰绳的左手轻轻颤抖,伸手托住她肘部,续道:“不一样,宋姐姐看起来是在生自己的气。”顾逸“啊”了一声,道:“这是为何?我以为她在气宋寄言。”
蔡霈休扫了五觉与顾逸一眼,开口道:“你们两个不如把她们吵架始末说说,我也好见机行事。”钟柳函轻拍她一下,嗔道:“你真要管?”蔡霈休往后一凑,想了想,说道:“听听也无妨,免得哪日不小心点了爆竹,你是没见过她两人吵架模样。”此事五觉和顾逸已深有体会,不住点头,回想昨晚,脸上犹余惧意。
钟柳函忍俊不禁,倒也让他二人说出始末。原是顾逸与宋寄言本在商谈退婚之事,顾逸希望她再考虑一段时日,他知宋寄言的苦衷与不易,这两年也多去飞来庄陪伴,可宋寄言终是不想因她一人耽误顾逸,仍坚持要在回去后亲自到雪风居退婚。
“她跟我说要是宋姐姐不愿回家,她为了宋家,为了飞来庄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成亲,问我明不明白。”顾逸自嘲道,“习国又没哪条规矩哪条律法要人必须成亲,不成就是了,非说得我们从此分道扬镳似的,我们要不能成亲,我可以等她,不然一辈子做朋友也成。”
钟柳函道:“这可不成,你爹娘那边你要如何交代?你若做了雪风居居主,未来让武林同道如何看你?”顾逸烦躁地甩袖,长叹道:“宋寄言也这样问我,我暂时没有好法子,我嘴笨,没答上来,她就走了。没成想,我们说的话叫宋姐姐听去,然后,然后她们就吵了起来。”
“我这张嘴真是……”只见顾逸拿扇打在自己嘴上,霎时就起了红印。
五觉接着他说道:“小僧就听宋施主让宋小施主别再白费心机,宋小施主嫁与不嫁都跟她无关,若自己不想嫁,也,也别说什么为了她,为了宋家,宋家早该亡了,守着这……这……这令人恶心的地方有甚意义。”五觉何曾说过这般狠话,磕巴半天才说完。
蔡、钟二人闻言大惊,这话太过伤人心,一时不敢相信是从宋寄悦口中说出。回头再看骑马在前的两人,蔡霈休愣道:“我原还以为血浓于水,她们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原是……原是想错了?”
钟柳函却疑惑两人现下怎如忘了此事般,问道:“那后来呢?”五觉道:“后来宋小施主自然反骂回去,说宋施主既然认为那地恶心,那她二人也没多大分别,恶心地养恶心人,宋施主是大恶心,她是小恶心,谁也别嫌弃谁。”说到此,蔡霈休忍不住笑了几声,道:“也就只有宋寄言能说出这种话。”钟柳函自也淡淡一笑。
便在这时,宋寄言听见后面笑声,扭头望见四人凑在一块,嘀咕道:“在聊什么这么快活?”宋寄悦道:“你过去不就晓得了。”
宋寄言也没退回去,她想了一夜,姐姐吃软不吃硬,急于成事只会适得其反,递上八宝糖,笑问道:“姐姐可要再来一颗?”宋寄悦方才已吃下一颗,便没再接。
四人又见宋寄言伸手过去,顾逸探头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是我拿给宋寄言的八宝糖。”
蔡霈休寻思:“宋寄言看来是想施缓兵之计。”遂问五觉:“她那话一出,宋姐姐怎么说?”五觉道:“宋施主倒没说什么,宋小施主又说她已不是三岁小儿,行事有自己的判断,宋施主当着她面说这么多,无非是心里在乎,要不在乎了,管她作何,总碍不到她头上。宋施主被这话气得不轻,丢下一句自作多情,就叫小僧走了。”
这样一看,两人昨晚没打起来实属万幸,蔡霈休念及此,又觉宋寄言经此磨难,不断成长,再不是当初那个张扬、任性的孩子。
六人一路往北,行了五日,离兴州城尚有两日路程,虽还未至立夏,不免也感受到几分暑气。这日途经一处山坳,两侧青山高耸苍翠,遮蔽日头,蔡霈休拭去颈上热汗,吹着阵阵山风,只觉松了口气。
因春榆城被新济占领,六人不敢犯险,只得择人烟稀少的山路绕远,待过了山坳便是流经鉴良湖与甘陵地界的泯愁江。
这山坳旁多树丛山石,最是容人藏身,六人行得也快,不足半个时辰,眼见要行出山坳,蓦地就听山林“唰唰”连响,接着传来怒喝之声,仰头便见一支火箭“咻咻咻”长鸣于空,转瞬飞插在一颗苍松枝干,刹那间“嘭”一声响,将那苍松拦腰炸碎。
六人急忙弃了车马躲至角落的山石后,就见那炸开的苍松下,一人已断了右臂,淌下大片鲜血,执剑滑下山坳,紧接着便听一个男声在山间回荡:“他掉下去了,快追!”
不多时,但见树丛中有数十人窜出,身着新济军服饰,当先的一个兵卒取箭引燃,倏地射出,后面的人跟随射箭,一时哨声响彻山坳,连而不绝。
有一箭在那人脚下炸开,冲击之下,那人滚落山坳,再不动弹,蔡霈休却是看到其面容,不由惊道:“宁前辈!”当下纵身跃出,使剑接下两支火箭,长剑一引,反射回去,当先的兵卒仓惶抱头躲过,两支火箭炸开,顿时泥土草屑飞扬。
蔡霈休见昏迷那人果真是宁怀风,此时宋寄悦与宋寄言也提剑赶来,蔡霈休喊道:“那火箭触之即炸,你们小心些。”点了其穴道止血,拖着人往旁处躲去。
宋寄悦内力一发,裹住落下的如星火箭,宋寄言施轻功抢上数步,掠到兵卒近前,剑光翻滚激旋,若瀑布飞流,当场毙命五人。
宋寄悦化解火箭,连忙追上,一剑就要刺穿一兵卒喉咙,旁侧蓦地一个矮小身影跳出,一道剑光在眼前闪过,宋寄悦出剑横挡,认出来人,脸色不由一沉,退了数步,唤道:“宋寄言,回来。”
宋寄言此时已杀掉十余人,就听山腰上“沙沙”做声,一眼望去,竟有上百人正往下赶,神情陡变,当即转身后撤,霎时间,却听一声清啸,寒芒刺背,握剑反手划出,那人扑顶凌厉一剑,打得她虎口发麻,飞雪剑险些脱手。
这时,宋寄悦拆下矮小身影一剑赶至,拉着宋寄言下到山坳。宋寄言眼见那面貌一模一样的两个幼童聚在一处杀来,还神道:“他们是谁?”
“玲珑二童,莫要轻敌。”宋寄悦挑飞一支火箭,瞥向山坳下几人藏身之处,抬脚往另一方掠出。
那玲珑二童却不紧追其后,径向蔡霈休与宁怀风处急赶。宋寄悦看出二童此行是为那男子而来,只得出剑相扰,对宋寄言道:“你与我挡下二童,小心他们的剑阵。”宋寄言点头应下,姐妹俩举剑阻了二童去路。
宋家姐妹VS玲珑二童,个人比较喜欢的一场打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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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