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霈休临走时蓦然忆起一事,回首问道:“那寒毒发作,是不是就在这几日?”钟柳函微愣,随后摇头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有戚姨陪我。”蔡霈休记得在天衍宫时,与这位戚姨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金部的部主。
阿熙身边有人陪同,她倒也能放几分心。如此想着,蔡霈休当下便道:“我明日要出城寻人,过几日再来看你,你万事当心。”
钟柳函听她要走,不禁蹙眉道:“姐姐要去哪?”蔡霈休低声道:“我得知元二消息,眼下她们在黄谷关那边,我拿了画就回,绝不逗留。”
钟柳函真怕她又去冒险,咬住嘴唇,半晌才道:“那你早去早回。”蔡霈休见她纠结模样,眼中流露不舍,话到嘴边却又咽下,颔首道:“我走了。”拿起灯笼,再不停留。
钟柳函目送她离去背影,脚下不由追了两步,直到那点昏黄烛光再看不见,方收拾心绪,出了小院。
蔡霈休原是想等找到元二、元三两人,将两幅画拿回后,由宋寄言传布秘宝为新济攻打习国奸计一事,再广发请帖,邀众人共赏四季图,诱使有心之人齐聚一地,只要事情闹大,就不再是新济那边或是吴昊泽能控制的局面,而此消息一出,若天衍宫的人能得知,那便再好不过,她总能找到钟柳函下落,即使天衍宫仍旧避而不出,有她转移视线,也能让她们少些危险。
此行来南安,找寻五觉的同时,亦是因此处位于两军交汇之地,鱼龙混杂,引人来此再合适不过。不想南安城突逢瘟疫,却也让她见到钟柳函,所施计策只得往后再议。
就在前日,蔡霈休通过元二曾留给宋寄言的一封书信,解开其中暗语,便决定去与她们会合。
宋柏还需在城内待上几日,就将文书交由宋寄悦,又告知她宋寄言不久也将赶来。宋寄悦听后微微皱眉,倒未多言,只说会很快回来。
几人入城之后,无尘便与蔡霈休分别,自去寻好酒好菜吃喝,浑然不顾横行瘟疫。蔡霈休并不理会,各人自有活法,要想如他那般自在,自己只怕这辈子也难办到。宋柏给她们备了两匹好马,不出五日,已至黄谷关外的定河县,蔡霈休走过石桥,数着步子向前缓行。
宋寄悦抬眼见官道外两排垂柳,一阵捣衣声从右侧岸边传来,就听蔡霈休说道:“春风无意洗旧柳,湖岸捣声送客乡。”当下便往声音处走去。
两人循声绕着湖岸步行两里,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蔡霈休略一思忖,道:“去对岸瞧瞧。”将马绳拴在柳树上,运功踏水而过。
落到对岸,细看之下,才见蓊郁草木中,有一条极隐蔽的山路。而那捣衣声却似到了身后,蔡霈休大为惊异,回头望着湖面。宋寄悦向湖岸走近几步,蹙眉道:“声音难道是从湖底传来?”
两人此次前来是为寻人,虽觉神奇,但并不迁延于此,相顾一眼,一前一后踏上山路。
青苔生满石阶,杂草破岩肆虐,这山路已鲜少有人走过。宋寄悦疑惑道:“她们当真住在这里?”蔡霈休心里也在揣测,答:“信上所言确为此处,元二也曾与我说过,她老家就在定河县一带。”
再往上,荆棘遍生,两人不得不取剑挥砍,这山上多生木棉花树,许是昨夜落的那场雨,石阶上铺了一层木棉花瓣,色彩艳丽如泣血,衬着望不见尽头的山路,平添几分诡谲。
好容易到了山顶,却见四周森木耸立,哪有路走?这石阶往前,便是从另一面下山的路,可见横生荆棘与那青绿的苍耳,宋寄悦无声看向蔡霈休,眼中分明带着不满。
蔡霈休干笑两声,挥剑道:“这次我走前。”当即“唰唰”砍了阻碍灌木,大步走了下去。
待两人下了山,就见到数里外,湖岸上架设半座竹桥,林中隐约能见一间屋舍。
蔡霈休笑道:“这回可错不了。”宋寄悦点点头,收剑入林。蔡霈休落在后方,边走边摘着衣袖上的苍耳,低头见衣摆处还粘了许多,摇头一笑,便不再管。
将近屋舍,却听湖岸边一人惊喜道:“君侯!”蔡霈休回首望去,但见临岸荒草丛中,一人冒出头来,斗笠蓑衣,下摆扎进衣带,赤着双足。
两人一心去往屋舍,也未料到那陷进去的一片地里会有人在。元三飞身到了近前,急忙将下摆拿出,抚平衣袍,蔡霈休见她手中提着两尾用野草串起的鲫鱼,微笑道:“在钓鱼?”
