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嚣 第67章 崇竹

此间凡尘，从爆发人妖混战的三百来，烽火平息复燃来来回回，尸横遍野，仇恨一直在累积前进，永无止息。

一处凡世的大战刚刚落下帷幕。

满地残骸有修仙者的，也有妖族的，半座城池在刀光剑影中化为废墟。

修仙者和妖族的死亡大多是内丹破碎，地面的血泊中可见隐隐金光，侥幸活下来的人一看到金光闪烁的地方就冲上去抢夺碎片，争取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城里有断臂的精怪，也有失智的活人，还有阳光下瞧不见影子的孤魂，诡异的在城**存着。

夜幕将近，北风吹过城楼，仿佛灵魂发出的窃窃私语。

“师兄，我觉得没几个活人了，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几个身穿青绿布纱袍的仙门弟子聚在一起，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们襟口和衣袖都有竹叶纹饰，象征当今仙门两大宗门之一的崇竹山。

喊作师兄的人四处看了看，他心里也瘆得慌想要早早离去，可是手里的罗盘响个不停，代表城中一定还有活人现存。

此处是漱兰城，十日前惨遭妖族占领，城中无辜百姓被屠，附近的仙门立马派出人手前往援助，妖族在杀光抢光后弃城而走，仅有少数妖族被擒获，先到的是崇竹山的人马，长老带领一大批弟子分散入城，携带法器清理冤魂寻找幸存的人。

漱兰城外有山脉绵延，内有水流贯穿全城，四季草木葳蕤灵气鼎盛，若因此沾染血煞之气沦为废城，实在令人惋惜。

这一批新弟子初入崇竹山，因着离得近才被派来执行任务，他们跟大部队分散开，只有领头弟子连朔来自内门，余下的五六个人不由心慌。

“寻星盘尚在震动，我们还需再仔细探探，不能落下城中任何一人。”

连朔向他们展示手中刻了无数符文的寻星盘，受了血气的影响，指针迟迟无法指定方位。

恐惧之余倒没一人选择退缩，几名弟子随他忐忑前行，不知不觉摸索到了一片浓密的山林里。

昔日山莹水润的地方，到处是断臂残骸，走几步就能遇见尸体，死不瞑目的瞪着天空。弟子脚底沾了血液，走起来发出叽呀的声响。

连朔听见了水声，手里的星盘突然剧烈晃动起

来！

“大约就在此处了，两两分散开来，找到人了立马传信，即刻回城。”

“是！”

几人分成三队去往不同的方向，连朔和另一名弟子逐渐靠近水源地，大概是一个小瀑布，越靠近水声越激烈，沸腾的水花掩盖了林木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连朔一步三探，小心翼翼的前进，他们离瀑布越来越近，小师弟一声惊呼——

“后面有人！”

连朔急忙回头，只见月光映照水面，头顶疾速掠过一道黑影，连朔拔出佩剑，一剑划过身后——

剑尖在石头上磨出火花，留下枯白的痕迹，连朔额头直冒冷汗，他确定刚刚有东西路过，但人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吗？

如果不是人的话，是什么？

水声的遮掩下，他们侧耳细听，似乎有野兽脚爪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师弟瑟瑟发抖的说：“师兄，这地方邪门得很，我们再去寻些帮手来吧？”

连朔道：“不行，救人刻不容缓，绝不可耽搁无辜性命。”

师弟苦着脸随他前行，好在一切回归于平静，刚才发生的诡异好像做梦似的，水潭里几尾游鱼飘荡，月下水波粼粼。

连朔渐渐放松警惕，在水潭边四处寻觅，忽听得不远处的师弟“啊”的大喊了一声，连朔狂奔去查看，只见地面上白骨嶙峋，碎尸血肉和泥土混成了一团。

师弟吓得语无伦次，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去，“师兄快跑啊！”

连朔尚还算镇定，安抚性的按住他肩膀，然后靠近那堆可怖的白骨，用树枝挑开。骨上有野兽撕咬的痕迹，血肉也是被利齿撕扯而开。

“不是妖，这些人逃到城外避难，还是沦为了野兽的盘中餐。”连朔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如果能早来半天，他们不至于丢了性命。

师弟畏畏缩缩的走到旁边，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朔想了想，决定就地掩埋尸首，让死者入土为安。

