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朔背着师弟,慢吞吞的跟在人后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了崇竹山的名头后,那人真的准他跟着,二人一路顺利出了山林。
那人透露了他的名字,燕寰。
仙门中并未听说此人,大概是普通散修吧。连朔腹诽,自己也是时运不济,绕了一大圈险些走进妖族老窝。
照照上蹿下跳地不安分,师弟手贱逗它,被挠了好几道血痕,连朔只说他活该,一看照照发光的瞳仁想救下的狼女,心里又是一阵发毛。
“燕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随处逛逛。”
连朔:“……啊?”
燕寰自有打量,妖族入侵漱兰城的目的不简单,目前看来,遗留在城外的阵法是匆忙撤走的妖族布置,或许他们本不至于那么快败走,是为了引诱修士自投罗网才佯装逃离。
不简单。
燕寰带着拖油瓶走了好长一段路,只观察到三处阵脚,大阵中枢直指漱兰城。
“妖族各自为王,谁会想不开对一个小小的漱兰城大动干戈,还设下如此精妙的阵法?”燕寰自言自语道。
连朔感到奇怪,但也没多说,“漱兰城灵气充沛,妖族或许是想夺取城中灵脉呢?”
“也许吧。”
如果是为灵脉,那妖族走的也太快了,仙门的主力军根本还没赶到,一群不经事的普通弟弟子真能吓得他们望风而逃?
连朔又问:“燕公子能看出来是什么阵法吗?”
燕寰摇头,“我对阵法一项并无造诣。”
连朔叹口气,要是能看出阵法来历就好了,待师兄一来便可迅速破阵。
“既然你们崇竹山首徒要来,交给他破好了。”
燕寰撸了两把照照的毛,晃晃悠悠的带人进城去,“希望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吧。”
“自然自然,大师兄在阵法一道上颇具天赋,布阵破阵是手到擒来!”
连朔背着师弟走的哼哧哼哧,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儿了。
燕寰带着猫,消失了。
城中不断有人被找到救起,两天下来,废城中恢复了点人气。
燕寰衣着打扮不似仙门中人,一路走去引起许多人围观,好在涌入城内的三教九流众多,稀奇过一阵儿也无人议论了。
他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去,穿过一道道小巷,找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子,墙上黄泥脱落,檐角断裂,看起来斑驳不堪。这屋子不知换了几任主人,修修补补的竟也没倒塌。
房屋最后一个主人显然运气不是太好,惨死在妖族的屠刀下,燕寰推门看到那具尸体时,脸色不是很好。
他又关上门,坐在门口矮小的木凳上,仰头看向屋檐处。
“从前这屋檐下还有一窝燕子住着,成天叽叽喳喳没个停歇。”
照照是他唯一的听众,回应似的哦了一声。
“我记得房子没有这么矮的,那时候我架个梯子才能碰到燕子窝,还是他拿竹竿来赶走偷小燕子的老鼠。”说起回忆时,燕寰神色满是空茫,找不到焦点,“当时屋顶总是漏水,我挨家挨户的讨破瓦片,搅和好泥水上房去补,结果越补越漏,一下雨整个房子像水帘洞似的。”
说着又笑起来,他们糊里糊涂的竟也活下来了。
照照鼻子哼气:“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也不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燕寰想了想,失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我怕什么。”
“哼,来的时候急急忙忙,御风快把我颠吐了,现在倒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了。”
燕寰眼皮一抬:“漱兰城算我半个故乡,轮不到别人来越俎代庖,在城中大开杀戒不说,居然敢立阵法引仙门弟子同归于尽。”他语气森然,平静的面色下是难以掩饰的暴怒。
照照问:“你想出手阻止?”
“随他在哪撒野,敢拿漱兰城当诱饵,我要他有去无回。”
燕寰起身,再看旧屋一眼,扭头离去,照照跃上他肩膀,一人一猫离开了故地。
驻守城中的仙门弟子多以医修为主,来来去去治病救人,还有清理出来的遗体需要掩埋,以免引起疫病,大家忙的是脚不沾地,连朔口中的师兄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一天过去了还没到。
关于城中有阵法的事,连朔只知一二,不好随随便便跟其他人说起,现在城中老弱病残者居多,一旦引起恐慌于局势不利。
他在城中寻访时倒遇见过燕寰,匆匆一瞥而过并无交流。连朔几次欲上前询问城外阵法一事,总被他忽略过去,连朔的直觉告诉他,燕寰不是普通人。
在漱兰城没有大人物坐镇的情况下,燕寰是唯一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连朔惴惴不安好几天,不知该向谁倾吐。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破晓时分,十来名御剑弟子降落城头。
一半是崇竹山人,另一半是悉华宗弟子,连朔等候多时,第一个迎上前去。
“白师兄,你们可算是来了!”