元三眼中含泪,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拎鱼拱手道:“元二在山里摘野菜,这两条鱼便献于君侯。”
“许久没喝过鱼汤了。”蔡霈休眼望湖岸,问道,“这两尾鱼却是不够我们四人分,那钓竿可还在原处?”
元三忙道:“何须君侯动手,属下再去捉两条就是。”蔡霈休摆手道:“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君侯,唤我名字就是,再说这鱼自然要自己抓的才鲜美。”元三面露难色,迟疑道:“那便唤小姐?”一旁的宋寄悦不觉莞尔,说道:“你就别为难她了。”
蔡霈休笑道:“你先回屋收拾好,我钓了鱼就来。”话毕,便将外衫脱下,挂在树梢,一个纵身,掠过半空,落到荒草之中。
宋寄悦双袖一卷,却是足点草尖,转眼间便到了空地。但见她真气一收,一根竹竿落入手心,挽袖道:“你钓鱼也不知要到何时才有鱼上钩。”说话间,竹竿一端已削出尖头,瞅准一处,反手插入水中。
蔡霈休挂好鱼饵,甩出钓竿,曼声道:“宋姐姐去远些,莫吓着我这方的鱼。”
元三见她二人颇有兴致,亦无法劝阻,只得先回屋舍整理,以便迎客。
宋寄悦踏水拔出竹竿,复落回桥上,定睛一看,不由双眉紧蹙,半晌未动。
蔡霈休抻头看去,却见竹竿上落着泥沙,空无一物,忍不住从鼻中发出气音,又怕宋寄悦听见,忙一垂首,随即摆出正直姿态,把钓竿固定在石缝里。
宋寄悦觑她一眼,回想当年见苏锦庭用此法抓鱼,无一不中。自己分明看准了湖中鱼,为何还失了手,难不成那鱼游得比她出手还快?
宋寄悦百思不得其解,心内不忿,偏不信自己连一条鱼也逮不着,索性举起竹竿,走到竹桥边缘,盯着湖中情况,倏地使力插了下去。
蔡霈休静待鱼儿上钩,一时也无事可做,手撑膝上,支颐瞧着宋寄悦那边热闹。见她将竹竿当长剑使,拿出与人比武的气势,竹竿一挑,挽花刺出,神情格外肃然,仍接连三次无所获,不觉沉吟道:“这怕是天黑也抓不到鱼。”
这话不巧也被宋寄悦听进耳中,蔡霈休尚未察觉,见一条鱼在鱼饵旁游走徘徊,登时屏息凝神,只待它咬住鱼饵上钩。
眼见那鱼就要张嘴咬饵,刹那间,但听“咻”的一声,一根竹竿破空飞过,深深插进水中。
蔡霈休一愣,眨了眨眼,苦笑道:“这是我的鱼。”宋寄悦神态自若,淡然道:“看来我们相中了同一条。
蔡霈休料想是自己说的话被听到,无奈起身拿出竹竿,上面赫然插了一条鲫鱼,看着还在摇尾的鱼,若不快些处理,恐要失了鲜味,于是竹竿一松,斜刺入水,又得一尾手掌长的鲫鱼。
宋寄悦见此一手,更为疑惑,问道:“为何你一次便成?”蔡霈休笑道:“眼见虽为真,但不要被其外表所迷惑。”
既已得了鱼,两人往林间屋舍行去,恰与背着竹篓的元二遇上。元二喜形于色,当即就要下跪,被蔡霈休及时拦住,寒暄两句,便一同步入屋中。
蔡霈休将鲫鱼交由元三料理,元二则去取水来给两人盥手。屋舍虽不大,但一应器具也算齐全,元二收了缺口的茶碗,从屋内寻了新碗洗净,倒上茶水,惭愧道:“家中只有自己煮的野山茶,怠慢之处,君侯莫怪。”
蔡霈休笑道:“进屋时就已说我不是君侯了,你不要太拘束。”元二点点头,再次折身进入内屋。
蔡霈休轻抿一口茶,但觉苦涩醇厚,回味却有几分清香,颇为爽口,就见元二取了包袱出来。
“这是元一死前托我们回山庄取的画和书信。”元二恭敬道,“今日能交还小姐,幸不辱命。”
蔡霈休已从宋寄言那得知元一离世消息,再听依然红了眼眶,哑声道:“我欲一人引开他们,她还是回来了。”当日蔡霈休往山上跑,让她们三人从反方向逃离,元一心忧蔡霈休对付不了二人,遂返回截住鼠地孙。