两人拿出佩剑灌注灵力，一下一下的撬开土层，连朔把尸体一具具分开摆好，刨开尸堆时他手心一热，摸到了一双小手。

还有活着的人！

急忙扒开层层尸骨，在下面找到呼吸尚存的一个孩子。

师弟取了潭水，捏开孩子的嘴巴灌进去，连朔摸摸她脉搏，还好，是惊惧过度加体力不支才晕过去的。

那女童浑身**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光景，若无父母拼死相护，怕也活不下来，连朔剥了外衣包在她身上，又以灵力为她梳理经脉，不消片刻，女童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呜呜呜直哭，任由二人怎么哄也哄不回来，连朔心软将她抱起，轻拍她脊背，嘴里念念有词道：“我不是坏人，是来救你出去的，莫哭莫哭啊。”

两人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掩埋过尸体后，片刻不停的灵力传讯，跟其他人汇合，奇怪的是没有一人回应，连朔耐心在水潭边等着，直到夜幕沉沉，林子里只有三道气息。

出事了！

连朔静下心，他是这儿的主心骨他不能乱，妖族已经清理干净，最大的威胁也就是残留的冤魂，不足以致命，或许是他们几个走远了也说不定。

捡来的孩子哭倒是不哭了，双目无神的睁圆着，一言不发，大抵是吓坏了。

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无果，连朔抱上孩子一同去找其他几位师弟。他们离水潭渐远去，未曾察觉到树梢轻摇晃着，一只猞猁似的小兽蹲在树杈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反射着荧光。

连朔走了很长一段路，孩子在他背上沉沉睡去，他们还是没有遇见同行之人，师弟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两条腿灌了铅的沉重，他抱怨道：“他们是不是偷偷先回去了？”

“应该不会。”连朔否认，没找到人就偷偷回城，是要受门规责罚的，“山里怨气太重，影响了灵力传讯，他们或许是走的太远，迷失在山林里，明天天一亮就会有消息了。”

连朔多次往来于宗门外，大小麻烦都曾遇见过，所以还不见慌乱，“回那水潭边上，我们先休息一夜再找人。”

“好。”

因为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两人没什么防备，大大咧咧的就闯进了别人的领地。

水潭边惊现一只猫上蹿下跳，在水里扑腾扑腾的，抓到好大一条鱼上岸大快朵颐。

小猫发现不速之客，松开嘴里的鱼头，一个加速冲刺扑到了连朔身上，连朔猝不及防狼狈的摔倒，幸好孩子交给师弟抱着。

师弟回过神，空出手来要赶猫。

“照照。”

淡淡嗓音响起，小猫听见后收起尖牙稳稳落地，徘徊在两人脚边。

出声之人自夜色深处走来，穿着玄青色长袍，腕上别了几条银丝链子作装饰，月色下他目光冷峻，抬着下巴示意小猫回来。

小猫一晃一晃的走到他身边，顺着衣服下摆一路爬到他臂弯处坐好。

连朔率先出声：“不知道友为何深夜在此？”

那人说：“你们不也在这儿吗，管别人来做什么。”

话说得很不客气，气的师弟撸袖子要上去理论。

连朔不动声色的把人拦在身后：“我们无意叨扰，今晚在此小憩，还望道友见谅。”

“随你。”

那人说完，抱上猫就走了，多一个眼神都欠奉。

师弟气不打一出来，什么人敢这样轻视他们崇竹山弟子，他说：“师兄你跟他说什么好话，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山是他家的！”

“慎言，他身上有灵力波动，想来是附近的无名散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休息吧，明天早起。”

带猫离开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上，他背靠树干，垂下一条腿晃悠着。

照照不改本色，水里树上哪儿都可以跳，好几次险些摔下去，让主子用灵力捞回来。

如果不是夜色太深，连朔会发现照照奔跑速度极快，浑身毛发金紫色交融，喊叫根本不似猫声尖利，反而压在利齿中，犹如猛虎咆哮。

累了一天的师兄师弟布下防护阵法后睡得天昏地暗，躺在连朔腿上的女孩儿睁开眼睛，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用鼻子嗅来嗅去。