打头的人身量颀长,穿着青碧色罩纱衣似一杆隽秀翠竹,来人是连朔吹捧多时的崇竹山首徒——白静祁。
白静祁尚未开口,他身旁悉华宗的弟子便说了:“我看漱兰城之事已经平息,何须白师兄亲自料理?”
那人名唤应拂南,是悉华宗严宗主的关门弟子,年纪稍小,不跟自个儿宗门的人站一块,反而和白静祁挨得紧密。
城内是没了妖族,可还有苦苦挣扎的活人,他的话连朔听了不禁皱眉。
“拂南。”
白静祁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应拂南住了口模样极是乖顺,白静祁见满城血光,面露不忍,转而问连朔:“城中损伤几何?今日是否还有异动?”
连朔低下头声带哽咽道:“漱兰城百姓已是十不存一,前几日我带几个师弟在外头找人时,师弟不慎落入阵法丧命,至今没有踪迹。”
白静祁眉头皱起,显然没料到妖族之狠辣,“阵法一事从何说起?是你亲眼所见吗?”
“是,城外密林中有几处阵脚,想必阵眼就藏在城中,定是妖族留下的东西,想要报复仙门!”
白静祁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若妖族真佯装逃离,伺机设下阵法陷害仙门,那城中无辜百姓的死活岂不是在妖族的一念之间?
“先带我去寻阵脚。”白静祁当机立断,他嘱咐应拂南带领悉华宗弟子留在城中,开始布置转移阵法,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先救百姓。
应拂南不情愿跟他分开,可白静祁速战速决,说完立刻带人走了,应拂南只能边生闷气边去城里安顿。
去密林的路上,连朔把几日来的见闻粗略说了一下,帮白静祁了解漱兰城局势,还提了嘴遇到的怪人,一个走到哪儿都抱着猫的年轻公子,如果不是他出手搭救,连朔和师弟全得折在里头。
白静祁性子谨慎,问道:“他是何许人也?”
连朔答:“是个普通的散修,可能云游到了漱兰城,他轻轻松松就找到密林的几处阵脚,不过他说自己不通阵法,解不开。”
此人前后矛盾,令人生疑,白静祁又问,他是否还停留在漱兰城?
“在的,我昨日才遇见过。”
“到时你带我去拜见一下吧,谢他救命之恩。”
连朔点头说好。
他记性不差,指明了方向后,便疾速向密林中掠去。
还是多日前的一口水潭,那天误救狼女的阴影在连朔心中挥之不去,一到地方就想起狼女长满尖牙的利嘴咬在师弟的腿上,他摸摸胳膊,抚平身上凸起的鸡皮疙瘩。
“那位燕公子就是突然出现在水潭边,吓了我们一跳。”
然后他还把狼女的故事讲了一遍,其他弟子全听得毛骨悚然,怪不得一地白骨呢,说不定就是狼女啃干净的,连朔胃里直犯恶心,说不下去了。
白静祁鞠了一捧水,漱兰城虽然临界妖族,但是得天独厚的地方,内外生机旺盛,惨遭妖族屠戮后也没有显现灵脉枯竭,妖族入侵漱兰城是仙门的失职。
既然如此,妖族怎么肯把到手的肥肉让出来?区区仙门麾下的小宗门真的有能力打退妖族吗?
白静祁心中多有不解,行事愈发小心,“阵法莫测,小心行事。”
“是!”
来了个师兄,众人也有了主心骨,行事安定不少。在距离目的地不足十丈处,白静祁把所有弟子拦在身后,一人靠近。
林中有枯叶落下,秋风未起却处处杀机,他们好像走进了一片秘境,无风涛声息。
白静祁祭出手中长剑,双指划过剑锋,剑身蓄满灵力后势不可挡地直冲云霄,几息之后停滞不动,隐隐在对抗空中的一股力量。
白静祁面不改色,喊了声退开,他一人飞身跃起,接过落下的长剑,向头顶狠狠一劈,空气扭曲间,那不知来处的力量在他一剑之下苟延残喘,险些溃散了去。
下方林中有光柱齐射,目标仅白静祁一人,连朔等人急忙拔剑襄助。
“记住光束的位置,那才是阵脚所在!”半空中传来白静祁的声音,他不见颤声,想来尚有余力。
连朔几人对视一眼,散开去寻找阵脚所在地,不然就浪费了白静祁出手,只要白静祁还在攻击阵法,阵脚就不会隐藏起来,他们抽出灵符,烙在每一处发力的阵脚上。
如此看来燕寰是吃了不通阵法的亏,光知道有几个阵脚,要说实打实的解阵他一窍不通,只会卯足了劲蛮干。
崇竹山首徒的实力不容小觑。
白静祁收剑落地,由一人上前去查看阵法,根据残留的痕迹和时隐时现的纹路,白静祁基本确定了是妖族的“寂灭阵”。
妖族寂灭阵是先有布阵者画好阵图,封藏在卷轴中再打开,漱兰城的沦陷和夺回,都只是妖族的计谋,他们要用满城百姓做诱饵,给仙门一个迎头痛击。
“传信漱兰城,所有人速速出城!”