元二心中亦不好受,只恨那日听了元一命令,叫她与元三去寻刘领卫,但凡一人能留下,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蔡霈休道:“你们也不必过多自责,此事因我而起,日后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元二问道:“小姐之后有何打算?我与元三随时听候调遣。”蔡霈休摇头道:“见你们如今安然生活,我便也放心了,这次我取了画就走,你们也不用待在我身边,去做想做的事吧。”
元二脸色大变,急道:“属下四年前便已决心誓死追随,我与元三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还请小姐让我们随侍左右。”蔡霈休叹道:“元一的死我心下有愧,要再让你们与我涉险,若是身有不测,我又该如何自处?”
“那更要属下一同前往,小姐曾救了我母亲,属下岂能袖手旁观?”元二躬身道,“望小姐成全。”
元二与其母当年流落在外,老人病重垂危,蔡霈休正好碰上,便出钱帮了一把,虽找大夫尽力施救,但不到半年还是病逝。蔡霈休知再劝亦无用,叹道:“也罢,今日我与宋姐姐在此歇一宿,明早我们一同出发。”
宋寄悦皱眉不语,待元二去厨房看菜,方低声道:“为何还要在此歇一晚?”蔡霈休道:“权宜之计,我们趁夜离开。”
四人食过午饭,聊起湖中捣衣声,蔡霈休从元二口中得知,那湖下竟是藏有暗石,水流与其相撞传出声响,又因此湖环山,尤为空旷,声音交织回旋,就似有人捣衣,也难辨清方位。
元二收拾出母亲生前卧房,铺上新被,点燃艾草熏了蚊虫,还欲去县里买些器物,蔡霈休自然告知一切从简,众人明日就走,倒不必大费周折。
夜深之时,两人摸黑走出小院,悄然翻过院墙,宋寄悦见蔡霈休蹑足溜出屋舍,肩上还背着包袱,倒真似那趁夜行窃的小贼,抱手跟在其后。
两人行出几步,蔡霈休蓦然掉头,看着宋寄悦,轻声道:“宋姐姐身上可有银钱?”
宋寄悦微愣,从身上寻出三张银票与几锭碎银,蔡霈休从袖中取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拿着宋寄悦那的三张凑了八百两,蹲身塞到门底。
两人走出一段路,宋寄悦开口道:“这三百两可要记你账上。”蔡霈休一顿,假意问道:“难道这不该是宋姐姐买鱼的钱?”宋寄悦咬牙道:“这鱼真是金贵,值三百两。”蔡霈休笑道:“如何说,也是曾经的光瑞侯亲手从湖里捉出来,想我名声在外,值这个价。”宋寄悦回道:“现在谁人不知光瑞侯已死,你不过漂泊小民,哪里还有此身价?”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止步,对望一眼,皆是忍俊不禁,蔡霈休忻然拍手:“确实如此,什么光瑞侯,这世上只有蔡霈休。”
月华似水流泻,一轮皎洁明月此刻卧于湖面,徜徉八方,静看古今。
恭喜小蔡已欠宋家姐妹五千三百两银子(不算别的医药费的话)
蔡霈休:“在家靠母亲和老婆,出门靠好姐妹接济。[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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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孤月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