她闻到连朔身上的血腥味，兴奋的耸耸鼻子，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断他的喉管。

树上传来一声尖利号叫，猫蹲在树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女童不知为何，吓得不敢动弹，僵在了原地。

照照姿态高傲和它主人一样，瞳孔竖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刚刚化形的妖族，连朔做梦也想不到，他随手救下的小女孩并非生人，只是因为吞食了大量修士金丹才导致提前化形的妖。

她空有人形，无法开口言语也无法使用双腿走路。

警告过后，照照悠哉悠哉的走到男人身边，大咧咧趴在他腿上休息。

“你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

猫儿口吐人言：“它食人血肉是狼族天性使然，无可厚非，但仙门弟子就她为善，若无端吞食，将来少不得要做茹毛饮血的怪物。”

树上年轻人无所谓的一笑，闭目休息，他不懂妖族的大小规矩，爱怎样就怎样。

第二天早上，连朔醒来时发现那奇怪的一人一猫消失不见了，他拍拍师弟，要起来去找人了。

小女孩砸吧砸吧嘴睡得正香，连朔突然想起来，好像没给她找吃的！

昨晚找不到师弟急过头了，孩子差点饿死在他手里，连朔急忙忙去河里捞鱼，又从身上的芥子环里掏出来几块干巴巴的糕点，可把孩子喂饱了。

师弟辟谷还没修到家，也吞了几口糕点，连朔在一边查看寻星盘的动静，照理说朝阳起是怨气最淡的时候，任何讯息都可以准确无误的发出来，师弟们为何还不联络他？

连朔放心不下起来说：“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我一个人在附近走动走动，马上回来。”师弟嗯嗯点头，他吓坏了，不敢到处乱跑。

附近还有雾岚未散，连朔跟着寻星盘一路找过去，沿途有几个崇竹山的标记，他顺着标记寻过去，最终只找到几滩血迹。

连朔心中大震，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此时，那一人一猫又出现了。

连朔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冲上去拦住人，质问道：“你可曾见过我崇竹山其他弟子？”

他眼一抬，望着那血迹：“不就在那儿嘛。”

连朔吓得后退好几步，拿出剑指着他，“你！是不是你用了什么邪术，我师弟他们去哪儿了？！”

“一个阵脚落在山上都看不出来，这点本事也出来丢人现眼，崇竹山是后继无人了吧。”

开口一通好怼，连朔气的横眉竖眼，“你是何方神圣，竟对我崇竹山门出言不逊！”

“崇竹山又如何？”那人淡笑一声，掂了掂怀里的照照，复又言道：“你现在赶回去，还能保住最后一个师弟。”

他话音一落，树上飞鸟惊起，野兽号叫响彻山林。

“不好！”

连朔不再理会冷嘲热讽的人，飞身回到水潭边。

只见他们救下的女孩子张开嘴巴，獠牙横生，死死咬住了师弟一条腿，喉咙里发出呼呼的粗喘。

“师兄快救我！”

连朔扑过去，使了大力，一剑灵力荡开了小女孩，蹲下来查看师弟伤势，血流的颇多，但伤口不深不足以致命。

那小女孩许是怕了连朔的一招，手脚并用逃离水潭，几息间就跑没影儿了。

“是狼女。”连朔撕下衣服给师弟包扎，“我们大意了，那样白骨皑皑的地方怎会有活人。”

师弟嗯嗯的抽泣，疼得不停哆嗦。

另一边照照到了吃饭的时间，又得自力更生去抓鱼，把水潭扑的一团混浊。

连朔走过去，对那年轻人拱手道歉：“刚才是在下言行无状，唐突了道友，还请见谅。”

“嗯。”

连朔接着道：“我其他师弟或已遭遇不测，道友能看出山中有阵脚，想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还请道友施以援手，待见得我崇竹山尊师，连朔必有厚礼相谢。”

“你二人资质平平，我何苦多带累赘。”

连朔忙说：“我崇竹山的援军不日至漱兰城，道友只要带我二人出山，此间阵法会有人来解决。”

崇竹山是仙门之首，手指头缝里随随便便撒点东西也够寻常散修过活了，谁知道那人好没见识，问道：“崇竹山谁来？”

“自然是我崇竹山主座下大弟子，白静祁师兄了！”

他哦了一声，淡然的目光有了一丝说不上来的变化。