连朔一愣,拿出玉简准备传信,远处“轰”的一声雷鸣,无数黑云齐聚漱兰城上空,浓雾带着血色的光华像一只倒着的巨碗,扣住了下方的城池。
“来不及了。”连朔手里的玉简落地,“啪嗒”摔成了两半。
白静祁还算冷静,“寂灭阵的启动需要时间,现在城里一定有妖族的内应,要进去才能救他们,我和拂南来时带了几样法器,够撑上一阵子。”
“你们在城外接应,通知最近的宗门,带着护宗法器一起来!”说完他飞身便去了漱兰城,连朔在后面急得大喊,那么大一个阵法,他听都没听说过,要白静祁一人进去,出事了可怎么办!
可事到临头能进去的只有白静祁,其他人不通阵法,在里面走错一步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连朔发信的功夫,白静祁已经到了漱兰城外,咫尺之距寂灭阵磅礴的灵力扑到他脸上,几乎可以灼伤皮肤,电闪雷鸣中夹杂着百姓的哭嚎。
城里十室九空,余者多有伤残不具备任何自保的能力,等到一个时辰寂灭阵成形,修者还能抵抗一二,百姓会被四方灵力挤压直到爆成一团血雾。
留给白静祁的时间不多了,在外面他的实力不够摧毁阵法,只能先入阵找到阵眼。寂灭阵在崇竹山的典籍上记载不多,它是妖族拿命祭出来的活阵,一旦催动势必伤人性命。
白静祁收敛全身灵力绕着阵法徘徊了好几圈寻找薄弱点,划开手指,用血液吸引寂灭阵的攻击,这是最笨但也最快的方法。
寂灭阵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吞吃入腹,伸出一缕血色的灵力,勾住白静祁手臂,猛地一发力拉进了阵法里。
普通人进去以后会成为寂灭阵的养分,但白静祁速度极快反手拔剑,等待已久的蓄力一击,狠狠劈出,此剑威力强到打出一个豁口,寂灭阵疾速蠕动才补上那处空缺。
等回过神来,白静祁早已消失不见。
他在往城中心掠去,沿途碰见了仙门的人也不敢停下。
应拂南自寂灭阵落地,便带着一群弟子站在屋顶上,几样法器轮数祭出,源源不断的抵抗寂灭阵的压力。
杯水车薪而已,若白静祁在此,以他的阵法修为造诣说不得还能多撑两刻,随着他们灵力枯竭,空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按压而下,卡在每一个人的喉咙上。
伤残者首当其冲,有人开始弯腰咳嗽,呼吸困难,喉间溢出细碎的血沫。
“都给我撑着!”应拂南分出力气大喊道,一旦顶起来的结界破碎,百姓起码先死一半。
城中的人不多,但结界要罩住每一个人才管用,仙门弟子刚被压弯下去的手臂,咬着牙又掰直了。
百姓密密麻麻的挤在里面,他们已经是死里逃生的人,本以为新生就在前方,谁知祸不单行,屠刀再一次悬在了头顶,有人满脸惊恐,有人哭天喊地,也有人静若止水。
燕寰抱着照照,站在结界的最边缘处,他嘲讽道:“仙门人就这么点能耐,半个时辰也撑不过去。”
照照吃了饭,打个饱嗝,“是啊,那群兔崽子不行了,你要出手吗?”
“等着呗,全撑不住了我再上,免得浪费我力气。”
许是坏事说不得的原因,他话音一落,就有人自高空坠落,屋顶上有人坚持不住了!
“没用!”
那人意识尚存,燕寰看到时不至于脱力倒下,分明是害怕灵力枯竭被寂灭阵所伤,所以临阵脱逃。
燕寰身形一闪到了半空,反手一掌把人彻底打落,不中用的人想来仙门也不需要心疼。
应拂南没看见人掉下去,只知道头顶的压力一下子增大,他手臂一软灵力回撤,连带着一连串的几个人纷纷倒下,眼看结界松垮,几欲溃散!
百姓睁大眼睛望着天空,破碎的结界用最后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这一次死亡没有降临,每个人的身上都轻了起来,那是久违的舒畅。
应拂南跪倒在屋顶上,抬头看见了一个人,他站在漱兰城最高的城楼上,张开双臂撑起一座巨大的结界,供众人自由呼吸。
百姓喜极而泣的互相拥抱大喊,哪怕阎王爷下个时辰来催命,现在他们也是开心的。
应拂南不知来人是谁,万分紧急的关头,他只能选择先盘腿调息,回补力气。下头留守的仙门弟子扶起落下的几个人,多是力竭昏迷过去,唯独头一个人,伤的格外严重,五脏六腑移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正在危急关头结界外的人也赶到了——
白静祁掠过座座城楼,孤单地停留在结界外,他落在半空中和城楼顶上的燕寰相对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